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闻先生的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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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第十三章

    到底是年轻,第二天一早,佟童的烧就退了七八分,当他生龙活虎地坐在饭桌前吃早饭的时候,可怜的闻先生却觉得头重脚轻。他一向作息规律,昨天照顾了佟童一夜,几乎没怎么合眼,这会儿估计自己实在去不成公司,便回房间补觉去了。

    佟童想了想,还是没有上楼去,只是给他发了条短信,“昨天谢谢您,您好好休息,我先去上学了。”然后便出门了。

    他是想和闻盛多待一会儿的,但是他又不敢离闻盛太近,他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人格,就不想再稀里糊涂地奉上自己的真心。他怕之后某一天再醒悟的时候,又一次发现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地荒诞不经,他要把自己的心好好地收着,等他万分确定的时候再拿出来——现在的他和闻盛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他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他要开始攒钱了。

    但凡想要攒钱,无非是在收支两个方面做文章。他现在除了要上法学的专业课外,还旁听了许多经济学的课,时间完全排满,所以在上学的时候找不到什么机会赚钱,只能先削减自己每天的花销,把平时的花费能省的就省下来。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少爷,却每天按照小少爷的标准生活,只是这小少爷标准的生活花销毕竟太大,日积月累,就成了很大一笔负担。他为了尽量减少自己以后的负担,就让司机不必再接送他上下学,改为自己坐地铁;闻盛给他的数量可观的零花钱也几乎全部封存不动,只拿出很少的一部分做平时吃饭用;闻盛对他一向出手阔绰,见他喜欢摆弄电子产品,每次一出新产品便托人从国外弄回来给他,其实却对他用不用毫无关注,他不好推辞,但收下却意味着又一笔欠款,所以只能一拿到便转手卖给同学,在这方面倒也是能做到收支相抵,没有多添欠款,也没有多添收入。

    等好不容易熬到了寒假,佟童终于可以开始他的赚钱计划。他算了算现在他能胜任的工作,所有里面还是做家教最挣钱。去一些快餐店当服务员,一个小时也就挣十块钱,但是做家教的话一个小时可以赚到六十。他已经大三了,高中的东西忘得七七八八,但所幸他脑子好使,在家看了几天书就基本上全都回忆了起来。他想快点还清债务,所以每天工作起来也堪称拼命。他每天要坐着公交车跑四五个地方,讲九、十个小时。隆冬的天气,外面又时常刮着大风,寒风迎面吹过来的时候,就像刀子刮在脸上一样,好像要把整张脸生生地撕下来。有时下起了雪,车开的慢,路上再遇到堵车,公交车要二十分钟甚至半个小时才能等来。佟童不舍得打车,只有在公交站台下躲着雪,用力地跺脚,但用不了多久十根脚趾便都像冻住了一样,没了知觉。

    闻盛见他一整个假期基本上都不在家,一大早便往外面跑,也问过他怎么回事,佟童只说是和同学约好出去玩,便把话题糊弄了过去。幸好闻盛对他的私生活一向没什么兴趣,所以他打工的事倒是一直瞒了下来。

    佟童算不上话多的人,现在却要一整天、一整天地讲课,没过几天嗓子就哑了,喝水的时候像是吞砂砾,尖尖的棱角刮得嗓子生疼。

    晚上的时候他躺在床上,累得动都不想动,连翻身都觉得麻烦。在睡着前的短暂清醒中,佟童想,现在的他才像是真真正正地活着。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佟童已经赚到了一万多块钱,这对他的欠款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但他毕竟还是个没走出校门的大学生,一万块钱已经是不少的收入了。他讲了一个假期的课,似乎是讲得还不错,有些家长把他的联系方式又给了别的家长,于是主动联系他的人多了起来,渐渐有点名声在外的意思。佟童想趁着还没开学的时候多赚一些,所以临近开学时,又多接了几个活。

