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季遣默默对视的那几秒里,我内心居然感到无比的坦然与镇定,我看着他先走出阳台,自己一个人思考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还没到大彻大悟的年纪,也许永远也不会有。如果挣扎是一种必要,那我从没放弃过挣扎。有些我自以为深刻的道理,其实就是在假正经,胡尔宇说的没错,我就是在假正经。
我对得起谁呢?
回到客厅,爸关了电视,叫我去厨房吃饭,我匆匆拿过钱包和手机,没有回答他,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只说有急事就走了。我走了几步,妈就站在厨房的窗台处喊我,我没忍住,回头看了看,妈问:“你有什么事!”
声音特别大,生怕我听不见。季遣站在她身后,照旧看不出情绪,只不过一贯淡薄的唇艳了点,是被我亲的。
我摆了摆手,说:“和几个同学约好了,结果忘了,刚刚才想起来。”
离窗台就几步远的距离,妈当然是听得见的,她似乎懊恼了一会儿自己刚刚为什么这么大声,好像是在和我依依惜别。我们看着对方笑了。
妈说:“早点回来,外面东西少吃,不健康。”
我点了点头,转回去的那一瞬我其实是想再看季遣一眼的,心里有什么要破土而出,当然最后那东西依然好好地扎根在心底,我没看季遣,也躲过了他看我的眼神。为了逃避什么,我拿出手机胡乱地拨了电话,是谁的都好,只要能帮我摆脱这种处境。
结果是宋了了。
我问:“晚上我有空了,你们有活动吗?”
宋了了那边的背景乐有些嘈杂,她说:“没呢。就我一个,我在广场跳舞减肥。”
我本来要笑的,听她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在跳广场舞,光是幻想那个画面就挺逗的,最后却是哈哈哈干咳了几声,像是从喉咙里硬憋出来的。
宋了了说:“男神,我就知道你会笑我,有这么好笑吗?有大爷跟着老伴跳的,有小孩儿跟着奶奶跳的,我这样的青春洋溢美少女也不是特立独行的好吗!”
我说:“挺好的。不笑你。”
宋了了突然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尖叫,说我刚才讲话很苏,像是在宠溺女朋友,我不知所谓,听不懂她的意思,将手机开免提拿远了,说:“要不要叫上他们,我请客去吃夜宵。”
她让我先去广场再说。我到了广场,一眼就看见了宋了了,她在一群老太太之间,带着荧光圈,穿着卡通人物的衣服,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在人群里乱窜,扰了老太太的舞步,被人哎了几声,窜出来的时候还滑稽地冲我笑,说:“我这减肥着,你还说请我吃宵夜啊?”
我也笑,说:“那怎么办,来都来了。”遂要先打个电话给胡尔宇。
宋了了马上阻止,“别了,不吃,你们也不许背着我吃。那我继续跳了啊,男神你可以看我跳,你要是闲无聊可以跟我一起跳。要么就回家去,这离你家很近的吧?”
没容我说什么,她又窜了进去。
我正好需要被转移注意力,拍了几张宋了了跳舞的照片发给胡尔宇,胡尔宇问我在哪儿,我报了地名,他说就来。过了十分钟后又发来一条“你有事没?有事就先走吧,我陪她就行”,我当然说有事。不好意思当这个电灯泡。
胡尔宇发:“对了,忘了问你怎么单独约她了?”
我回:“通话薄里随便找一个号码就是了。我下次会注意的,保证改正错误。”
胡尔宇发:“知道就好。”
我回了一个再见的表情。
☆、十七
我和胡尔宇碰了面,他连告别都不让我和宋了了说一声,赶苍蝇似的朝我摆手,示意我要走快点走。我赶紧走得远远的,又没处去,在广场外逛了逛,买了几个气球拽在手里,估计看起来挺傻的。
自己一个人下了馆子,回家的时候嫌拽着气球手心出汗,换成绑在手腕上。快到家的时候解开了绳子,看着气球飘远。真正进了家门倒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妈当头就问我见了男的女的,我老实说:“一男一女。他们相互对对方有意思,没我什么事,我是被赶回来的。”
妈失落地唉了一声,说:“我不该急的,但是一想到你弟这样,我就希望你早点带回个女朋友让我看看。”
我顺势支吾着应了,借口有点累,洗好澡就要睡了。结果真的躺下来就睡着,到后半夜自然醒了,满脑子都是季遣。季遣小时候惯会撒娇的,他撒娇的方式就是不吱声,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你,保管你心软,不过我那时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孩子心疼孩子,堪称奇闻异事。我很大一部分原因对他的心疼都是源自于嫌弃他太早熟,觉得自己这个弟弟活着不易,小小年纪就内敛成这样,往后该憋坏成什么样子。
再往后我大了点,这点想法就跑没影了。我认为这个弟弟很炫酷,青春期躁动那会儿我常想季遣到了我这个躁动的年纪还能保持炫酷吗?我头一次早恋也不忘脑补自己弟弟早恋是什么德行,大概是我太想知道,所以就受到惩罚了。季遣的躁动比我早太多,真正追究起来恐怕要问他自己。
他朝我敞开心扉的时候,我没有回应他,到了这份上,我也只留了一句“我陪你走出去”,就不能给更多。
这后半夜出奇的难捱,我烦躁的想去找季遣证明什么,从凌晨两点捱到三点,我越来越精神,最终捱不过,窸窸窣窣地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后把杯子一搁,就听见砰地一声,搁得太用力了。我反射性地僵了僵,站着听了一会儿动静,整个过程大概不到十分钟,我就摸进了季遣的房里。
我站在床边像个鬼魂一样盯着他看,看不清楚,在自己都不自觉地情况下弯下身子凑近了。还是看不清楚。
我开始胸闷,回想起第一天我和季遣睡同一张床,在黑夜里我什么都看不见,季遣却好像什么都看得见,我能感受到那双眼睛对着我。
突然我的一只手被握住,是季遣醒了,我们双方都没有说话,我默默地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背有点酸,季遣一用力,我就跟着跪在床沿边上。
不能说话。我亲了亲他的额头,才悄悄地回去了。
☆、十八
回去之后我又是一阵翻来覆去,看时间要到五点才起床,在季遣门外敲了敲门,就见到季遣把门拉开,我们对视了一眼,我说:“早。”
季遣也说:“早。”
我又说:“太早了,你不再睡一会儿?”
