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腹黑仙君太放肆

腹黑仙君太放肆_分节阅读_79

    彼时,涟丞的左右手腕先后被封郁削断,逃跑时匆匆忙忙,落下宝贝扇子也不奇怪。可封郁眼底隐约一丝狡黠,却让莲兮觉出异样。

    她掂着扇子狐疑问:“既是有心,为何不直接交还给我父君?”

    “留给你防身,不也很好么?”

    “我自有梦龙鸾凤,何需……”莲兮不假思索,说到一半才黯然醒悟。封郁眼色锐利直视着她,好似已将她心底的秘密看了个透彻,她心虚惶惶赶忙说:“我在摘星楼中好端端的,又有夫君守着我,哪里用得上什么神兵利器。”

    封郁捻起她的一缕发丝,玩味说:“你若真有那样乖巧,便好了……”

    乌软的睫毛低垂着,封郁的神色掩没其后,看不分明。

    只听他又说:“从前我见你手把手教导涟丞习武,也曾以扇代剑,舞尽四十八式碧波诀。你的扇力并不输于老龙王,这莲光折扇往后跟着你,也不至于辱没了名声。”

    涟丞虽然年长莲兮许多,可对于武学的悟性却大不如她。昔日,莲兮有心想帮衬他,特地向父君讨教了扇法的精髓。天下诸般兵器互有共通,她的双剑已使得炉火纯青,扇法的修习便也一路坦途。潜心钻研近百年,她将手中一柄平凡的俗扇把玩得称心如意,扇舒扇卷之间风生水起,更比涟丞的宝扇夺目许多。

    莲兮一心想替涟丞精进扇法,每当他修习时,她就在一旁仔细看着,时时为他参详不足之处。怎奈涟丞总将她的提点当作耳旁风声,并不在意。时间久了,她自觉热脸贴了冷屁股,扫兴之余索性收起扇子,从此再没修练。

    时隔多少年重新执扇在手,莲兮不禁有些技痒,默不作声将手腕抖了一抖。只见扇面游曳,忽闪忽闪好似紫蝶扑翼,看似雍柔,却席卷起狂风滔滔,将榻前的桌椅器具尽数吹卷着推向了墙边。

    莲兮慌忙收起扇子,讪讪看着满室狼藉,瘪嘴说:“我只使过俗扇,哪里知道莲光折扇的威风……”

    “无妨,”封郁拉她入怀,低声说道:“你舞扇的模样本就很美,只可惜当年你练扇时每每想着另一个男人,直叫我嫉妒眼红。从今往后但凡你执扇,便只许想我一人。”

    封郁的怀抱总是温烫。昨夜之前莲兮体虚畏寒,瑟缩在他的臂弯间只觉着暖和,可今夜却腻出了一身薄汗来。汗水蜿蜒,在他的胸膛与她的背脊间交汇成春溪一脉,缓缓流淌的同时,也带走了点滴的静好时光。

    莲兮忽然开口说:“今日我不想听凡人的故事,只想听你说说小时候的事。我的过去你样样清楚,可你的过去我一无所知。左右寻思,都觉得不划算。”

    封郁想也不想,干脆说:“一言以蔽之,无聊且无趣。”

    他说得敷衍,莲兮自然不依,小猫似的在他胸前又抓又挠,非要他详细道来。

    “这正是实话,”封郁清清嗓子,轻声道:“自我千岁起就独居在玉茗阁,每日在云荒之巅和九重天庭来往。迎面而来的群仙群臣或是敬慕或是畏惧,总是忙不迭地避让开,鲜少有人与我搭话闲聊。几位兄姐与我不常相见,都有些生分,唯独长兄世子琰对我这幼弟分外照顾。”

    他顿了一顿,又说:“琰哥身为世子却温厚近人,与人闲谈时总是你我相称,极少听他自称尊号。他亲近于我,我亦欣然接受,拜他做了启蒙之师求学武艺。他认真执着,比我这散漫的性子好了太多。那时我总以为是父尊看走了眼,琰哥原该比我更配得‘玉茗’二字。”

    “有兄长做伴,多一人说话多一人同行,又怎会无聊无趣?”莲兮嘴上说着,不由想起从前涟丞陪伴在她身边的光景。只是那时他嘴边温和的笑,已然面目全非。

    封郁哼哼笑得冰凉,说:“那些年我精修卦数,略有小成便得意忘形起来,不知节制地求问了许多命事。可等我将命数一一看透,才悔不当初。”

    “这又是为何?”

