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戏魁第二章》
八年后,川蜀。
车凌魁策马慢行在蜀中平原上,夕阳西下,在他身后拉起一抹长影。
惯常急躁的他,来到这个崇尚闲慢生活的天府之国,也不禁受其影响。况且才刚从峨嵋派、青城派离开,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此时无事一身轻。是以虽然夜色将临,他倒也不急于寻找客栈落脚。
这些年来,因为性子静不下来,师父多半派他下山四处办事,鲜少在华山上待着。长年在外行走,车凌魁早已练就一身随遇而安的本领,随便野外破屋都能将就一晚,也不在乎非得住上什幺客旅驿站不可。
大手抚上腰际的一壶剑南春酒,这是他在前头酒家才刚沽的。心想着今晚好好醉上他一醉,管它住哪,只要能饮上一杯,便是无上享受。而他既无任务在身,便能放鬆放鬆,明日便是醉昏了头,也不碍事。
远远便瞧见郊外竹林边一间小庙,车凌魁忍不住暗自窃喜。
今晚运气倒还不错,有间寺庙能够容身,起码能够遮风避雨,还有几尊神明能保佑平安呢!
但他下了马,还来不及繫上缰绳,就听见竹林里传来阵阵杀伐声。
好奇心驱使,他匆匆安顿好马匹,就悄声潜入竹林,窥探究竟发生什幺事情。
虽然师父总一再提醒自己,行走江湖能低调便低调,千万别强出头多惹事,但车凌魁并不全把那些话搁心上。
隐身竹丛之后,车凌魁瞇眼望向林中空地。只见五名劲衣男子手持兵器围绕着一名布衣女子,女子似乎负伤在身,手抚胸口颓坐在地。
「贱妇!还不把东西交出来?」一名男子怒喝。
「妳拿了它也不晓得如何使用,还是乖乖交出,或可饶妳不死。」另一人试图婉言相劝。
但女子却眨着无辜大眼,娇声说道:「你们说些什幺我不懂…」
「少装蒜!妳这贱女人别以为骗得老头子对妳服服贴贴,就能为所欲为。」话未毕,手中机弩已经对準她脑门,按了下去。
箭镞锁定眉心,迅疾飞去。车凌魁远远见着便欲飞身过去救人,但心知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大喊一声:「当心!」
也不知是他警示奏效,还是女子本身反应灵敏。她一个翻身打滚,便堪堪躲过攻击,箭镞钉在竹身上,将好端端一株青竹给射穿刺裂。
而车凌魁已然纵身掠至女子面前,单臂一伸,护住了她,喝道:「以多欺寡,以众暴弱,算什幺好汉?」
段锦红伏在地上,仰望车凌魁那魁梧的身躯,不禁忆起很多很多年前,也曾经有个人这样护着自己。
但她已不再是当年的杜银玉,还傻傻地期待谁会伸出援手、行侠仗义。
这些年混迹江湖她看得多了,凡事必有代价,你得到多少,也总得相对付出多少。但凡英雄救美的情节背后,总免不了以身相许的偿还。哪有谁真是无所追求呢?
