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江山如梦》

章回三十《江山如梦》(1)

    章回三十《江山如梦》(1)

    吴嘉禾二年末,十二月,魏吴三战合肥新城,魏将满宠伏兵突袭,吴军战败。

    后,公元二三四载,蜀建兴十二年、吴嘉禾三年,蜀汉丞相诸葛亮第五次挥军北伐,并派使臣至吴,望孙权起兵相应。于是是年,魏吴第四次战于合肥,同时诸葛亮挥军渭水。

    魏将司马懿领兵与之相抗,八月,诸葛亮积劳病倒,病逝五丈原。

    而随蜀国丞相诸葛亮病殁,蜀将姜维领兵撤退,魏吴战线亦不了了之。孙权在位的最后一次合肥战役,终止于此。

    听闻远方盟国那曾与她有些许交情的重臣诸葛孔明过世时,何若舒尚在宫中养病,正见得陆逊最后一路军队由合肥前线撤退归来,满目歎然无奈和惋惜。

    「诸葛孔明去了。」

    进宫与她说起时,陆逊歎息歛眼,满目惋然。

    五次北伐,终是将身负重责的蜀相心神耗费殆尽,昔年曾与他谈笑对弈的天才军师,最终病亡于战事前线,出师未捷……

    他不由得想起当年周瑜。

    习往曾惺惺相惜的对手,结局竟是这般相像。

    「孔明……」歛眸浅歎,何若舒并不讶然,只是同他一般惋惜。自刘备死后,诸葛亮身上担负得太多,早已远远超过他所能负荷的。只是如此一走,于他许是解脱,于蜀汉而言,却是更深一层寒霜……「黄夫人呢?可有她消息?」思起那个与她同乡而来的女子,她却是已有许久未曾再得她音讯,不禁更忧心几分。

    陆逊无奈摇首,「未知。黄夫人于丧事后便断了消息,我只听闻,她似乎打击颇深。」

    「这样啊……」

    这样啊。

    再多悲伤春秋,至此地,似也只能这样,淡然轻歎,一语而过。

    群雄逐鹿,争霸天下……东汉末年枭雄割据,至今三分,实在发生得太多,也太久了啊……

    徐姃终究还是未能回到太初宫。王如兰的事儿,孙权如她所想,并无多问或插手,只让她自己去处理,至于那太医,她便也遣个缘由让人处置乾净了──王如兰幽禁过后出来,性子倒是收敛了些许,她想她恐怕是心机埋藏更深,只是却也懒得再去管。

    且……那服加重她体内阴寒的药尚不知究竟用了多久,虽说是及时察觉,而未酿成大祸,却终究是伤了根本,令她原就差劲的身子更弱了……其实或说真话,她想过自己是该早些解脱,又哪里会去恨王如兰对她所做。

    无论她有没有下手,她这副身躯,都早已是风中残烛,不过依凭执念苟延残喘罢。

    只是大虎……自那之后便未曾再来看过她。那孩子,定是怨毒了她,明明知晓真相,却饶过王如兰一命吧……

    ──她自然知道,只要她一句话,甚让孙权去处死王如兰都有可能。

    可孙和是个好孩子。虽说孙和与孙登相较下,性子是稍懦了些,却倒也是知书达礼,温善乖觉……她见过几次,虽并不孰悉,但孙权也十分喜爱那个孩子,经常讚誉有加,孙登之外,众皇子中便是孙和最令他眷宠。

    无论于什幺样的面向看……她不能再害得孙和也没了娘亲,且倘后宫单她独大,老臣们怕是又有话得说,又找柄子去上疏立后,迎徐姃……

    再者,王如兰是真心爱着孙权。

    将来她走了,至少也还有她能相伴于他……

    ──未久,孙权四子孙霸之母谢姬去世。

    孙权原来欲再将孙霸交与未有子嗣的袁曣抚养,但袁曣几次丧子,终究是婉拒,于是孙霸的养母便成了王如兰。

    此后,战事稍歇,大臣便纷纷又始上疏立后或广纳后宫一事。孙权实在烦得受不住,一次闲至纺织坊时,不意见得一罪臣之女,年正芳华,端丽清秀,明眸睐笑。

    那小姑娘虽是织室贱婢,性子却十分开朗爱笑,一双眸子熠熠明亮──她的父亲先前似乎曾是武将,姊姊静婉温柔,她却是果敢活泼,一手弓术了得,甚能策马驰聘,那模样却几乎让他险些以为又看见了昔往的……

    听说孙权近日经常至织室寻访一姑娘后,何若舒便亲自前去那儿,请命将小姑娘领了出来,让孙权纳入后宫,因身分不高,便暂做宫人──此女名作潘谨淑,年正十五,样貌端秀,倒是颇为靓目。

    孙权鲜少会待一个女子这般起兴致,她原还几分好奇潘谨淑是哪儿吸引了他,直至她见过她舞刀弄剑的模样,才终于约略懂得一二。潘谨淑的眼睛如火,身手却似水柔软矫捷──她知道他想起了谁,那样拉弓的姿态,只有她和尚香身上有,只是尚香似火耀目,而她不是。

    时至今,他仍旧还在找寻她当年的影子幺……

    却说这潘谨淑倒是个格外懂得察言观色的姑娘,许是因昔往作下人过得苦了罢──或因知晓这后宫之中,便属步氏最得圣心,于是便偎她最近,总扬着笑跟前跟后地一口一个姊姊,同她进御书房伺候笔墨,却也能于此情况下,谨慎不得罪王如兰。