    “预卜先知,算尽了苦厄,猜透了人心,人生便再无趣味。”封郁伏在她的颈侧,无力问道:“倘若四千年前,就让你察觉了龙涟丞的歹意,又或是那时他已被我一刀结果了,你说这可不是一大幸事?”

    还不等莲兮吱声,他抢先自答道:“可若是那样,莲兮便会少了许多纵情欢乐的岁月。我不愿你重蹈覆辙每日活在忐忑犹疑之下,纵使是虚假的好时光,也值得为你守着。”

    封郁明里说着涟丞,实则或是感慨另一人。他说得隐晦,莲兮却有所领悟,她沉声说:“如今的掌世天帝原非嫡出世子,昔日也曾遭人唾弃。想必,他对于长幼嫡尊一类正统之事也不上心。他对你宠爱有加,人人瞧在眼里。琰世子野心勃勃,奈你如何收敛锋芒,他终究是容不得你的,早些知觉早些提防,也是应该。”

    封郁环抱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飞快说道:“多少年来我一退再退,可身边的友人血亲却一一被他夺走。时至今日,他更是贪心不足,连父尊也……”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莲兮心惊,连忙反诘道:“莫非帝尊仙寿将尽?这又怎么可能,他……他该是个寿与天齐的至尊之身啊!”

    封郁嗤嗤一笑,戏谑道:“你这做儿媳的好乖顺,还未正式过门来,怎就关心起我家老翁了?你若真有孝心,便该早早为他生个孙儿来。”

    满心的焦灼不安,尽被封郁绵长的一吻,生生堵回嘴中。他随手扯下帘帐,将她纤细的身子紧控在怀中。莲兮明知封郁是有意岔开话来,却奈不过他疾风似的重重索吻,恍然间脑海又是一片茫茫,唯独被他挑起的情欲熊熊不绝。

    榻上云雨来去,她满身甜靡的香气勾着他一次又一次求欢。几度疯狂的交缠,封郁的一双眼眸从未离开她的脸。他久久注视着,眼底几许温柔,几许炽热。每听她脱力求饶,声声迷醉略带哭腔,他便笑得诡诈,仿佛正享受着惩罚她的乐趣。

    长夜将尽,封郁终于罢休。他反抱着她,面朝帘帐侧躺着。那一夜刚取下封神钉,莲兮也是这样窝缩在他的怀间,等待着破晓一刻。可这一次,她却唯恐晨光来得太早,只愿天下永夜,时光就此凝滞。

    封郁困倦已极,拂在她颈间的呼吸渐渐平缓。她估摸着他该是睡着了,不想刚一动弹,便听他低声说:“唯有你,我不会交给他。”

    第一二三节 笑点绛唇 为君红妆(5)

