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插翅难逃

分卷阅读76

    不管怎样,日子还需要一天天地过,小黑逐渐适应了笼子里的生活,懒洋洋地趴在猫爬架上接受客人们的围观。咖啡厅许然没再去过,倒是佟芳芳主动打来电话,结结巴巴地道歉。

    “那个,我不知道你和我们老板……额,认识。”她小声地说,“早知道我就不总张罗着让你们见面了,实在对不起啊。”

    许然把玩着逗猫棒,将笼子里的小黑勾得上蹿下跳,柔声说,“没关系,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不怪你。”

    他顿了顿,道,“你们老板,对这家店很上心?”

    佟芳芳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老板让她去书吧买东西的事儿不会被发现了吧?

    见她沉默,许然也不多问,只是说,“他是我以前的……朋友。”

    那天在咖啡厅,他只看到门后男人一闪而过的脸。但他忘不了那双眼睛,凌厉深邃,恍若夜空中一抹明亮的星光。在那星光深处,是诧异躲闪的慌乱,即便只出现了短短几秒,也没有逃过许然的双眼。

    许然握着手机的掌心微微颤抖着,继而又逐渐恢复平静。

    实际上,生活没有因为那天傍晚的意外而产生任何变化。许然依旧守着他的一亩三分地,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

    或许只是个意外吧,许然心想,是生活对他开的小小的玩笑,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修复回正常的轨道上。

    再没有什么人能够影响他的心情,这三年来许然一直是这样坚信着。

    高中临近期中考试,学生们明显心情浮躁,说话声音都比平时大了很多,也更喜欢到书吧来买东西解压。许然给小黑收拾笼子的时候门没关好,小黑可算抓住了机会,嗖地一下就跑了出去。

    许然没法穿过学生们去追它,到了门口却发现,几个男生把门上已经没气的气球当成逗猫棒,扯过来在地上甩,把小黑耍得一愣一愣的。

    一群孩子在笑。他们的笑声有着极其强烈的感染力,让许然也不由得跟着勾起了嘴角。

    “它好傻啊。”一个男生说。

    另一个女生立即反驳,“明明这么可爱。”引起女孩子们一阵附和。

    “好了好了,”许然赶紧出来打圆场,“谢谢你们帮忙。”

    男孩将气球解下来,递给许然。其实这是这三年来坚持得最久的一只气球,前两个在气撒到一半时就被许母丢掉了。这只刚被小黑抓出了一个破口,总算是彻底报废。

    许然将气球的“残骸”揉了揉,准备丢掉,忽然手上一顿,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他回到吧台,见四周的孩子们没注意,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将气球剪开。

    在红色碎片中央,一张折起来的纸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纸张泛黄,手感有些粗糙,许然捏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望向店里。

    书架上堆满了各色各样的书和文具,课桌旁女生们小声讨论着新一期的漫画,男生们在店门口聊着篮球和隔壁班的班花,有家长在外面叫谁的名字,那孩子和朋友说声再见,抱着沉重的书包跑向自己的至亲。

    这里好像一个小小的世界,繁忙、吵闹,但是充实。学生们带来一身书卷气,混杂着外面空气中点点清新的暖意,将小书吧的每一个角落点亮。

    相比之下,手心的这张纸却在许然的心头落下一点朱砂。他不可控制地去看它的折痕,想象着自己将它展开的情景,手上却一直没有动作。

    最终,他将这张纸和气球的碎片一起,关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这只是个错觉。

    他将小黑抱进笼子里,静静地想,是个不可能发生、就算真的发生结局也不可能美好的错觉。

    滨海城市刮大风是常态,原本已经暖和起来的天气,又因为刮风而将厚外套穿了回来。许然干脆在腿上盖了条薄毯,每天坐在店门口,感觉自己像个看破红尘的老年人。

    佟芳芳来拿定好的零食,看他这样便笑,“你怎么这么悠闲啊?”

