楚凡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一个什么样的过程。
无法说话，无法听到声音，无法看见色彩，甚至无法去思考。
就好像是在未出生之前，一切都还是无的时候。
没有思想，没有生命迹象，没有感知和感觉，活着的一切都不存在。
“有思考过自己未出生之前是什么样的存在么？”
如果你仔细回想，也许能够体会楚凡此时此刻面临着什么。
也许‘生之前，死之后’，都是同样一种感受吧，正因如此，死亡才会令人发自内心的恐惧。
当久违的温暖感再次包裹住楚凡的时候，仿佛重新唤醒了这个‘死过一次’的人儿。
记忆，感知，思想，当然也包括生命，这一切都回来的时候，楚凡喜极而泣。
泪珠连成了串从眼角滚落。
睁开双眼，膜上，一阵酸涩的剧痛让楚凡不得不眯起了眼睛，并用手去挡那该死的阳光。
“我这算是从地狱爬回人间了么？”
擦干泪水，带着喜悦的笑容，从满是枯草树叶的地面爬坐起来。
当短暂的迷糊之后，楚凡不由眉头紧皱，重生虽然很好，但太多事跟自己的记忆完全对不上号啊。
举目四望，到处都是参天大树，不是热带雨林中的那种潮湿且密不透风的感觉，而是在接近寒带才会出现的松树林。
干燥，阴冷，一眼望不到边际。
一阵阵的寒风仿佛要吹进人的骨髓里。
再加上此时幼小的身躯，身上款式不明的服装，甚至皮肤下血管中有着一种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的感觉，稍微集中注意力，就会发现自己的身体甚至会隐隐发出微弱的银光。
不对劲，不正常，不科学啊。
这样的状况，就算不依赖丰富的学识，也能知道是有极荒唐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了。
现实不给楚凡多想的机会，因为刺骨的寒风愈刮愈烈，楚凡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幼小的身子已经开始渐渐麻木了。
当务之急，是找到个能够避风的地方，否则要不了多久楚凡就会被冻僵，而一夜过去，必然会冻死在这片森林中。
楚凡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到一个藏身之所。
此时一静下心来，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顺着风向的不远处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金属碰撞声，人类的吼叫声。
不待多想，随手抄起脚下一根小臂粗细的枯树枝便顶着寒风，向风刮来的方向蒙头跑去。
宽大而单薄的粗布衣数次将楚凡绊倒在地，身上被尖锐的石子，枯萎的树枝蹭出一道道不大不小的血痕。
咬紧牙关，声音越来越清晰了，甚至远远的可以看到几百米外泛起的火光。
躬下身，深深的喘了几口气，经过奔跑，原本冰冷的身体已经开始有了一丝暖意。
并且楚凡发现，自己这具幼小的身体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每当消耗一丝气力，身体中那流动的暖流就会变得异常活跃，补充消耗的体力，虽然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但脚下用力，便能感受到巨大的力量，一步能跨出近两米的距离。
与其说是在跑，不如说是在不断的低空滑翔更贴切。
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的楚凡，此时已被巨大的兴奋填满，恨不得放开手脚，一口气冲出个几十公里才甘心。
将心中的想法抛在一边。
等楚凡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原本清晰的声响，此时此刻已经全无声息。
静，诡异的静，仿佛前一刻都是幻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胸腔内砰砰作响的心跳。
“嘶。”
楚凡用舌尖舔了舔因过度紧张而变得干燥的嘴唇，俯下身子逆着风势静静的等了一会。
足足十分钟之后，楚凡最终还是按耐不住自己求生的渴望，蹑手蹑脚的向前方继续前进。