    四更夜尽,封郁的怀中温烫依旧。

    贪恋着他的体温,莲兮迟迟不愿起身。眼看五更天将近,再拖不得了,她这才轻声唤了他两句。他睡得深沉没有应答,可环抱着她的双臂却分外牢固。

    封郁原是个金身罗汉,看着百毒不侵无懈可击。唯有莲兮知道,自他右肩窝下数五寸,有一处怕痒的死穴。她摸黑轻搔一搔,他梦中吃痒便松开了手。

    莲兮顺利从他怀里脱身,悄悄翻身下床。

    她匆匆穿上件轻便的白衣,借着窗外朦胧的天光摸到了床尾。床脚摆着个五抽矮柜,底层的屉子里,只搁着一卷字轴和一顶白莲玉冠。

    夏日里,捧在手中的玉冠不复冰凉,温温润的触感与封郁的眼色一般,让她心安。

    在摘星楼中闲来无事,莲兮总爱拿这白莲玉冠练习绾发。熟能生巧,这一日倒腾的格外顺手,黑灯瞎火里竟也将玉冠好好戴上了头顶。只可惜匆忙间还落下了几缕碎发,孤伶伶垂在两鬓。时间紧迫,她也懒得收拾,伸手便取出了屉子里的字轴。

    灵犀一点,一笔贯通。

    缓缓展开的卷轴中央,单单书着一个苍劲的情字,却是莲兮苦练了月余的心血。这浑然一笔,她写了千万遍,终究神形兼备,与那张情签上的字如出一辙。

    情为何物?冥冥中,仿佛有人透过这墨字向她发问。而她借着手中的墨笔,终于能够回答。虽是默默无声,却很圆满。

    莲兮轻手掀起帘帐,榻上的封郁沉沉睡着。淡淡眉梢,浓黑羽睫,一张纯净的脸孔像极了她梦中的少年郎,多了几分满足,少了些许落寞。怀抱间已是空荡,他浑然不知,喃喃梦呓时仍旧笑得无邪。

    他已孤单了太久,从今往后有人替她陪着他,这样便很好。

    莲兮将字轴合上,小心摆在了她躺过的床榻内侧。

    她弓着腰,在封郁的额角浅浅印下一吻,浮羽似的轻盈,唯恐惊醒梦里良人。

    冷不防胸间一阵刺痛倒溯而上,飞快蔓延到了喉间,化作一口甜腥的热流。莲兮伸手捂嘴时已晚了,灼热鲜血从指缝间淌落,点滴坠入了封郁的发间。他似乎有所知觉,眉心微微蹙起,含糊地唤了她一声……

    ——兮儿。

    莲兮擦去唇边的残血,将枕边的莲光折扇收入怀中,随即放下帘幔,扭头而去。

    天光初醒,百里无风。

    摘星楼附近格外静寂,连鸟啼虫鸣也绝了迹。云巅之上空气凝滞,却仿佛藏匿着滚滚暗流,在四面八方汹涌交缠。莲兮凭栏远眺片刻,隐约觉着不详,可仔细分辨起来,也并未发觉鲜明的杀意。

    她心有顾虑,怎奈五更天刚过,颜如玉的一夜奇效缓缓消褪,两鬓碎发间又浮出几丝斑白来。她再不得拖延,只能驾起纸鹤从摘星楼的顶端扶摇直下。

    没有了烟云封界的阻碍,纸鹤振翅几下,轻易便穿过了朗朗长空,向着九重天的瑶池飞去。

    天际泛白,旭日蠢动,颜如玉的负面效果逐渐显露,剜心掏肺似的疼痛无休无止,在莲兮的胸腔间反复撕扯。一呼一吸间,连鼻腔内也灌满了血腥气。她看不见自己的面容,却能清楚地听见浑身皮肉呻吟苦楚。细密的皱纹徐徐攀上手背,枯朽的肌肤下,筋骨咔嚓嚓收缩作响,寸寸崩塌散架。莲兮半阖着眼伏在纸鹤的背上,咬牙强忍着疼痛,在静默中迎来第二次衰老。可这一回,终是致命的。

    后庭花廊九曲十八弯,横架在七彩瑶池上,是个景致绝妙的玩赏之地。只因平日专供皇亲贵戚出入,是以人迹罕至,在黎明前后更是静谧。

    纸鹤乍一落脚,重又化作薄纸一张。莲兮跪在花廊尽头,攥着小小的纸鹤呕血不止。血花溅落在玉石砖面上,好似赤红的大丽花,转眼开满枝头,汇聚成一洼红沼。她从不知道,自己纤细的身躯竟能盛装如此多的血。呕不尽,吐不止,直将一身白衣都染成了刺目的绯红。

