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能。他不想破坏小爱人眼里那闪烁着亮光的期待。
沈湛眯起眼，墨色的瞳孔中浅金色的光芒躁动。他悠长地呼吸着，以平息翻涌的欲望。
“怎么了？”小皇帝奇怪道:“站着做什么，你不是要带我出宫吗？怎么出去啊！”
沈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已经完全变成黄金色。
黄金妖瞳……
恍惚间混乱不堪的记忆似乎与现实重叠。黄金瞳，青龙首，鲜血，屈辱，恐惧，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折磨……
小皇帝呼吸一窒，雀跃的神色完全消失，手指忍不住一颤。
他后退了一步。
“子枭。”沈湛像平常一样微笑，气息祥和，没有丝毫暴戾外溢。
可小皇帝没有办法不恐惧。他可以以帝王之威独面天下横眉冷对，但在沈湛面前，他只是一个被剥去了所有防护的孩子，如果沈湛想伤他，他绝无一点自卫能力。
小皇帝又退后了一步，背抵在墙壁上，像一只被逼到绝地的兽崽，强作镇定地面对强敌。
“子枭。”沈湛没有逼迫小皇帝，只是在原地站着，甚至连表情，动作也没有变过，只是放轻了声音，一遍一遍的叫着小爱人的字，耐心等着。
或许过了许久，也或许只是片刻，没受到一点惊扰的小皇帝从恐惧的沼泽中慢慢挣出，开始打量对面的人，带了一点疑惑，小声道:“础燮？”
沈湛连呼吸都放轻，应声:“嗯。”
“你……”小皇帝犹豫了，喉咙干涩发紧，缓了一下，才继续道:“你生气了？”
“没有。”沈湛心倏地疼了一下，低声道:“我永远不会对子枭生气。我刚答应带子枭出宫玩，忘记了吗？”
小皇帝现在确定，沈湛没有失去理智。而只要沈湛还是清醒的，就不可能害他。
他犹疑着，问:“你的眼……”
沈湛解释道:“这是我瞳孔原本的样子，素日里都是伪装的。子枭不喜欢吗？”
小皇帝沉默，眸子水润乌泽，不停地打量着沈湛。
沈湛微笑，脊背已经开始渗出细密的汗水。
“……”小皇帝突然抬手扶着墙，侧着脑袋道:“难看死了，赶紧给我变回去。”
沈湛依然站在原地，他不敢主动靠近小爱人，怕把人吓跑。“变回去，怎么带子枭出宫呢？”
“出宫跟这有什么关系。”小皇帝有些不耐烦，他的身体还在颤抖着，根本无法控制，可他根本不想示弱，他在拼命抵制那种恐惧。
沈湛不解释，只是道:“子枭，过来。”
“……”小皇帝试了试抬起腿，觉得腿脚酸软沉重，完全没有办法正常不露端倪地走过去。于是更加烦躁，道:“你过来。”
沈湛这才松了口气，以正常的步伐频率走到小皇帝身边。
伸手，把人抱进怀里。
小皇帝立刻软了身子，双手环着沈湛的颈部，把自己“挂”在他身上，是全心交付与依赖的姿势。
这孩子，怎么会这么让人心疼……
“你啊……”沈湛叹息。
“闭嘴。”小皇帝把脑袋闷在沈湛胸口，声音隐约带了哭腔。“再这么吓我就滚。”
“哪里是要吓你。”沈湛自小皇帝身后抚摸人的脑袋，问道:“子枭，骑过麒麟吗？”
小皇帝下意识摇头，又马上僵住。
“那，试一下吧。”沈湛低声诱惑道:“麒麟，天祥瑞兽，主福禄太平，性温和，成年麒麟可踏云而飞。”
小皇帝抓着沈湛衣襟的手还抖着，脑袋在沈湛胸口蹭了两下，像只撒娇的小奶狗。蹭够了，就抬起头，怯怯问:“真的？”
沈湛道:“真的。”
小皇帝又缩回去，道:“我不信。你以前变麒麟的时候跟疯狗似的，哪里有什么性温和……”
疯狗……
狗……
高贵神圣天降祥瑞的……疯狗沈湛满头黑线，好脾气道:“那时我刚成年控制不住力量，恰逢月圆……现在不会了。”
小皇帝哼了一声，嘀咕了几句“畜生就是畜生”，末了，又戳着沈湛的胸膛，道:“那还愣着做什么，你要是不行朕还有的是御林军能摆驾出宫……”