尽管楚凡一路保持着极高的警惕，但预想中的危险并没有出现。
松树林的尽头有着一个看上去挺陡峭的小山坡，浓烟和大火正是从山坡下方传来的，寒风裹挟着火星在上坡上劈啪作响。
浓浓的焦臭味和强烈的热量迎面扑来，几乎压得楚凡喘不过气。
如此大的火势使得楚凡心中隐隐升起了非常糟糕的预感。
握紧手中的枯木，此时楚凡已经没有功夫再去想其他，心里不断有声音提醒着他，离开这里，不要靠近。
心里不详的感觉几乎让他有了掉头就走的冲动。
趴在山坡边缘，警惕的探头望去，入目所见，让楚凡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瞳孔收缩，手足冰冷。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席卷心头。
触电般的收回视线，楚凡转身趴在地上不断干呕起来，双目中投射出惊骇，恐惧，疯狂，最后是不敢相信。
如果再选择一次的话，一定不会去看哪怕一眼的。楚凡觉得胸口发闷。
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上百具尸体，男的，女的，老人，小孩，被垒的整整齐齐堆放在马车上，身上统一裹着亚麻制的白布，就好像是商品货物一样被对待。
而山坡之下，却远远不止这些，火焰是马车燃烧所引起的，而在马车旁边，身穿盔甲的骑士，绫罗绸缎的商人，皮衣轻甲的弓箭手，刺客，这些人全部被一种类似十字架的长矛挑起在半空中，仿佛一个个用尸体展开的旗帜。
鲜血在地上汇集成了血池，断箭，破损的铠甲，残破的肢体，这些东西垃圾一般被扔在地上，和血水混杂在一起。
四周的岩石上，干净的地面上，有着鲜血绘出的神秘符文，看上去像书本上提到的五芒星，但又略有不同。
这便是楚凡所看到的一切。
就在楚凡自己都认为自己快要崩溃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清冷和甜腻混合，极为难以描述的女声。
“想要成为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魔鬼，你的表现真是不堪入目。”
在这一刻，楚凡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定格了。
不是形容词，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定格，思想还存在，眼球也能够转动，心脏还在跳动，但无论是风，是火，是云，是烟，在这一刻都完全被定住了。
“谁！？”
颤抖却又无畏。
然而回答楚凡的，却是定格的世界轰然崩溃，就好像是被摔碎的玻璃，满是裂纹，随后轰然向脚下无尽的深渊坠落。
虽然没有失重的感觉，但是楚凡依然本能的想去抓什么。
“啪”
并不是徒劳无功，他抓住了一个门把手，一扇黑金大门，华丽，高贵，神秘。
因为下意识的挣扎，不知不觉已经打开了大门。
没有谁愿意在一面虚无的黑暗中待着，楚凡唯一的选择就是走进大门，那里起码有肉眼看的见的地板。
“没有礼貌的家伙。”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纯黑色晚礼服的成熟女子，鲜血一般火红的大波浪长发，但皮肤完全透明，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的筋肉和骨骼，浑身上下被黑雾缭绕，头顶斜斜的带着一顶水晶王冠。
只差一点，楚凡就快被吓跪了，就算眼前这个女子看上去气质是那么的高贵，那么的神秘，那么的吸引人。
但是一个没有皮的美人，再怎么美有正常人会被吸引么？
“当人的恐惧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要么他会爆发出完全丧失理智的疯狂，要么他会彻底奔溃，放弃希望，放弃思想，放弃对身体的控制，你会是哪种呢？”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臂从楚凡耳后伸出，懒洋洋的搭载他的肩膀上。
耳边传来那清冷且甜腻的细语。
楚凡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事实上他的汗毛也的确全部炸了起来。
不敢回答，或者说，楚凡已经完全丧失了控制身体说话的能力。
