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两场夜话
笛音随着那把低哑的声音一起消失了。留下众人大眼瞪小眼的，其中一人颤声问道：“这不就是早前‘魔魅笛音’的调子吗？”
“去他奶奶的什么‘魔魅笛音’，老子说那就些咿咿呀呀装神弄鬼的破玩意。明天都要和魔教交手了，还怕这狗屁笛音做什么！戴庄主，麻烦你给我准备几斤牛肉和好酒，待我吃饱了睡觉，明天好好对付魔教狗贼。”
在樊帮主的煽动下，几个小帮派的头目也开始嚷嚷起来说要喝酒。
戴师楠转头看见季霄表情有点不同，心中也起了一点疑虑，但他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吩咐下人准备酒席，而他则领着季霄、楼九贤等人往别院走去。
就在下人准备酒席之时，季霄先不说刚刚出现的声音，反倒是问起了楼九贤十八年前的事情。
“楼庄主，晚辈听说十八年前元不灭曾活擒了一百零八女童去练功，此事可当真？”
“是真的。那时候他从平凉到淮南西路，灭了八堡十九堂，死了很多武林豪杰，实在是惨烈。”想起当年的惨事，楼九贤满脸悲痛。
季霄顿了顿，眼里多了一抹忧虑：“我担心薛煌也要效仿当年的元不灭。不过，刚刚伴随笛音出现的声音十分古怪，我猜想在场的大概就我们几个人能够听的见。”
楼九贤一听这话，很是诧异，他反问道：“他说‘保护好城中幼儿’，清清楚楚的，怎会没人听见？”
“恕晚辈无礼，我对音律颇感兴趣，对声音的了解也比旁人多了些，世上确实有一些声音不是人人能够听到的，过于低沉或过于尖锐的声音，如果刻意处理过，没有内力或内力弱的人是听不到的。这是一种极罕见的古老的传递消息的手段。”
季霄说罢，在场的几个人都各有所思，最后还是戴师楠打破沉默，他道：“你是说这是另一种语言？”
季霄点了一下头，但紧接着又摇头，道：“是一种被刻意隐藏的语言。我猜那人是在给我们传递消息而不是故意恐吓。恐怕我们当中……”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了，一时间气氛变得很冷，直到下人端着菜肴上来，酒菜飘香，才打消了这颇为尴尬的氛围。
饱食过后，戴师楠请众人到厢房休息，而他则遣人去通知官府，自己深锁眉头躲进了藏书阁没再出来。
夜凉如水，季霄推开窗户，只见窗外的天幕是一片沉寂的黑色。
他心里反复想的是曲阳子月前跟他说的那个故事，如果一个悲惨的过往会自动选择消失，从此尘封不被记起，大概也是一件幸事，但如果为了保护这难得的幸事却要去伤害更多的人的时候，最终的解决办法就只能是以悲治悲。
此时的锦绣山庄静得可怕，恐怕很多人为了明日的事情而无法入眠。一个魔教的三长老已经让人这般恐惧和疲惫，十八年前元不灭扫踏武林的那股黑暗气氛就不难想象了。
季霄看起来很平静，目光无所及，但其实他是在等人，按照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他等的人就会出现。
石头被踢撞击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接着是慌乱的但明显被放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季霄眉头微蹙，跃过窗口就往声源处踏步而去。
黑夜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移动，半弯着腰一手扶墙，是一副在偷窥的模样。前面便是锦绣山庄的藏书阁。
季霄无声息的移到那人身后，伸手轻轻拍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身体瞬间直了起来，没有惊叫声，但却见那人有些僵硬的转过身，一张清丽的脸露出半是惊恐半时无辜的模样。
陆敏儿定了定神，对着季霄咧嘴一笑，道：“季门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今晚月色虽然差了些，但也不乏朦胧美感，所以出来走走，那么姑娘呢？”
“嗯，我今晚吃得有点多，睡不着，出来散散步。”陆敏儿吞了吞口水，又对季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季霄回报一笑，道：“既然如此，不如到在下所宿的院子坐坐，那里有个别致的小亭子，爬满了葡萄藤，兴许姑娘会喜欢。”
深夜偷窥被捉，陆敏儿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拖着小步子跟在季霄身后。
“陆姑娘，请坐。”葡萄藤下摆着两张石凳和一张石桌，季霄做了个请的姿势，陆敏儿乖乖坐下，却不吭声。
夜色虽暗，但季霄还是将陆敏儿的每一抹神情都收入眼底，过一会，他才缓缓开口道：“陆姑娘，你为何要监视戴庄主？”声音很是温和，但越是温和却越有一股不容人抗拒辩解的意味。
