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夫长的马踢了老妇,并不下马,只冷冷骂道:“活该!”便要纵马离去。
众百姓见老妇被踢晕了过去,气得不打一处来,个个群情激昂:平日里受尽了官兵的凌辱剥削也就算了,就连传说中专替老百姓撑腰的马娘娘,座下队伍居然也来欺负他们,真不知这苦日子还能不能有出头之日!
众百姓都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再也不愿跪着白受欺凌,有人一声吆喝,带着乡亲们向那将军冲了过去,要将他拦下来。
此时,只听一名女子呼道:“住手!”声音也不算甚高,却偏偏能压制住众人嘈杂,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皆是一愣:这声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说不出的柔和慈爱,就如冬日暖阳一般,和煦照在身上,照得心里暖洋洋的,无比舒服。
就在一愣神之间,眼前飘过一片青色,瞬间飘到那将军的马上立住。原来是一位年轻女子,身材高挑苗条,身着黛色罗裙,头戴一顶乌拉草编的斗笠,斗笠边沿垂下一幅轻薄白纱,正遮住了她的容颜。
那女子俏生生立在马前,伸出双手,拦住那马,又喝道:“快快住手!”
那百夫长回过神来,见拦马之人不过是名女子,怒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拦马娘娘的队伍,快与我让开!如若不然,别说马娘娘生气显灵惩罚你,就是我这一支枪,顷刻之间就能在你身上戳上十几个透明窟窿!”说着,竟不容那女子答话,挺枪便刺向她要害。
那女子冷笑道:“马娘娘座下岂能容你这样的害群之马!”轻轻伸出一只玉手,春葱也似的五指拈成兰花状,也不见她如何用力,却居然用指尖牢牢捏住了那支沉重的铁枪。
百夫长用力往回抽,却始终不得摆脱,他不由得苦笑:他奶奶的,今天撞什么邪了,不管是老太婆,还是大姑娘,都让他吃足了苦头,自己手下那一百个人嘴里不说,心里可不知要怎么笑他呢。
那女子沉声道:“我组织义军,是为了救万民于水火。你们一样都是老百姓,你们的父母也还在家中被贪官污吏欺侮,将心比心,为何你们还要欺侮自己的兄弟和父母呢!”虽是责备,却仍是语声柔柔中透着令人不抗拒的力量。
“你?组织义军?你、你就是……”百夫长却只听见她所说的第一句,吓得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那黛衫女子双指发力,向下猛压,将将军的那支长枪重重摔到地上,扬声道:“不错,我就是马娘娘!”说着,将那蒙面的薄纱轻轻撩开,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好大一块红斑,盖住了半边面容。
众百姓见了不惧反喜,纷纷跪下,叩首道:“马娘娘,真是马娘娘,真是救苦救难的马娘娘!”百夫长却吓得滚下马来,连同所带那百名军士,也都跪了下来。
马娘娘半转身子,面向百姓,半晌才幽幽叹道:“可怜身为大楚百姓,多灾多难,真不知何日可以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她样貌丑陋,声音却极为柔美,听去无比悲悯。
抱着被踢伤的娘,年轻的虎头听得真痴了,忘了眼前的不是凡人,而是护佑一方的女神马娘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在问我、她在问我。他大声答道:“我们又能干、又不怕吃苦,只要当官的不再欺负我们,只要我们少交一点税赋,怎么就过不上好日子!”
虎头的娘听见儿子居然敢这样对马娘娘说话,吓得哼出声来。
虎头低头看看怀里的娘,满脸皱纹之间倒再也看不出有眼泪的痕迹,一件烂袄露出的破毡在寒风中抖动,他一件心酸:“娘!您辛苦了大半辈子,年年种棉花,却连件棉袄都穿不上;年年种玉米,却连碗玉米糊都舍不喝。就连家中的田,眼看也都被达官贵人抢光了。娘!这样的日子还有什么过头!”他年轻的脸越来越悲愤,终于举起一条有力的胳臂,大声嚷道:“乡亲们,我们不能再等死了!跟着马娘娘造反去吧!”
马娘娘见众人群情激昂,也高声道:“如今官逼民反,众位父老兄弟,我军中虽然无钱无粮,却总能给大家一口饭吃。如若大家信得过我,便带着父母,跟着我一起走吧。大家一起杀尽贪官污吏!”
青年们听说马娘娘军中可以带着父母,再也没有后顾之忧,欢呼一声,都扶起父母,向马娘娘奔去,跪在她身边,连连叩首。
马娘娘皱了皱眉,连忙伸手扶起离自己最近的虎头,替他轻轻拂去头发上沾着的乱草土屑:“小兄弟,告诉乡亲们,从今以后,再也不用跪着做人了,大家都站直了身子,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虎头看着马娘娘,冬日暖阳的光线温柔照下,那一张狰狞的脸说不出的恬静慈爱。虎头感受着额头她手心的温暖,喉头一紧,总觉得该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马娘娘微笑:“小兄弟,你是叫虎头吗?”
虎头红了脸,低声道:“我姓盛,叫、叫盛虎。”虎头这样的小名,虽然被从小叫到大,可怎么能在马娘娘面前提起呢,他悄悄地替自己改了个名字,虽然很普通,听上去却很威风。
“哦,盛虎。”马娘娘笑着重复了一遍,突然变了颜色,指着仍跪在地上的百夫长,厉声道:“你不配做我的百夫长。从此以后,你就做一名普通军士,跟着新的百夫长盛虎麾下听令。若你再胆敢欺负百姓,我知道了一定不会饶你!”又转头对虎头柔声道:“盛虎,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的百夫长了。你的父老乡亲都跟随着你,你可要好好对待他们。”
虎头万万想不到他一个普通青年,居然成了百夫长,呐呐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兄弟和朋友们却早已围着他欢呼起来:“百夫长、百夫长!”虎头长到二十余岁,还未曾这样成为众人的中心,心中不免沾沾自喜。
“百夫长,快带你的队伍向西去吧,二十里外,是我们的大营。”马娘娘笑道。
虎头望着马娘娘,看见她勉励自己的目光,不禁重重点了点头。回身上了原来百夫长的骏马,高呼一声道:“兄弟们,跟我走啊——”已隐然有了百夫长的声势。
马娘娘仍旧立在原地,看着虎头带着众百姓离去,忽然收敛了笑容,回头看着被抛在谷中的佑德皇帝的棺椁,拉棺椁的马早已被虎头的队伍骑走了。
“可惜啊可惜,可惜你这狗皇帝死早了!不过,你纵死了,我也不能白白放过你!”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默默点燃了载有佑德皇帝棺椁的马车上的车幔,看着火渐渐向上升起,她忽然想起一事,足尖一点,黛衣飘飘,飞上马车,从怀中取中一柄小匕首,用力起出棺钉,一脚踢开棺盖,只见佑德皇帝的尸首裹在层层丝绸冥衣中,无数金珠宝贝的珠光映着火光,照得那早已肿胀的面孔青紫可怖。
马娘娘微悚:这佑德皇帝居然是中剧毒身亡,看来这狗皇帝果然是人人痛恨,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
此时熊熊大火已然腾空而起,照红了半边天空。她不及多想,一把扯下几件冥衣,将棺内和棺椁之间满满塞着的珠宝装成几个包袱,打个唿哨,山间快步转出一头青驴,驴背上挂着一张黑黝黝的琵琶。
马娘娘将装宝贝的包袱甩到青驴背上,轻抚着半边脸上的红斑和不平的痕迹,苦涩一笑,放下面纱,用力拍了那驴一下,飘然向西而去。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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