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觉得热了,要不我给你买块儿冰糕吧”
“嗯,那谢谢咯”,我轻声细语地对他说,嗓子是哑的。
他动作敏捷地跳了下去,向十一点钟方向的小卖部跑去,所到之处都溅起了一小滩灰尘。他的骨架偏大,身体里满是用之不尽的活力,我又想起了他如星辰般出现在我黑沉沉的记忆里的脸庞,那是我所遇过的,最遥远也最罕见的意象。
因为是中秋节放假期间,校园里很安静,合上双眼,能听见一群鸽子扑扇着翅膀从地面呼啦啦飞散。有两三个孩子在远处嬉闹,他们的笑声在空气中像清冽的水波一样扩散开来,又被阳光过滤了一番,是人类中唯一不含杂质的声音。
又过了十几分钟,我们决定去以前上课的后楼转转。
那是一座6层高的有着螺旋式楼梯的大楼。每间教室的门两边都贴着两条红纸,上面用毛笔蘸墨写着勉励的句子,门框上方还有横批,像过年的对联一样。走廊比别的楼要窄一些,人来人往的总不免要擦碰着身体。墙面有些地方都斑驳脱落了,沿着墙根散布着一堆乳白色的石灰。
很奇怪,明明是强忍着厌烦呆了三年的地方,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只有像被严重锈蚀的铜币一样的影像,辨认不出任何细微的细节。
我只记得,对一切懵懂无知的我第一天走在这片土地上的样子。
当时穿着爸爸买给我的作为升学礼物的红裙子,早上七点多钟,我就像身边大批赶去上课的新生一样,怀着欢跃不已的心情,站在现在的我所站的位置上,仰头望着那令人眩晕的楼梯发呆。
5年前的对所见所闻全然陌生的的我,和此时沉浸在旧事中无法自拔的我,似乎正重合在一起,对这个世界露出了可疑的神情。
然后一声呼唤打破了这一瞬间的冻结,那个声音破碎在从耳边掠过的一阵风里,又合拢起来,好听极了。来源是一个从身边跑过的白衣少年,他的体型微胖,动作却很轻盈,像脱了线的纸风筝。
“嘿,快点跑啊,马上就要上课了”
就在我依然不急不缓地往楼梯口走时,他已经到达了第二段阶梯,趴在栏杆上大喘着气,我往上看过去,正好对上了他如太阳花热烈绽放的笑容,被挡住的那部分光线也顿时黯然失色了。
我回应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尽管并不相识,却像是交往了好多年的故友。
我以为我们并不会再见面,没想到……
我看向站在我左手边近在咫尺的叶召南,他的侧脸如石雕般线条明朗,发红的耳垂像被阳光穿透一般。
原来那个少年就是他,如果不是旧地重游,也许真的就再也记不起了吧。
我捂住胸口传来的悸动,一遍遍地想,有些人,注定是无法摆脱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重返初中母校时,最先记起来的就是那个
开学第一天,打上课铃前从我身边跑过的白衣少年
有点奇怪吧,但这是真事儿……
不知为何,每次回忆时
记住的永远都是些细微的琐事(无奈状)
☆、第二天
“问你啊,你在开学报到那天,是不是在这儿跟我打过招呼来着?”
“哇,不容易啊,你竟然还能想起来”,叶召南又睁着他亮闪闪的眼睛看我,我的脸像发烧了一样,烫烫的,连忙错开了目光。还好他并没有察觉异样,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那还是我第一次跟你讲话呢。大老远地就看见你在那里杵着,一动也不动的,明明都快打上课铃了,你也不着急”
“咦?你那个时候就认识我了?”
“刚开学那会儿好多人都知道你啊,入学成绩全校前三不说,长得还那么标致,更何况我还跟你在同一所小学呢。只不过,一直不太敢跟你说话,觉得你看上去是生人勿近的那种”
“可能是吧,那时候的我比现在高冷多了。准确说,是太沉醉于自我世界里,对外界一概不管不问的”
“但我发现,越了解你就越觉得你可爱啊,跟想象的并不同”
不知是不是晒在太阳底下过久的原因,我的脸摸起来越发烫了,明明也被不少人用同样的语气夸过,可猝不及防地听到叶召南说的“标致”“可爱”的字眼时,我的心就像坐海盗船一样,忽上忽下的,稍不留神就要从至高点飞出来。
“好啦,再在这里转悠一会儿就走吧,太阳要落山了”,我赶紧岔开了话题。
“嗯……好啊”,叶召南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我该怎么告诉他,我对他是有浅淡的喜欢的,却并不能允许自己长久地维持下去。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就这么看着你就很好了”
他突然俯下身来,把温热的大手贴在我的后脑勺上,鼻尖离我仅有几厘米的距离。这一刻,我觉得空气的流动都要停滞了,胸口处的砰砰跳动声像是传遍了整个身体,脚跟也是酥麻的。
他淡淡地说着,“快到中考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相遇了,所以我就假装拍班级毕业照片的样子,尽可能把你的一颦一笑都记录下来,哪怕是个背影都可以让我痴痴地看很久。
直到现在,我终于为这场告白准备好了一切,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我喜欢你,那你呢,有没有那么一次心动过呢?”