原本还有些急促的陆敏儿此时已经完全放松了，她笑道：“我还以为季门主会觉得我是在偷窥些什么，没想到从你嘴里出来的话竟然是‘监视’。”
“那么是在下说错了么？”
“不，季门主慧眼如炬。”
“……”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陆敏儿突然起身，随即又跪倒在季霄跟前，但一双圆圆的眼睛却直直的盯着季霄看，眼底的坚持让季霄感到几分意外，“陆姑娘，你这是为何？”
“陆敏儿有事想请季门主相助。”
“你起来再说。”季霄伸出一半的手却突然缩了回去，“你若说得明白，季霄定当相助。”
这下轮到陆敏儿吃惊：“你知道我想求什么？”
“关于你父亲的。”
陆敏儿笑得有点无力，徐徐起身，又坐回石凳之上，轻声道：“我若说了，还请季门主不要笑话我小姑娘家愚昧无知。”
季霄点头。
“一个月前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的父亲神情狰狞，完全没了往日的和蔼慈祥，他紧紧的抓着我的肩膀，对我说‘锦绣山庄有鬼，锦绣山庄有鬼’。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但父亲只是重复着那句话，最后他的眼睛鼻子都流血，很凄凉的看着我，慢慢消失在我的梦里。”
“就因为这个梦，你才想尽办法来到锦绣山庄？”季霄的神情隐没在黑暗之中，而他的声音也失了原先的温和。
“我知道你一定会笑我愚蠢，可是父女连心，我总觉得是父亲要我来帮他查些什么……季门主，你说我父亲还活着，我知道你一定是见过他的，小女子别的不敢求，只求季门主把父亲失踪后的事情告诉我，让我了解前后始末，方便为父亲调查锦绣山庄。”
季霄不语，他也曾多次怀疑过杭州的锦绣山庄，听了陆敏儿这番话，虽然显得有点滑稽，但还是加重了他对这里的感觉——有古怪。但此时并不是探秘锦绣山庄的最佳时机，他不想让眼前这个小丫头坏了全局计划。
季霄准备说话时，却隐约间似乎看到屋顶之上有个影子闪过，是他等的人来了，突然冒上来的笑意冲淡了他眼中的忧虑。
季霄起身，抬手便点了陆敏儿的穴道，他看着眼前这个眼中满是焦虑和疑惑的姑娘，轻声道：“出来。”
一个利落的动作过后，一个劲装男子已经跪在了季霄身旁，恭敬道：“属下拜见季门主。”
“事情都办妥了吗？”
“都妥当了，幸亏曲长老相助，属下才能够顺利完成任务。”那人不待季霄示意，便自行起身，只见他脸上蒙着一块黑布，看不清样子，但一双星目炯炯有神，看得出是一个极聪明利落的人。
季霄点头，露出满意的表情，道：“很好，明天依计行事。现在我还要再交给你一个任务。”
“门主请吩咐。”
“将这位陆姑娘带走，安置在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
“季门主，你这是为什么？”陆敏儿身子动不了，但愤怒的表情却迅速的爬上她那张美丽的脸上。
“姑娘少安毋躁，你刚刚说的事情季霄记在心上，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对付魔教，待我解决了这件事情之后，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你也不用把我关起来啊！”
季霄无声而笑，示意那劲装男子，“带走。”
院子再一次恢复安静，安静到隔壁房里楚泠飞的呓语也能听得见。季霄走到房门前突然止住了脚步，白芷馨安静的出现在了他的右侧。
“师兄。”
“你都看见了？”
“……”
“你不问我为什么？”
“我相信师兄。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就是你。”白芷馨嫣然一笑，笑得极美，不似天仙般炫目，却让季霄觉得非常的舒服。
“你从来都不说这样的话。”
“……”
“我带走她有两个原因，但我只能告诉你其中一个，那就是我想从她身上获取更多万生教的信息。”
季霄终究是敌不过师妹那淡然的模样，在他心目中，这个冷若冰霜的女子就如同自己的亲妹妹一般，他可以向她吐露所有是心事，也不会决绝她任何的请求。每次从白芷馨淡淡的目光中，他总能读出很多的事情，但今晚他却不得不对她隐瞒起一些事情。
“是为了那个少主吗？”
季霄点头。
“江湖上已经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如果是师兄认定的人，馨儿一定支持你。”
白芷馨后退两步，施礼转身离开，然而她迈出两步之后又停了下来，只听见她轻声道：“我相信师兄的判断，但同时我也相信他。这是我今晚想说的话。”
白芷馨留下季霄独自站在门口，原来这个安静的夜晚并不宁静。
强烈推荐：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