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八、寂寞摔碎了
南小姐向学院告假,将羽公子带回了七弦林。
看到南小姐关心他、为他设想,这一切如此美好,说真的羽公子是如坐针毡,血吻发作时身边有个对象看照,应该是很令人安心的,可是他就是心里觉得彆扭。
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南小姐究竟是自愿的,还是因为金日星说了什幺惹得她在同情自己。
看到星移居然会来学院接南小姐时,羽公子睁大了眼指着星移,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他们哪来的默契?总之,两人便共乘一匹马离开了杜夏。
而且还浑身酒气,真不是个神清气爽的路程。
他们还先进了城里,南小姐说得採买一些东西。他想广府不就在城里?但直接怂恿南小姐回家,就会洩露自己的小心眼,这逃避得太明显了。有没有什幺迂迴暗示的方法,可以让他在这里跟南小姐分道扬镳?
南小姐牵着星移,在仔细想着是不是应该买些什幺补身的东西,「你吃不吃这个……」南小姐一面问,一面回头,却发现身边的人已不知去向,星移也不见了。
她四处张望,想说羽公子是不是被别的小贩吸引走,但发现街头巷尾,全无羽公子的人影。
望着手上的牵绳,她纳闷:羽公子真偷跑了?
羽公子对于自己短时间想出如此顾全大局的计画感到非常满意。首先,七弦林没有星移不得进出,所以他不得不把星移带走,而他是在城里丢下南小姐的,南小姐大可以直接回广府!
再来,七弦林从城南出去最快,但他特意走反方向,在城里兜了圈子从城东出去绕别条小路。虽然路不是很熟悉,但是方向对了,总是会抵达目标。
而能骗走星移,更是他一大痛快!他本来担心把星移牵走留下南小姐,星移会觉得有诈而叫住南小姐。所以他解开星移身上的绳索是大大方方、自然而然,走的时候没有丝毫鬼祟。星移再怎幺通灵性,毕竟还是一匹马,哪知道人类这幺多花招?
羽公子穿梭在小路时,不知是不是他太过提心吊胆,总觉得胸口闷闷的,似乎吵醒了血蝶,让牠提早动作了?
而他到七弦林的木屋时,已经入夜,看到屋内灯火通明,厨房的地方还有烟阵阵冒出来。金日星不可能自己跑来,能进得来的,就是平武宫的人吧。原来哥哥还是疼他的,知道他血吻要发作,特别派人来陪他,不知是哪个兄弟呢?沉虚?似非?还是若悔?
于是他忍住胸口那口闷气,用最大的步伐踏上了阶,展开灿烂的微笑推开了大门,一支冰冷的长剑就从旁边轻轻慢慢的滑了过来,这幺突然还真的差点停不下来,不知是羽公子反应快还是那用剑者留了一手,剑锋就停在他的喉结前,他觉得喉咙一阵凉,就好像开了口。
他还认得这把长剑是他的收藏之一,长的过份的一把剑,比一般的剑长了一半,相当不易拿稳。所以持剑者挑这把剑来吓唬他,对自己本身的剑术和稳定性是相当有信心。
羽公子觉得这把剑很伤人。
兵器当然会伤人,但羽公子当初看到这把剑,说这个持剑者,好像想和身边所有人都划下距离,就算动武,也不愿意靠近谁。
铸剑师阿岁就把这把剑送给了他。
『我不会用剑。』
『我知道。』阿岁道:『你蒐集名器,不是幺?』
他记得那时候他蹲在阿岁的小小茅屋里,留着汗但还是意兴高昂,灰头土脸的他连眉毛都因热而捲曲。阿岁让他观看铸剑的过程,连火炉都带他进去,平武宫也有铸剑师,他一直想偷跑进去看他们工作的过程,但每次不管怎幺躲,都会被煠武师揪出来一脚踢出去。
『哎,我哪来的能耐蒐集名器?也只能挑挑捡捡人家看不上眼的,或是用伤换来的……这不光彩,不说了。』
『你听过名铸师归师宁吗?』
『没有。』
阿岁要他收下这把剑。『因为有天我会比归师宁还出名,那时,你就会价值连城的收藏了。』
『真的吗?』羽公子拿着那把长剑,眼睛都亮了。『不过,价值连城对我而言无所谓,我不会想把它卖掉。』
『谢谢你。』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看着它,都觉得寂寞了起来。』羽公子笑嘻嘻道:『谁要买我的寂寞呀?』
对了,阿岁现在在哪儿?他还记得当年那个跟在他旁边就骗了他一把剑的小鬼头吗?
『你要开锋吗?』
『要!当然要!』他又叫又跳的,那时的他还不知道,阿岁铸的剑虽然乏人问津,但开锋可是天下第一。
想了这幺多,只是在这幺一剑的那刻,羽公子的心思百转千迴,才苦笑了一下:「哎……,想不到我会被『寂寞』杀死。」
持剑者看着他,一瞬间那表情真的是匪夷所思:难道他以为她是寂寞才来找他的?
这时羽公子瞬着长长的剑身看过去,他觉得他的目光爬了好远,才能看到她,这把剑就是这幺让人伤心,让他觉得他和南小姐之间的距离如此让人心痛。
痛到他脸色苍白,突地身体一晃,『寂寞』真的在他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南小姐连忙手一鬆去扶羽公子。『寂寞』身长,这幺一落便摔成两段。
南小姐扶住羽公子,看到把人家的剑摔断了,本来是要找羽公子算帐的她,心情瞬间愧疚到底,但偏偏羽公子指着地上的剑大笑了起来。他脸色那幺苍白,却笑得那幺用力,一只手还摀着胸口,看起来血吻已经发作了。
「怎幺了?」
羽公子还笑个不停,指着剑:「我给它取名字叫寂寞,现在寂寞摔碎了,怎能不乐?」
南小姐只好把这个疯子拉去坐下来,想不到羽公子抓着她的手腕不放手,道:「等等,妳怎幺进来的?七弦林密不可破,不可能啊……。」
这倒是提醒了南小姐被突然丢下的怒气,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羽公子,道:「你想想看。」
「我想不到,也不想去想。」
「我不管。」南小姐要甩开羽公子紧紧抓住的手,但羽公子抓的紧,她一看他脸色,道:「你不舒服?」
「妳不告诉我,我不舒服。」
赖皮起来了?南小姐道:「下次再告诉你。」
这时候羽公子瞄了一眼桌上的菜餚,南小姐到底是脚程多快?他只不过是绕了点路,而且还有骑马,难道是因为心绞痛的关係,时间过得比他想像的久吗?
「啊啊啊啊我心脏好痛啊--!血蝶在咬我!」羽公子抓着南小姐叫嚷了起来,南小姐紧张了起来,道:「不是明天才发作?是因为喝了酒?」
本来脸色苍白呼吸不稳的羽公子,突然坐得正了:「妳果然知道了。」
「啊?」南小姐会意过来,一把甩开羽公子的手:「你测试我?」
「我很确定妳知道,只是确认一下。」
「日星告诉你了?」
「不是,我一踏进来就知道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表情煞是得意:「麻油猪肝、鸡汤里放了红枣枸杞……每个得知我患血吻的人,一起吃饭时就会点这些呢。我本来没发现,因为我根本就不晓得谁知道、谁又不知道?什幺时候知道人有这些细腻的体贴,我已经记不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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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岁是十三把剑《云开》里曾提到的那个阿岁,羽公子当然不知道,阿岁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