原来那些照片……也是他花了不少心思偷拍的。小小的感动与雀跃像一条条彩色带鱼在海洋的最深处游动,却永不见天日。我看向了他眼里的急切与不安,更看到了那个搓着衣服一角的沉默的自己。
我并没有回答他,我只是用一种万能的借口撇清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做朋友”。
他悻悻地收回了手,嘴角扯开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呵,一定是我现在还不够好对吧,但是,苏若锦,你要记住,我不会放弃的”。
他的这个样子是我最不愿见到的,那种顾影自怜的深深的失落,还有紧紧咬合在一起的仿佛能听到断裂声的牙齿,都不符合他原本清朗落拓的形象。
这种执念般的感情,我承受不起。
最后,我们在校门口郑重地告别。路尽头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棵并在一起的竹竿。他没有扬手揉乱我的发,没有摘去我衣袖上沾上的一根羽毛,也没有递给我一杯芒果口味的珍珠奶茶。
他只是静静地向我投去一抹爱怜的目光,被压抑了数年的感情都一一融了进去,有着生铁一般的重量。我甚至不敢与他对视,怕泄露出那些近乎冷酷的心思,这样是不好的。
街对面一个蹲在地上卖些小玩具的大爷把烟头掐灭了,踩在脚下,看样子是准备收摊了。满面风尘的他把零碎的物品一一装袋儿,水枪,飞镖,毛绒公仔,变形金刚,芭比娃娃……
抓到那只赛车玩具时他的动作却顿了顿,最终还是把它塞进了外衣的衣兜。我想,也许那是等会儿去接外孙放学时,要送给那孩子的礼物吧。
而离那个大爷几米远的十字路口,有一对儿二十多岁的情侣在闹别扭,女人的身体在本能地抗拒着男人的触碰,眉头都嫌恶地拧在了一起,似乎那个曾经与自己亲密无间的男人变成了一块儿粘附在鞋底的口香糖。
我收回了目光,定定地看向了叶召南,暖黄色的光线打在他的额头,鼻尖,下巴上,其余的地方被映成了亮白色,于是他的脸带有了些迷幻的色彩。
“我该走了,有机会再见吧”,我装作没有看到他眼中的不舍。
“那……还有机会吗?你会不会从此就不理我了”
“不会的啦,放心”,我冲他微微一笑,眼底一片荒凉。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对于心软的人来说,
对另一个人的伤害,
是会成倍地反弹到自己身上的
所以,请相信当一个女生拒绝别人时
自己也会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第三天
到了第三天,也就是9月8日中秋节那天,我们度过了最后一晚。
故事开头的那一幕,在凉意透骨的山坡上,叶召南问了我两次为什么不回家。
我没有告诉他,那是因为我想把最后的时间延长些,再延长些。然而终究还是捉不住时间的尾巴,三个多钟头,过得竟是那样快,我必须要走了……
因为家里发生的一些变故,我不得不听母亲的话,匆忙办了转学手续,很快就要奔赴另一个未知的地域。本来我生性凉薄,对这座小城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的。
可偏偏那个笑容耀眼的男生,就在错误的时间出现了,如同一阵忽起的烈风,把我好不容易铸就的冷硬的外壳,刮得支离破碎。我的心也被搅乱了,再也无法静如止水。
我想给他听一首歌,kate havnevik的《so:lo》,可我的眼前却一片模糊,泪水一滴滴砸在手背上,我怎么也解不开那团纠缠在一起的耳机线。
稍微往左边挪了下位置,整张脸就完全被阴影挡住了,很好地掩藏了那张流满清亮液体的脸。这个时候,叶召南还在跟我讲着关于星宿的古老神话,他额前的刘海儿被风吹偏了,流露出笑意的眼睛比星辰璀璨。
我想,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男子,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如天神般降临,给予我仅有三天的最柔软的时光。
再也不会有人把我当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把整整四年的恋慕都只化作一句极浅极轻的“我喜欢你”,然后目送着我的离开。
别了,我亲爱的少年。我默想着,伸出手碰了下他的脸颊,像碰到一滴滚烫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接受不了异地恋的人
转学无疑就代表着永别
一段还没萌芽就被扼杀的感情
只好用文字的形式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