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糊地道：「还行，做了个梦。」
亡灵法师不无好奇地问：「梦见什么了？愿不愿意分享一下？」
「我十五六岁左右的事。那时候何咏是我邻居。他……就这么说吧，你现在觉得何咏的厨艺好到不行，但很早以前他也是那种做饭不怎么样，甚至能傻到加盐加成糖的人。毕竟那时候他才头一次做饭，有点失误也可以理解。」
伊赞摸了摸光溜溜的骷髅头。
「不过他后来做饭越来越好了。我当时还是个不问世事、苦心钻研光剑的伊赞，为科学而光荣献身，那是伟大得不得了，置骄奢淫逸之于度外，天天省吃俭用，就为了省那点机油钱。」
他眼眶里光团闪了闪，一副很憋屈的样子：「你想想，那一段时间，每天到饭点我都能闻见隔壁一股子宫保鸡丁的香味——倒不是说他每天不会做别的、只会做这一道菜，我就打个比方，你意会一下——而我每到那个时候，都在啃干面包，这谁受得了哦。」
「但总体而言何咏还是很厚道的。当年他刚搬来，我俩照面都没打几个，按理来说是相当不熟的，结果他夜里还知道敲门给我送吃的！当时真想给他发个大红花。」
伊赞用一只手骨捂着胸腔，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
艾利克斯好笑道：「你们俩关系这么好，合着就是因为何咏肯给你送夜宵？」
「那可不呢？你看现在要有谁说想送你一瓶黑龙血你什么感觉？」
亡灵法师不假思索：「原地起飞！」
伊赞手骨一摊：「这不就结了。」
艾利克斯说：「合着夜宵对你就这么重要？」
「是的。就是这么重要。你们这些法师大夜里饿了能搓魔法奶酪吃，机械师又不能！」
☆、一袋砂糖
奎克一手长剑一手魔斧，一脸视死如归地去了。
伊赞对冷兵器熔化的场面提不起一点兴趣，又知道那处熔岩池的温度铁定高得吓人，本能性地心生惧意，所以就决定在马上歇着了。艾利克斯也不太想去，就放任亚尔维斯和奎克一起走了。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个恶魔都表现得很可信。
一会儿深渊恶魔带着奎克就回来了。
“那东西被毁了，”地狱骑士上气不接下气，“我现在有点不好。”
“怎么了？”伊赞诧异了一下。
奎克冒了一身汗：“在那把斧子彻底被销蚀、毁掉之前，有那么一个瞬间，我想要跳进熔岩池里把它捞上来。我到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浑身发冷。”
亚尔维斯说：“如果不是我反应及时，揪了这小子一把，他估计就真下去了。”
“我猜……这就是我哥曾面对的力量吧。”
奎克看着自己手里猩红的剑刃，低着头：“我不能说我完全没怪过他什么，那太虚伪了。但……我也不能将一切都怪罪于他。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呢？他希望我结束他的一生，可那真就是最好的做法吗？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感觉到异样、早点毁掉那把斧子呢？这样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艾利克斯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说：“但一切已经发生了。”
伊赞安抚性质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好了。武器被毁，这下他们在地狱彻底没事做了，只好等到一个月之后那个特定的时机来临，这样艾利克斯才能画出法阵把他们带出这里。
伊赞突发奇想：「地狱有什么土特产吗？」
「土？岩浆？熔岩池？」艾利克斯没研究过这个，开始瞎猜。
「……那，除此之外呢？」
亡灵法师迟疑了一下，继续瞎猜：「恶魔？恶魔角？恶魔筋？恶魔皮？」
机械师下批语：「我来问你就是个错误。」
地狱实在是很热。艾利克斯睡醒之后，又给自己套了好几层的护盾，犹能感觉到空气中充斥着的邪门儿高温。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个把星期，真是头都大了。
伊赞捂着脑门儿：“你杵我做什么！”
艾利克斯坐在床边，面不改色地收回手：“试试你体温有多高。”
“试出结果了吗？”伊赞说。
“试出来了，烫手。”
伊赞对自己骨头有多热是毫无知觉的，听了他话十分惊恐，眼眶里光团狂闪一通：「烫手？那怎么办？骨头遇到很高的温度应该也会化掉的，钙的熔点差不多八百多，人骨是不是也差不多？完了，我从来没研究过这个。怎么办怎么办，艾利克斯你说，要是出了这护盾我会不会直接化成大骨汤？”
艾利克斯一本正经地分析说：「大骨汤不是这么做的吧？」
「哎呀不管这个了，你心里明白就行了。我是在很认真地问你看法好不好！」
「我也很认真地在回答你啊：会。」
