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那一端的你,这一端的我

第四章

    第四章

    在海上的日子可以说是百般的无聊,不过有时候卡洛会主动和他相约去吃饭,或是在甲板上聊聊天,以至于生活不会太烦闷。

    好不容易陆地的影子渐渐印入了眼底,拉斐尔心情激动的顾不上别人的目光跑回房间,迅速打包着自己的行李。

    随着他来到房内的卡洛有点好笑的看着他的动作,耐不住调侃他两句,「收那幺快,难道你是通缉犯?」

    他回过头,对她苦笑,「我正在逃离这片海。」

    下了船之后,旅人们各自散去,他和卡洛也分道了扬镳。

    他手上拿着提箱,另一手是那老鱼翁留给他的住址。午后阳光明媚的散落,刚好和他的金法相互相融,海水在他脚边温柔的拍打海岸线。极为安逸悠闲的景像,完全让人联想不到这里将会是杀戮之地。

    老渔夫待的村庄,只在边上的一块小绿地,房子是用当地的自然材料搭建而成的,样子简陋,却别有一番特色。

    向人打听确认后,他来到了间不起眼的木屋前。房子没有门,考虑了下,他敲了敲一旁的木製墙,轻脆的声响迴荡在昏暗的房内,「……请问有人吗?」他不确定的向内喊了声。

    「有什幺事吗?」

    拉斐尔吓的差点没从地上跳起来,从他背后猛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他回身,那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男人,稀落的毛髮伴随着不均的淡黑晕灰和一点斑白,他痀偻的身子披穿着一件薄薄的麻杉,下半身则是件七分裤,脚则没有任何可以保护肉体的布料。

    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明显的迹痕,灰棕色的眼微微瞇起,充满警戒又疑问的瞪着他。

    「您好,我是拉斐尔。」他礼貌性的勾起笑容,尽量不让心中的紧张表现在脸上,「我是来拜访史密斯先生的。」

    「我就是。」他说,朝他走进近了几步,接着他像是想起什幺似的瞪大眼,又认真的端详着他的脸,不确定的开口,「你说你是拉斐尔?」

    他不自在的缓缓拉开点距离,「嗯、是的,我是拉斐尔,我前几天有和您通过信。」拉斐尔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是出了什幺问题才能使一个老人家一直猛盯着他看,「那个……?」

    「拉斐尔?」老人歪头想了想,突然眉开眼笑的啊了一声,「原来是你啊孩子!」

    拉斐尔跟着他进屋,他环看了四周一眼,家具摆设很间单,中间有个煮东西取暖用的灶坑。

    「随便坐吧!」史密斯帮他把行李放在床边说。

    拉斐尔看了看,决定坐在桌子旁的一张木椅上。

    史密斯手拿着一碗像粥的食物放到他面前,「没什幺好招待的,这是我们这的海鲜粥,你大老远跑来应该也饿了吧?先尝尝。」

    「谢谢。」他用汤匙舀起一口,放进嘴里。海鲜特有的鲜甜为霎时化开在舌尖,那温度也暖和他疲倦的身心,「真好吃!」拉斐尔由衷称讚道。

    闻言,他老人家眉都笑开了,「是吗?你喜欢就好。」

    夜幕的降临,把天空染成沉重的青黑色,边际处似乎还残留着一线豔红。沿着海岸,那点点渔火彷彿是盏盏引领灯,有什幺正悄悄靠近。

    他猛的从梦中惊醒,额面上似乎还残留着一层薄薄冷汗,衬衫和髮丝难受的紧贴着,他的呼吸有些紊乱,也许是因为噩梦的关係,但梦境的内容实际为何,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晚风毫无顾忌的吹近没有门扉的入口,一路落下点点星光。他翻过身,对面空蕩蕩的床位刚好映入他的视线当中。

    拉斐尔并没有惊讶或太多的疑惑,画家的洞察力一向很好,他早早便知道那位老人有什幺事埋在心里,但知道归知道,他也没兴趣,甚至不该深入去了解。半瞇着眸,一道矮小却厚实的黑影晃过,重新阖上眼,他久久才入睡。

    海浪一波波的打在岸上,化作细白泡沫遗留在沙滩前,然后消失无蹤。沿途的脚印亦是如此。远方的天际刚露出一点鱼肚白,拉斐尔赤着双脚陷入柔软的白沙中,望着海面上的小船随着水流上下浮动着,被虚弱的光线照的若隐若现。他看见其一艘上的渔人挥舞着双手,不知是在和他这位异客打招呼,还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朝暾。

    史密斯把他给唤进屋,他不急不吁的踏着缓慢的步伐,频频留恋似的回头,捨不得那片透明的天。相较于拉斐尔的从容,史密斯则是严肃的张望门口四周,深怕他在外多逗留一秒的抓着他的手拖进内。不知从哪来的漂流木片,史密斯熟练的把它和门的缺口紧密合上,又把接连窗沿的绳子绑紧,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拉斐尔不明所以的站着,等待一个解释,藉由头顶天窗落下的昏暗光线,他可以看到眼前的老人心神不宁,神经像弦一样绷到最高点,下一秒便会「啪」的一声断裂。

    他也同样坐在床沿,安抚似的手轻拍他的背,声音轻柔的问道,「发生了什幺事吗?史密斯先生?」

    他像是被他的话语给吓到,狠狠的颤了下,抬起头,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无比混乱的望着他。此时此刻,拉斐尔觉得他看起来比之前更为衰老许多。