    许然笑笑,“又忙不起来。”

    “嗯,确实。”她捏着下巴打量他一番,道,“你的气质就是这样,挺好的。”

    许然很想问她自己是什么气质,但总觉得会得到不太靠谱的答案,于是放弃。

    确实有点太闲了,正好开春下来一批海鲜,许然盘算着给董子琦寄一些过去。

    董子琦今年大三,三年前考上了舅舅刘铭的母校,现在正准备明年跟着学校的项目出国交流。他早已适应了戴着义肢生活,有时候会在网上问许然题目,两个人倒是成了不错的朋友。

    给董子琦寄的话,刘铭就也要寄一份。刘铭今年从祖国最南端转移到内陆,正在开拓新市场,成天东奔西跑。许然直接打电话给他,免得东西寄到了人却又换了地方。

    一段时间不见,刘铭还是和以前一样率直,说了没几句忽然问,“你有心事?”

    许然一愣,本能地想说不,却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没有说出口。

    刘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道,“还是以前那件事?”

    “以前哪件事?”许然有些不服气。

    “你自己心里清楚。”刘铭道。

    被他这样一说,许然忽然泄了气。

    是啊,究竟是哪件事,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错。

    许然垂眸,看着紧闭的抽屉,半晌道,“或许吧。”

    “你这几年有进步,”刘铭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说,“但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三年时间还是太短了。”

    许然没听懂,“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是变了不少,可内心深处并没有变。你还是你,有的时候,不是必须要彻底推翻过去的自己才行,你可以试着正视过去,说不定会比一味勉强自己逃离更加有用。”

    说完这段话,两个人同时沉默了很久。

    刘铭幽幽地叹了口气,问,“今天几号?”

    “今天?”许然看看表,报了个日子。

    忽然,他怔住了,回忆如翻江倒海席卷而来。

    他突然觉得呼吸困难,用力抓着胸口,不让自己陷入突如其来的情绪中。

    “你看,你忘不了。”刘铭说,“我不是叫你必须回头,但你得学着去接受这个忘不掉的自己。”

    “我……”

    许然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过了半天,他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不能知道?”刘铭反问。

    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来,许然做了几次深呼吸,心中逐渐拿定了主意。

    仿佛察觉到他在想什么似的,刘铭一笑,“有的时候,接纳过去不是为了原谅别人,而是为了放过自己。”

    “还是说,下一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你能确定自己能够继续撑下去?下次可以,再下次呢?”

    许然摸着抽屉的把手,静静地想着什么。

    刘铭叫了他一声,“和三年前一样,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许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谢谢。”他眼睛里映着淡橘色的灯光,温暖坚强。

    挂掉电话,许然打开抽屉,拿出那张纸。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上面的字很短,他反复读了很多遍,又看了眼时间。

    晚上九点,小城市基本已经陷入沉睡。临街的店铺陆陆续续地打烊关店,许然将小书吧的门锁上,带着小黑顺着路一直往家走。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想事情,但并没有停下来。

    小区外的广场,跳舞的叔叔阿姨早已收拾回家,留下一片空旷的寂寥。在广场的正中央,站着一个男人,月光照在他的肩头,在冰凉的石板地上映出一道孤独的影子。

    男人看向他,许然也看着那个男人。他们远远相望,而后许然低头,将宠物箱的门打开。

    小黑跳到地上抖了抖身子,欢快地喵喵着,向男人跑去。

    男人蹲下来,温柔地抚摸着缠在脚边的猫咪。

    许然静静地看着他的发顶,而后上前,轻声说,“好久不见。”

    男人抬起头,目光如炬。

    许然将那张纸递给他,“你在这里等了很久?”

    纸条上写的时间是傍晚五点,四个小时,这男人该不会一直站在这里,没有离开。

    男人没有接那张纸,只是摇摇头。

    “没关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撩动着听者的神经。“多久我都等你。”

    “我要是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