小皇帝惯于嘴巴毒，沈湛笑着，也不点破。
须臾，小皇帝发现自己抱着的人，成了一团绒绒的兽毛。
他闭着眼睛，竭力稳定着颤抖得快要崩裂的声音，试探道:“础燮？”
耳尖被轻轻舔了一下。很轻，很痒。
小皇帝身子一颤，浑身紧绷的肌肉骤然放松。
青色的光芒自小皇帝寝宫泄出，如一道极光，沈湛携着小皇帝飞射向城外。
麒麟圣兽，天降祥瑞。
这一晚，无数人见证了这种传说之中的圣物之存在，无数人俯身膜拜祈福，赞颂盛世。
无论是臣子，学子，士子，还是□□百姓，都更加坚信骁帝仁爱英明，以使天降瑞兆，赐福天下。
这一晚，小皇帝伏身趴在他的爱人身上，骑在这天降的祥瑞身上，一夜之间，览遍□□山水。
小皇帝伏在沈湛身上，遇到灯火通明的闹市时他会伸长了脖子去看，叽叽喳喳地对沈湛说些什么;遇到夜贼入户时他会顺手从身上掏出银子来打那贼，然后看着贼受惊逃走而哈哈大笑;遇到民户灭烛而眠时他会安静，一脸温和地静静看着村落人家;遇到青楼男馆奢靡荒诞时他会急急勒令沈湛绕开;遇到恶霸作恶时他又会使劲儿拔沈湛的颈毛，逼着沈湛下去吼一声给那些人个教训……
他们一起看过千里雪山，一起看过巍峨高峰，一起看过小桥流水，一起看过参天绿茵。
天明，沈湛回到宫中。
小皇帝已经趴在他身上睡着了。脸色红润，呼吸均匀，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似乎在梦中也是笑着的。
他的确应该笑。
再没有哪个皇帝能如他一般幸运，能够在爱人的陪伴下亲眼俯瞰自己治下的所有山河大地，就好像江山社稷都成了一幅画，在眼前缓缓铺开。
从此以后，此生何憾。
【16】
五年后，二十二岁的骁帝终于决定大婚，封后。
大约是因为幼时摄政王把持朝政打压得狠了，骁帝亲政以来历来强势，说不婚娶，群臣就数年未能往后宫塞进一个妃子去。可骁帝并无子嗣，若真一直不娶妻纳妾，国家无储君，久之江山必然动荡，由此朝臣大感不安。
这次骁帝突然说愿意大婚，顿时朝野震动，大小官员弹冠相庆，纷纷松了口气。
他们还是高兴得早了。
大婚当天，骁帝淡定地牵着前摄政王的手，一步一步走进大殿，身前身后的臣子们揉眼睛的揉眼睛，尔康手的尔康手，还有几个年纪大的受不住刺激的老臣当场昏厥。昏倒了总不能不管，周围的同僚们纷纷去扶，吵吵嚷嚷推推挤挤，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已，荒诞不经。
这么一来，的确是闹得不大好看了。
小皇帝皱着眉头，冷声道:“慌什么！叫太医来！”
吼完了，大殿上有部分朝臣顿时清醒:此刻不该担忧老臣，而是应该阻拦皇上封后！
于是清醒过来的朝臣痛哭死谏，求皇上为江山社稷，皇嗣后代着想，取消封后大典。
小皇帝冷哼一声，斥道:“都给朕闭嘴！朕从前说不婚不娶，诸爱卿就一个个逼朕纳娶，如今朕要娶妻，诸爱卿又阻拦朕封后！诸爱卿这权力竟要大过朕去么！什么江山皇嗣，谁说帝后不能生养的！诽谤帝后，可是你们这帮正直忠心的臣子该做的事！”
一时间，大殿里只回荡着小皇帝的怒斥，群臣呆呆傻傻地看着满口荒诞的小皇帝，竟无一人说话。
……一个男人，能生子？
这么荒唐的话，骁帝都说出口了，群臣们难道还能对皇帝说“你撒谎”吗？！
大殿上鸦雀无声。
片刻，沈湛笑道:“皇上说得是，微臣明年就给皇上生个大胖小子。这样，诸位大人们可满意？”
小皇帝耳尖泛起微红。
众臣哗然，直欲掩面而泣。
摄政王，你忒不要脸！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生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