    这姑娘啊,日后怕是也不简单吧。

    但也罢了──有目的也好,无目的也罢,她在这深宫六院的日子,确实是太枯燥了。

    「舒舒近日瞧着,似是又瘦了。」

    担忧地牵着她的手,孙权望着她苍白容颜,心疼地低歛眉眼,「我听闻妳似乎吃得都不多,却是为何?膳房的东西不合胃口幺?」

    闻言,何若舒只得失笑摇首,「膳房的东西并无问题,是我自个儿着实没胃口,许是今年夏热了些罢。」可不想他再拿她食慾不振的理由去问罪他人,如此倒是显得别人可怜──她胃口确实是愈来愈差,有时一碗饭都吃不太下。

    在这小小相思殿,她能做的事情着实不多,深宫如囚笼,九卿和皇子们又都在武昌宫里,几乎归陆逊去管。偶尔,她方才能见得他回来述职,或久违与她下盅棋──

    转眼间,嘉禾六年,她已迈知命多年,眼看竟要花甲。

    听闻那全琮征讨有功,近日又去平乱,而孙鲁班也生了两个孩子……

    孙权思念长女思念得紧,她想大虎即便不愿见她,却终究当还是得回宫一趟……倒是孙鲁育也有了子嗣,膝下两个女儿皆成了家,着实令她欣慰,剩下的,她便只盼望她二人能和好如初,莫因一个周循枉死变成陌途。

    虽说,她却也实在是再无办法替女儿做些什幺了。

    「无论如何也都该吃些。」几分酸涩地将她的手牵紧,孙权歛下眸子,「舒舒,自建兴七年后,妳的病便未曾再好起……可我应过妳,要领妳看天下太平。」垂首,他缓缓出声,语气有些酸涩苦楚,教她不由得怔住。

    建兴七年。

    是建兴,而非黄龙……

    她知道建兴七年发生了什幺──可自那之后大病,又见孙吴称帝,她早已觉得平生再无可恋,只是不捨太多……尤其最对于孙权,她亏欠太多,不能给心,却只能把命相与。

    天下太平确是她的想望,然而这幺多年过去,她早就明白,终究只是妄想。

    可他却还一直记着……

    「知道了,我会吃多点儿,把肉给长回来的。」偏头轻笑,她抬首起来,伸手抚上他的颜,慨歎地触碰描摩,「仲谋……瞧着也是瘦了啊,该要请太医多开些补药方子,若换得你染病,可就更不好了……咳咳咳。」扬笑轻触,她抬眸看他,虽是笑着,却也觉着心酸。

    当年俊朗英武的吴主,如今也染了几分沧桑,下颔处生了鬍鬚,眉眼亦有了些许疲态皱褶……不仅仅是她老去,这幺多年,当年那个还在她肩头下的孩子……也老了。

    「……我知道。」低声轻应,孙权将她的手顺势捉起,贴住颊侧,阖眸,眷恋轻吐,「为了东吴,为了妳,我明白……」

    他声音很轻,却轻得几乎扎疼她的心。

    为了东吴,为了她……是啊,于她心里,东吴江山便是孙权,她该知道,他一直都明白这道理……

    「──步姊姊!」

    一声银铃般轻脆笑语忽地传来,孙权动作微顿,与她困惑地共侧首而去,便见碧衣少女扬笑而来,随后惊惶跪下──「妾、妾参见陛下……妾不知陛下在此,惊扰了姊姊和陛下,妾罪该万死……」

    「好了好了,起来吧。」转而将何若舒的手向下牵牢,孙权笑笑,上前便将失措的少女伸手拉起,「淑儿也并非故意,不致罪该万死,朕免了妳的罪──下回多些注意便是。」扬脣轻笑,他颜上黯然一瞬褪下,复回脣边朗笑。

    「谢陛下。」怯生生地抬首起来,潘谨淑看了看两人,又几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谨淑方才得人送来一只玉镯,见着着实漂亮,想姊姊平时虽不喜华丽,却十分合适这样乾净漂亮的白玉,便拿了过来想寻姊姊一同赏玩,也就忘了该先问问殿里有谁便冒失闯了进来,未想陛下却在此……」

    见眼前姑娘首里攒着白玉手镯,垂首嗫嚅着,几分羞怯不好意思的模样,孙权扬脣笑笑,「淑儿与练儿感情这般好,实令朕欣慰。朕不介意,淑儿有心,便多来陪陪练儿也好。」

    「谨淑知道。」闻言,潘谨淑盈盈一拜。

    并非瞧不懂这之间形势如何,何若舒轻歛了歛眼,又复而抬眼浅笑,「正好,练师今日身子不适,晚些怕是无法至元禧殿替陛下磨墨了,那便让谨淑代练师,陪着陛下罢。」笑容和婉,她伸手便将潘谨淑微微牵拉过来,眉眼含笑地轻拍,颇有几分託付之意。

    孙权闻言微怔。

    抬眸却见她笑得大肚,而一旁潘谨淑,眼里亦含些期盼……心口一阵酸涩,他略歛眼笑应:「甚好。但朕还有要务,淑儿先与练儿叙话,晚些再来元禧殿罢。」话落,他又眷恋地握了握她的手,低望半晌,方才转身离去。

    ──终究也只能这样。

    她终究,仍只是他贤慧大度的步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