    白靴踏血而来,那人用扇柄托起她的下巴尖,满眼揶揄啧啧说:“春宵短暂,莲兮可是有所不舍?来的这样晚,叫我好等。”

    莲兮抬眼一瞧,只见封琰身后还跟着个紫衣翩翩的男子。

    月前才被封郁削断了手脚的龙涟丞,如今竟是完好如初。他站在咫尺开外,紫袍紫冠间的脸廓秀美依旧,可一双眼眸却在望向莲兮的刹那,透出了觊觎的神色。

    神元洞穿在先,被封郁重伤在后。彼时,涟丞虚弱已极,断然无法自然痊愈。即便是莲兮的真龙龙鳞,也只能为他续得一时性命。若想要重获健全的身体,唯有嗜血一途。

    迎着他贪婪的目光,莲兮恍然明白,眼前这一副楚楚衣冠,看似还是涟丞的模样,实则已是魔物的虚伪皮囊。昔日的上仙涟丞,恐怕早已堕入魔境,尝过了血肉的鲜香。

    究竟是屠戮了多少生灵,榨取了多少鲜血,才终于换回了这一尊身躯?

    莲兮猛地探头,将满口鲜血啐在封琰的白扇上,枯涩大笑道:“龙涟丞!你负了我也就罢了,如今还要东海上下为你蒙羞!不忠不孝,枉为龙族!”

    “这就是你不对了,”封琰蹲下身,侧头凑近了莲兮说道:“我知道你与兄长素来亲厚,专程带他来见你最后一面。你怎么也该笑一笑才好,这又是何苦呢?”

    他话音未落,站在身后的涟丞忽然弯下腰,探指一拂,拭去了莲兮唇角的血珠。

    莲兮惊怔之余,眼睁睁看着他将蘸血的手指吮入嘴中,咂砸一声,细细品尝起来。血水在舌尖化作了绝美的甘甜,另带一丝魅人的奇香,虽只一滴,已是难能可贵的美味。涟丞食髓知味,眼中立时精光曝现,伸手还欲采血来尝。

    他喉间咕咕干咽,引来封琰鄙夷的白眼。他手中扇柄一抽,狠拍在涟丞的手臂上,厉声喝止道:“你这是作甚?”

    砖面上血泊一洼,涟丞不管不顾,将双手都浸入了血中。他轮番将染血的手背掌心递到嘴边,狂兽似的连吮带舔,哧溜溜吃得津津有味。

    封琰嫌恶地拧起眉头,正要将他推开,扭头时眼角一瞥,只见着一道幽蓝剑影凌空而出。再回首,梦龙已被莲兮握在了手中,三尺六寸剑身煞气凛凛,横架在涟丞的肩上。

    剑刃怒衔杀意,逼着涟丞停下了手间的动作。他垂眼瞧了瞧梦龙,却是张嘴笑了:“兮儿,莫要玩笑了,你终究舍不得杀我……”

    黎明静寂,忽然传出一声女子的尖利哀嚎,响彻九天,却又仓促急停。

    凝止片刻,鼎沸人声骤然而起。刀剑铿锵夹杂着呼喝求救声,从不远处传来。莲兮诧异转身,只看着九重天庭的前殿后殿皆是火光冲天。百里红墙,万顷琉璃,尽数淹没在滔滔火海中。烈焰熊熊,与天边朝霞连缀成一片,倒映在瑶池上,染作满池血红。

    火光正中,是掌世天帝的寝宫。

    莲兮提着梦龙茫然爬起身,踉跄地追着火光,奔向花廊的另一头。

    是哪一年,是哪一人,奔跑在这漫无尽头的长廊,追逐着微茫的希望。

    脚下曲折的路途,廊外闪过的花草,是那一日她与它最后看过的风景。悠远难辨的过去,却在这一刻,恍如昨日重现,历历在目。连同耳边声声话语,一齐清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