    后来有个家长联系了他,给出的价格比市价高处不少,让他给自己儿子试着上两节课看看。佟童一路查着手机地图,倒了两趟公交才找到那个一看房子就不便宜的小区。他这一个假期,见过好几个小区,有的小区里密密麻麻的红色矮楼挤在一起,有的甚至落了漆,露出里面的青砖来;有的小区则花园喷泉一应俱全,吃过饭的家长们遛着狗,聊着天看孩子们玩耍。他去到有的家庭,家长用抹布去擦怎么也擦不净的餐桌,又给他端来一盘水果让他解渴,他要窝着两条腿,借着头顶的大灯,和学生一齐挤在餐桌前讲课;去到有的家庭,冰箱上贴着孩子去各个地方旅行带回来的明信片,他多看了一眼,对方便揭下来一张,大方地要送给他。每一个人从一生下来就各不相同,各有各的道路要走,而他所见到的不过是这个社会上的冰山一角。

    佟童在小区里转了将近十分钟才找到短信里说的那栋楼,他坐着电梯上去,礼貌地敲开了房门。打开门之后,他先看到的是这个家里联系自己的女主人,她帮他找好拖鞋,亲切地唤道:“佟老师来啦?”

    佟童笑着道了一声“您好”,刚要换鞋,抬头便在沙发上看见了正在和似乎是这个家男主人交谈的闻盛。

    佟童心道不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一只手背在身后摸到了门把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闻盛听到门口的动静,扭头看了过来。

    然后他们两个就静静地对视了。

    “呃…”佟童纠结着现在这种场面,他到底要不要打招呼,似乎打不打招呼都避免不了一场尴尬,最后还是道:“您…您也在这儿呢,呵呵。”

    闻盛深深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些审视和不悦,只是转着手里的那只瓷白的杯子,没有说话。

    闻盛旁边的男人反而开了口,“嗯?你们俩认识?”

    佟童低下头,没吭声。他这会儿也想学鸵鸟,把头埋沙子里去,谁也看不着他。闻盛替他开口道:“认识,不止认识,还熟着呢。”

    佟童把头埋得更深。

    沙发上的男人还没搞清楚状况,闻盛先站了起来,和他说:“老陈,这次先这样,回头我再找你。”

    “行,没问题。”老陈看他态度,也没多问,起身想送送他,被闻盛摆摆手阻止了。闻盛走到门口,佟童一时间有点被他的气势震住了,悄悄往旁边闪了两步,闻盛看也没看他,却在走到他旁边时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走了出去。

    佟童几乎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对着屋里的人抱歉地点了点头后就乖乖地被拉走了。

    闻盛将他拉到车里,直到车开到家都一直没有说话。在前面开车的老张见他来的时候就送了闻先生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却带回来了俩,这两个之间气氛又明显不对,于是一句话都没敢说,开车的时候眼睛一个劲地往后视镜那里瞄。

    到了家,佟童就被带到闻盛的书房。闻盛坐在桌前,佟童在他对面站着。闻盛先是不说话,阴着脸一根指头在桌子上一下一下轻轻地敲着,敲得佟童的小心脏也跟着一下一下地跳。过了一会儿,闻盛开口了,声音有些低沉,“我给你的钱不够吗?”

    “够的,”佟童早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说辞,“我每个月的零用钱都足够了,但是我还从来没赚过钱呢,我就是想试试赚钱是什么感觉。”

    “呵,”闻盛嗤笑道,“做家教能挣多一点钱。”

    他估计佟童是想买什么东西不好意思和自己说,所以瞒着自己大雪天的跑出去给人家打工赚钱,还没叫家里的司机送他。闻盛有点不高兴,找出来一张卡扔在了桌子上。

    “是我疏忽了,”闻盛靠回了椅背里,柔声道:“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就用这卡里的钱买吧,别出去做这个了。”

    说完,他静静地等待着佟童的反应,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惊喜、感激、甚至还有羞涩,对面的少年反而突然涨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地找了个借口,便从这里逃一样地快步出去了。