季遣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我看他眼底的黑眼圈并不明显,反倒是我的比较重,遂干咳了一声,让开了道,在他背后问:“等一下我出去买早餐,你一起吗?”
季遣说好。我就窝在沙发上等他,等他出来的时候我立马站了起来,我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跟我一样高了,我们能肩并肩站一块儿,我走近了一步,季遣就揽住了我的肩膀。
以这样的姿势出门,开早餐店的大婶问我们是兄弟还是朋友,我说:“兄弟。”
她又问我们是亲的表的,我说:“亲的。”
她夸我们兄弟感情好,我笑着接受了,拎着一袋子油条豆浆回家。我能看出季遣心情不错,揽着我肩膀的手收紧了些,导致我往他身上一边倒,他说:“哥。”我嗯了一声,听他继续道:“你看起来没睡好。”
我一愣,说:“是有点失眠了,不碍事。”
季遣接过我手中的袋子,说:“我也没睡好。”
一瞬间我脸上就烧了起来,不敢看他,顺着他的步子走回家里。我们吃过早饭,这时爸妈都还没起,我不说话,季遣也不说话,我思考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既然没睡好,我先前叫你再睡一会儿,你怎么不睡?”
说完我猛地发觉自己在没事找事,此时离季遣的那句“我也没睡好”都过去有半小时,我这时回答不但显得多余,还摆明了自己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了。
季遣反问:“哥不也没去睡吗?”
我当下沉默,季遣就凑近了,他跟着亲了亲我的嘴,想用舌头撬开齿缝,我说:“满嘴的油条味,先去漱口——”我一说话,季遣的舌头就伸了进来,他用一只手扣在我的腰处,我往后靠也无济于事,反正是会被按回来的。
季遣亲人的方法都缠人的紧,总是要喘气。这回亲完我同样在喘气。
他只稍稍退了一步,我就近距离看着他。他的唇亲过后总会艳一些,我往上看,就看到眼睛下面有一团淡青色的阴影,我又凑上去吻了吻他。之后我们一起去了卫生间漱口,然后各自回房间补眠。
我一躺下去就颇为安心,中午再见到季遣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妈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我大儿子真是睡傻了。别没事干就睡得和死猪一样,昨天也是的,睡了一下午。”见我光顾着夹肉,又说:“菜也要多吃,我都怀疑自己是在养猪了。”
爸说:“季咸爱吃肉就让他吃呗,可不是养猪吗。”
爸刚刚还在跟我抢肉,现在居然附和妈说我是猪,只有季遣人道地说了一句,“哥挺瘦的。”
我忙说:“还是我弟贴心。”筷子往香菇菜的方向一转,依旧奔着肉去了。
☆、十九
经过短短的午休,下午妈去学校给季遣开家长会,我开车送她。妈说季遣的二模成绩很好,我一直是知道季遣成绩好的,但不知道好到什么程度,随口问了分数。是真的好。
我说:“好在季遣和我不一样,有上进心,我看他除了和爸下棋就一头栽在书房里,考成这样应该的。”
妈突然一怔,似乎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后说:“那是你回来他才有上进心的,你没回来的时候,学也不见得多爱上。整天就闷闷的。”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看妈的神情还算正常,缓了缓,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开。妈让我回来时说季遣状态不好,但隔了五年我重新见到季遣却没察觉出来,后来也忘了这事。其实单从季遣身上那点戾气来说,是不难发现,他一看就是死钻牛角尖,把自己逼狠了。
我有些悻悻地,谈不上感觉,妈看我这样,补充道:“他是觉得对不起你,我们明白的。以前过去就过去了,现在我就盼着你弟上一个好学校,你娶一个好媳妇。”
我笑笑,觉得往常十来分钟的路程在今天显得特别漫长。好不容易到了学校,看妈进去了,照旧没有轻松。
妈路上说当初季遣状态不好到不和人交谈,也不常去学校。去了学校就趴着睡觉,整个人浑身上下看着就阴冷的,怕是心里出了问题。带着看了医生,问什么都问不出来。我直觉她隐去了一些别的什么,不好追究,怕一碰就点着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