嘴唇微微张开，全身却抖若筛糠，期期艾艾却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在身后之人完全看不见的角度，楚凡的双目中闪过一丝警惕的疯狂。
此时已经完全只剩下骨骼的诡异女子用尖尖的血红色的指甲缓缓摩擦着楚凡的咽喉，口中却仍旧痴痴的笑着。
“看来你是属于后者。”
“魔鬼通常以恐惧为食，虽然崩溃的恐惧是最可口的食物，但是这种资质出现在你身上，不得不说姐姐有点小小的失望啊。”
女子自说自话，并缓缓将嘴唇贴近楚凡耳边细声诉说着。
“那疯狂的恐惧呢？”
本以为得不到任何回复的女子，听到楚凡稚嫩的声音微微有些错愕。
白骨眼眶中的眼球闪过一丝惊喜，肉食动物看见猎物时的惊喜。
“那是很稀有的资质，成为魔鬼绝佳的资质。”
见楚凡没有再回话，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看上去似乎是没有了兴致，松开了楚凡。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楚凡手中的枯木，狠狠向近在咫尺的女子腹部抽去。
这一下爆发，迅猛而突然。
楚凡有理由相信，自己此时这具奇怪的年幼身体，配合那全身游走的能量，足以抽出一记完美的全垒打，并将一个普通人抽成重伤。
然而仅是片刻，一种挥空的不协调感便通过神经传入大脑，入目所见，哪还有女子的身影，只有一团浓郁的黑雾被枯枝带起的风压卷起道道波纹。
来不及抽身后退，背后响起了轻轻的掌声。
转身过去，手中木棍险些落地。
在楚凡身后，站着一个极美的女子。
依旧是那副黑色礼服打扮，只是这一次，却是有血有肉有皮，风华绝代，宛如画中人一般，高挑，纤弱，带着一种独有的气质。
眉眼上调，勾人魂魄，红唇微笑，动人心弦。
当真是倾倒众生的‘万人迷’。
望着满面笑意的佳人，恍惚间忘记了身处险境。
摇摇头，猛然将心中荒唐的想法甩出脑海，再次看向女子时，已经再次提起警惕。
“精明的伪装，或许你有成为魔鬼的资质。”
一击不中，也完全没必要继续伪装下去了，在这一刻楚凡就好像觉醒了体内一种名为本能的东西，警惕，嗜杀，狂躁。
一个普通人，此时此刻却排除了一切思维上的干扰，专心致志的只想去做一件事。
杀戮。
恐惧过后的疯狂么？楚凡并不清楚。
但他知道，当他从山坡上看到那地狱一般的场景时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当自己忍不住想要转身逃跑时，崩溃已经在他的精神世界开始了。
直到见到那神秘女子时，楚凡才发现。
即使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即使感觉血液完全被冰封。
即使感觉下一刻自己就会身首异处。
但自己的思维却是清明的。
然而此时此刻，楚凡没有精力去想其他，野兽般的本能清晰的告诉他，时机到了。
趁那神秘女子说话的功夫，楚凡本能的向对方冲去，幼小的身体只来得及在空中转了半圈身子，便一头向那女子怀中扎去。
手中枯木早已被前番挥空的力量折断。
但此时那尖刺的断木在楚凡手中并不比一柄匕首威胁要小，毫不犹豫的向那绝美女子的眼球刺去。
这一切只在电光石火间。
但风卷残云，来得快去得也快快。
楚凡明悟了一件事，野兽的直觉也会被人类的智慧所欺骗。
女子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横挡住楚凡攥紧断木的手腕，就是这么一瞬的停顿，一记迅猛的膝击砸在了楚凡的还算结实的小腹上。
巨大地力道，撕裂般的痛苦，整个身子被生生截断在半空，双目微突，嘴角溢血。
而不知何时，女子已经卸掉楚凡手中的断木，并将幼小的手腕反束在他的背后。
“嘭！”随着女子用力下压，楚凡整个身体狠狠的砸在地板表面。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在黑红格子的大理石地板上扩散开来。
女子将楚凡两只胳膊反扭在背后，用膝盖顶在他腰间脊椎的位置，而剩下的一只芊芊玉手却非常霸道的按着楚凡的脑袋。
完全制服。
女子面带纯洁欢欣的微笑，而楚凡却不解风情的昏迷了过去。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