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门的另一边-2
妈妈年过三十的时候才跟爸爸奉子成婚,当时爸爸还是个看似耿直不经世俗尘染的陆军上尉,但是却在往后的没几年,开始背着妈妈在外头,跟上一群混迹赌场酒店的流氓围事的背影,甚至是他们厮闹在一起时淫邪的步伐,时常在凌晨沾染一身女色酒气的回到家,让妈妈以泪洗面的度过了几个孤寡受辱的妇女岁头。
接续的日子,妈妈说她拿离家离婚的要胁伎俩嗲声哭闹久了,连自己也开始感受到深沉的麻木与倦怠,后来她把所有的情绪往心底一沉,说自己也不知道为甚幺当初会这幺做,只是顿时压抑住了所有对爸爸的情感,并且由内心深处发觉到,唯有如此才可以使重压在自己身上的精神压力,变得轻鬆很多,虽然,那样的感觉,就像是把自己压缩成家里的某个装置设备或电子器具一般,只有在还是婴儿的姊姊哭闹、餵食的时间,还是爸爸回到家的时候,才被赋予存在意义似的开始运转。
直到她发现,自己就此磨练出了一颗打破瓷碗都不怕血的独断与冷酷的心,然后再慢慢调整成只对爸爸如此。
妈妈还告诉我,在那个当下,她确实已经认定了那个男人是自己此生最大的错误与累赘,但是同时,她也很勇敢的面对那个男人是自己所选择的这项事实。
那早就已经不是忍耐,更不是爱。
她不是不可以选择离婚,而是她知道自己不是不可以选择面对。
她很顽强。说自己更不是忠实于和爸爸封尘在遥远记忆里的美好承诺(虽然由外人看上去时常以为是如此),而是忠实于此生每一项重大的,对自己的决定与选择。最重要的,还包含顺应人生岔路上迎来的各种结果,不论好坏。
最终,爸爸没来由地,突然拖着「帮兄弟背债」的实名回到家,还跟起了远洋渔船跑路到万里外海上,然后也死在强风碎浪下迷失的音讯之中。
那个时候,我依稀记得自己几乎没有看到妈妈为此哭泣过。
债主很快的找上门,也很快的就离开。独留迈入中老年的妈妈开始日夜兼职三份长工,还要帮年幼的我把屎尿,替就学的姊姊找温饱。
一直到现在,她还是可以那幺淡然的,在茶余饭后的琐谈中,对我总结自己漫长的半辈子:「世界上绝对不是没有一个忠心可靠的男人,可以让年经时候的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永远存在着所谓的唯一与真爱,也绝对不是没有男人可以舒舒服服的照顾我和我的子女的下半辈子,甚至是接下去延续的几个子孙满堂的世代,」然后她会一改自己严肃的面容,接续笑着说:「而是你妈妈就是运气不好、遇不到嘛!」
我也笑了。
笑完之后,又回过头认真的看着我,「孩子,将来你的人生当中,会出现许多不同的路让你走。现在的世界也许变化得太快,你甚至需要在没有足够确定的情况下做出许多的决定,但是记得,尊重平等的看待每个选择,小心谨慎的作出一个决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任天由命的面对所有结果。」
大人有些语重心长的话,总是充满了许多,自己用长年阅历生命的视角所探掘而出的哲学元素,长年下来,挂在嘴边,也总是相当充满气势与深层韵味的滑溜顺口,但是在说出来之后所能看到的实际效果,成功与否,端看在年轻岁月里不停尝试着向四方狂奔的青年生命们,最终到底能不能自己想清楚──会不会把这些珍贵难得的思想,加入到自己在往后看向整个世界时的眼光的一部分。
然而,截至目前为止,我对我自己深刻的了解所观察到的现状是,我根本还不曾那样谨慎的去思考过,根本还在无视己身自大的形象所造成的可怕阴影,持续罔顾选择与结果的重要性。
我妈清楚的知道我和子绮的关係,甚至是和外头,其他许许多多喝醉的女孩的风流情事。
还是我亲口告诉她的。
妈妈会说:「我知道你们都还年轻,有些说出来太沉重的事情,你们也不会愿意再耐着性子,慢慢的听,仔细的想。」
我漫不经心的听她继续说。
「但是,」从以前到现在,但是的前面都是屁话,「要是哪一天,事情不再简单,变得複杂了,你和她们任何一个都要受伤的!」
「妈,我都很小心。」从以前到现在,我回应也都是这般的屁话。
然后,她就会再度以自己堆叠了半辈子,沉甸甸的黑色眼带所完美衬托出的忧虑眼神,一直盯着四处关注起房子里其他东西的我,使我们之间原本热络的交流,又再度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