    留闻盛一个人在书房里,看着桌子上的那张卡,微微地愣神。

    第14章 第十四章

    后来佟童还是一边努力瞒着闻盛打工,一边顺利地完成了大学的学业,然后按照闻盛的期待,成为了一名律师。他无法在大学里就偿还所有的欠款,所以兢兢业业地起了律师的本职工作。法学虽然不是他自己喜欢的专业,但是他一直在用最大的努力去学,自从他有了突然由理转文的经历之后,佟童就再也不轻视那些他一开始觉得以后并不会用得到的知识,毕竟未来总是充满未知的,与其白白在上面浪费时间,不如脆学一样就成一样,将来也好多一条路走。

    他大学时的导师便是闻盛亲自选好了的,毕业后进入哪家事务所工作也是出自他的一手安排。也是托了闻盛的福,佟童没有体会过大多数同龄人为了求得一份理想的职业而满城奔波的辛劳,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宁愿在还清债务之后从头把现在没有尝到的艰辛挨个品尝一遍,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做一只笼子里的鸟,在一个划定了范围的牢笼中度过一生。

    但他现在身上还捆着未还清的欠款,他还不能飞出这个笼子。

    于是,佟童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新人律师——至少在闻盛看来是这样。

    闻盛平时工作很忙,但是却神奇地总能安排出时间来围观佟童的辩护。佟童一开始的时候,眼睛一瞄到台下坐着的闻盛就卡壳,因为惊讶和别扭,准备好的话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后来他倒是习惯了,他觉得不管台底下坐的是谁,就是美国总统来了,他也能心无旁骛。

    这一天没什么特别的,如果硬要说的话,那就是闻盛又抽出时间过来了。他坐在旁听席上,看着佟童的目光悠远而复杂,显然是眼前的这个人让他又回忆起了另外的人来。对自己在做着陈述时闻盛时不时露出的这种目光,佟童一开始是觉得有些鄙夷的——是的,佟童感激闻盛,也尊敬他,畏惧他,甚至从内心深处还想要亲近他,但他同样对这样的闻盛感到不可自制的鄙夷。对于佟童来说,如果不是最好的、不是完完整整地属于他的,他都宁可不要;而不是他自己想要的东西,即便再好他也不屑一顾。而闻盛不一样,在佟童看来,闻盛得不到真的,便得到了个假的也抓住不放,他守着这个假的,日日夜夜地打磨,永远都在锲而不舍地寻找、创造着它上面和自己的记忆相契合的一丁点特质,他一直是在自欺欺人。这么想着,佟童反而觉得心里平衡了些,他自己是可悲,但闻盛又比他好到哪里去呢?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的佟童不觉得鄙夷,他觉得见怪不怪了。闻盛来个一次两次他还能有点想法,但他隔三差五就往这里跑,好像自己没什么工作了一样,佟童感觉内心毫无波动,他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算装作一直没有发现闻盛坐在旁听席上一样,默默地退场。

    可惜在走廊里看到了闻盛,闻盛特意在那里等他。

    佟童若无其事地朝他走过去,笑道:“您来啦?”他其实本来是想说“您又来啦”,想想还是作罢。

    “嗯。”闻盛摸了摸佟童的头发,这是那天从佟童趴在他怀里哭过之后养成的习惯。可惜从那时起,佟童就已经比他要高了,他去摸佟童的头顶,其实姿势有点别扭。而且佟童早已不是一个孩子了,他甚至已经不再是一个学生,他是一个已经步入了职场走入了社会的青年,被人摸头其实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但是闻盛就是喜欢摸佟童的头发,他的头发并不柔软,甚至有些扎人,就像他眼中藏着的光一样,他没法去摸佟童的眼睛,所以便喜欢上了摸他的头发。即使明知道这样有些不妥,但他还是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佟童微微偏了偏头,但是没有躲开。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但闻盛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也就跟着站着不动。

    他觉得自己基本上可以猜到闻盛的意思,但是他从来不愿往深了去想,想得越多只会越让他自怨自艾,所以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试图揣摩,点到为止最好。

    闻盛看着他的眼神又藏着那种他不愿细想的复杂,似乎每次他西装革履地站在法庭上,闻盛便都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但今天似乎有一些不同,闻盛抬起右手,竟伸出两只手指摩挲起他的嘴唇。

    他笑道:“养在身边这些年,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伶牙俐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