    「他们……孩子,『他们』来了。」

    「谁?」他问。配合的降低音量。

    「国军。」史密斯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现在这国家乱的很,国王刚辞世,新上任的又是别国的贵族,法国那边得知后就不断的在边境发起战争,闹得鸡犬不宁的。」

    拉斐尔替他倒了杯水,「所以是法军又来骚扰的意思吗?」

    「不……」史密斯瞧了他一眼,那一口气叹的莫名无奈,「听说不久后国王打算主动把这事给平定,所以正到处捉人补充兵力。」

    「拉斐尔,我明白你来这是为了找你那个朋友,但我得说你来的真的很不是时候,大部分的青年都难逃军役,你朋友大概也是,我不希望你也被搅和在这场乱事中。」

    听到这,拉斐尔有一瞬间闪过一丝怒意,却只留下难过的低下脸,他懂史密斯的意思,也突然顿悟了卡洛那句祝福背后的意义。他不明白的是,原来命运真的要他们分离。

    「我知道……」良久,他默默应许了某件事。

    等军队离开后,天已半黑。史密斯点起灶炉的火,室内染上一层暖色。门外传来不知名的虫鸣,伴随着相较于白日,此时正闷闷作响的浪花。

    他和他随意的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麻绳修补着鱼网。

    史密斯和他讲诉了很多故事,静静描述了他的一生,他的一切。就在这一小片刻,拉斐尔不禁观察着眼前的老人,利刃刻划着,他成了岁月手下的一尊雕塑品,一刀刀的留下深烙的迹痕。月色淡淡,在他身上披作一片薄纱披盖,孤苍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他产生了一点好奇心,「您的子嗣……?」

    史密斯却忽然变得沉默,表情一滴滴的换成哀凄,然很快便被不知名的情绪所取代。拉斐尔正觉得自己是否讲错了话,他阻止了他的道歉。

    「我有个儿子,不过离家很久了。」史密斯抬头,望出屋顶的那扇天窗,陷入一场记忆的漩涡中,「至于为什幺离开,那可真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他和你长得很像,都是金髮绿眼的,年纪也差不多。他出生时和法国的战争早已展开了,只不过战场在当时还未扩大。」他顿了顿,「直到他十三岁那一年,开始有军队在村庄里捉人,眼看着邻居的儿子一个接着一个消失,我和他的母亲为了能留住他,只得把他装成女孩来养。」

    拉斐尔有些呆愣住。史密斯则继续说道,「这方法确实有用,但也很不公平,大概是这样,所以他才会连夜逃离这个地方吧。」他的视线再次落回到网上,「自那天以后,他的母亲因为太过自责而病了,过没多久也跟着离开。」

    拉斐尔不知道该怎幺开口安慰,史密斯的神情很淡然,或许,那是他坚强的表现。

    夜,深了。

    拉斐尔醒来后,太阳才在海平面上约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他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想起昨晚史密斯说今天他要去外海打鱼的事,也就不在意的耸了耸肩。

    离开了木屋,他坐在海水可触及的沙地,刻意把双脚深埋进潮湿的沙中,等海水上来再把他们带走。海风从后头吹起,带点鹹味的拂过他髮。凝望着视线所未能到达的天水界线,他的思绪彷若也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个时候的那个他在做什幺呢?是否还沉醉于那场梦中?是否早已睁开双眼,和他正看着同一幅风景?是否全神贯注的注视着东南方,準备以血为染料?是否……是否,你在任何他并不知道的地方?

    你还记的他吗?

    拉斐尔头抵着弯曲的膝盖,手无助的环抱着。

    已经三年了,每次随着他的离开,总是夺走他心中的某些部分,空虚的那一块,日渐扩大。下意识纠紧了胸前的衣襟,薄薄布料下,脆弱肉体下,似乎有种痛楚正隐隐发作着。

    他好不甘心。为什幺?那个人可以毫无牵挂的走,心里无他的不回来?为什幺?自己则像被枷锁般的囚禁着,时时刻刻,脑中全是他的脸、他的笑、他的话语,好多那些温柔的记忆,他无法控制的唤起,一度的想要就此丢弃。

    不知不觉中,拉斐尔红了眼眶,平常强装的无所谓,现在化成满肚子的委屈和泪水,一没忍住,便落了下来。

    他不知道他哭了多久,直到眼睛变的肿痛,嘴唇也异常乾涩,才稍稍恢复冷静。他是感性没错,但有些时候,他只准自己是理智的。

    这次哭完后,他还会再为他掉泪吗?他自问着。没有人解答。

    感觉有脚步声靠近,拉斐尔心一惊,赶紧把眼角残存的水珠抹去,他转头一看,入目的有三个人。

    他们身上穿着银色盔甲,在太阳的照射下亮的刺眼,离他较远的两个人因隔着一层铁皮而看不见容貌,然他可以清楚的知道对方的表情应该是严肃而具有压迫力的,军人大多会不自觉得露出此态。

    在后方的沙地有几匹马匹,身后拖拉着金属做的大箱子。

    直觉告诉他,那是牢笼。

    拉斐尔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极为危险的情况。他一脸戒备的瞪着靠他最近的青年,担心下一秒,他便会做出什幺事来。

    那人瞇起眼,眼神锋利的同样注视着他,像是要活生生剥下他一层皮似的,看的他头皮直发麻。接着,他微微侧过脸向那两人示意,领首后,他们一步步的朝着拉斐尔前进。

    他想逃,但他只是呆愣在那,身体僵的彷彿不是自己的,一切都超脱现实。他漂浮在半空中,戏外之人,眼睁睁的,看着英军手中的他,被送进血黑的世界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