伊赞吓得又往里缩了一点，骨架几乎是紧贴在艾利克斯身上。
大约过了三十秒，艾利克斯说：「打个商量。」
「什么？」
他内心疯狂唾弃着自己：「你能变人吗？你骨头现在真的滚烫滚烫的，变成人可能会好一点。」伊赞也不知道是真没想到还是假没想到，很听话地就变回去了。
变回人之后，俩人皮肤贴着皮肤。本来这是艾利克斯自己提议的，但又有点反悔了。他感觉自己脸热得厉害，眼睛也不知道往哪放，吞吞吐吐地说：「你要不还是变回来吧，这、我……」
伊赞没听他的，对着亡灵法师烧起来的脸端详了一会儿：“你真的好容易脸红。”
艾利克斯把自己调到了静音模式，拒绝回应。
伊赞得到了他这样的反应，跟尝了甜头的小朋友一样，越逗越来劲：“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脸红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可爱的？有点反差萌。”
亡灵法师闷不吭声，银灰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他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有点走神了。
伊赞十分诧异：“你倒是讲点什么？”
艾利克斯依旧注视着他，心不在焉地问：“讲什么？”
“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比如说说你有多羡慕我的过人才智？夸我的长相也是可以的，毕竟我的各方面条件都是如此优秀！”
年轻的法师回过神来。他笑着说：“你确实很优秀。”
这次改成伊赞不自在了。他感觉自己耳根发烫，半天没说出话来。
盗贼法罗纳的眼睛是玫红色的，色彩相当瑰丽。但这是他遗传得到的，并不算非常稀奇。艾利克斯的却不一样，银灰色。伊赞在另一个位面其实也不是没见过这种虹膜，只是从没在人类身上见过。
艾利克斯本人不是很喜欢，由于牵扯到群星之类的事情，又过于稀有，他出门时总要多贴一层幻象术。但伊赞看着非常顺眼。
“完了，”半晌之后，伊赞终于缓了过来，他愣愣地说，“我栽了。”
他们俩一个年纪，身高也没差多少，差不多是平视的。靠得这么近，呼吸听得特别明显。艾利克斯眼睛里是变形得像被球面化滤镜滤过一次的伊赞的脸，这认知让机械师先生十分满足。窗外的岩浆咕噜咕噜冒着泡，盖住了嘈杂的、两人混作一团的心跳声。伊赞之前还维持着他骷髅形态贴着艾利克斯的姿势，现在大概也是觉得难为情了，动了动身子，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艾利克斯好像在期待着什么，但似乎又没抱太大希望，试探性地问：“你说的是哪种意义上的栽了？”
“就，谈恋爱层面的那种。我想跟你坠入爱河！这说得够不够明确？”
艾利克斯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闭眼：“这、这有点刺激过头了。我恐怕是在做梦。希望我现在没有说梦话，如果说了就丢人了……”
伊赞差点笑出声来。这感觉像得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一样。
他喜滋滋亲了他额头一下，说：“我怎么没早发现你这么可爱的？”
艾利克斯满脸恍惚地摸了摸自己脑门儿，又摸了摸他的脸颊。机械师侧着脑袋蹭了蹭那只手。于是法师先生这才敢确认这不是个梦，孩子气地傻笑起来。
半晌之后他又觉得很不安稳，再次确认：「你真的没骗我？不会是觉得我暗恋你实在太惨了，所以心软了吧？」
伊赞对他这想法嗤之以鼻：「另一个位面暗恋我的人多得像发洪水一样，你看我什么时候心软过了？我和你说，还有人写原创角色和我搞对象的同人文——」
艾利克斯抹了一把脸：「……我居然有点想看。」
「你要看就看吧，有些写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很气人的是，有些人把主角设定成我做出的类人智能！你说扯不扯，我从来只搞朴实的人工智能，不搞这个。类人智能太有争议了，要是出点什么事好麻烦的。」
无论是对于人工智能还是对于类人智能，艾利克斯都毫无概念。但至少一件事是他可以肯定的：这都不是属于贝希摩斯的东西。他冷不丁地问：「你还打算回去吗？」
「回哪？」
「你原本的位面。」
「我可能要回去取一趟东西。至于这之后在哪定居，就完全取决于你了。反正我在哪都是干这些事，没区别的。你要是打算解决完手头的这些事之后，留在那边，我当然没意见啦！不过你作为一个异位面生物可能不太适应，而且要常驻的话，办相关手续也比较麻烦……要是你还打算留在这里，那我必须得回去把我的小机器人带上！魔法面包太可怕了。」
艾利克斯心里暗喜，嘴上辩解说：「魔法面包也没你说得那么不堪吧？」
「那你先变个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