可既然有人要插手进来,自己又何妨利用他一用?反正自个现在是受了点伤,虽然要硬闯也不是办不到,但有人傻傻地要来送命,就成全他也未尝不可。
「哎呦!」段锦红故意娇喘一声,捂着左手臂叹气。
车凌魁闻声便转身瞧去,只见她布衣划出一道伤口,浅浅的伤痕渗出点点血珠,衬得那雪白凝肌格外脆弱。又见段锦红那蹙眉咬唇的疼痛模样,愈发激起他的不平之鸣。
「你们居然对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这般下手,我车凌魁岂能坐视不理?」扬手起掌,便向那五人攻去。
「这位壮士,此事乃咱们家务事,与您无关,还望您别插手,淌这滩浑水。」其中一人欲以礼相待,劝退车凌魁。
但段锦红岂会让他得逞?好不容易有个人来助拳,况且瞧车凌魁的本事还不算差劲,算算他若勉强一下,要击退这唐门五子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谁跟你们是家人?我不过是老爷花钱买来的一个下女罢了…」段锦红抽抽搭搭地啜泣着。
这话激得车凌魁更是怒火中烧。「你们待一个下女尚且如此,也不难看出你们平日待人处事是怎样了?」说着已然欺上身,以双拳对付机弩。
机弩虽威力强大,却怎及得过车凌魁反应神速,那人甚至来不及安上新的箭弩,已被掠倒在地,而精巧机关的弩已被车凌魁重重踩在脚下,再一略施内劲,便碎裂成片。
另外四人忌惮车凌魁功夫,连忙自报家门,希望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位壮士想必有些误解,还请静下心听我们解释。」那较为和平主义者说道:「我们乃蜀中唐门弟子,奉命追查遗失之物,绝无与壮士结仇之意,还请壮士别冲动行事。」
「遗失之物…?」莫非自己误会了他们,车凌魁不禁将目光瞥向段锦红身上。
「没错!这贱妇都混到老头子床上了,那东西如此隐密,除了老头子之外没别人知道,自然是这死贱妇偷的!」另一唐门弟子恨恨说道。
那唐门弟子说得极不堪,车凌魁却不禁犹疑,眼前这女子如此娇弱模样,对手若是蜀中第一使毒门派唐门,她怎敢在老虎身上捋鬚呢?再加上唐门在江湖上也绝非什幺正派名门,莫不是为了赶尽杀绝而编派的这些说词吧?可若仅只是对付如此弱女子,有必要出动唐门五名弟子吗?
思绪纷陈,车凌魁竟是打不定主意,这场战该打还是不该打。
段锦红岂容他迟疑踌躇,若让那几个唐门弟子把事情原委给抖出来,再联合眼前这黝黑汉子的力量,自己肯定是逃不出生天了。当务之急就是再给他催上几把火,让他把眼下这几人给解决掉才是上策。
心念一定,便又啜泣了起来,抽抽噎噎地说:「什幺贱妇?老爷逼我侍寝,我能不从吗?人家不过是要讨口饭吃,却被你们说得如此不堪…你们以为作一个女人容易吗?」说着说着,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滑下颊畔。
「妳这贱人少在那装,就妳这模样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一枚锁喉钉已然打出。
车凌魁原还迟疑,但见唐门弟子咄咄逼人,而那布衣女子竟是百般委屈,在他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子里,此间是非对错早已立判分明。再无犹豫,便施展他华山派绝学华山剑法,攻了过去。
使得是剑法,但车凌魁平常讨厌带些叮叮噹噹的武器,一方面是容易引人瞩目,行事不便;另一方面也觉得碍手碍脚,还容易忘东忘西。索性将剑法融于指掌功夫上,是以捏诀作锋,化臂为刃,就此施展开来。
一招鱼飞龙门横空出世,临空拦下那枚锁喉钉,以双指硬生生截住那飞得又快又捷的暗器,手一甩又将那锁喉钉送还本人。那人哪料得有此一招,闪避不及,被给自己的武器击倒在地。
其余三人还欲来救,车凌魁却一招步步生莲,率先欺身而上,以一敌三,连攻三人要害,逼得他们节节败退。
其中一人看出车凌魁所使招式来头,不禁啐道:「想不到华山派的人竟然如此是非不分,助纣为虐、为虎作伥,谢掌门的名声都要给败坏了。」
「少污衊我师尊!」听到对方搬出师父的尊讳,车凌魁愈发不能饶过他们,手下更不留情面。千尺封喉的险招直夺那人喉头,竟隐隐动了杀意。
「既然你执意要护着那贱妇,咱们唐门与华山派这樑子算是结下了,兄弟们别跟他客气,上!」手上各种银针、铁蒺藜一併齐发,朝着车凌魁与段锦红身上打去。
「小心有毒!」段锦红出声提醒,不待她话毕,车凌魁已经抱起她,一个翻身堪堪躲过那诸多暗器的攻击。
只见被那些银针铁蒺藜所扎之处,花草顿时凋谢枯萎,染上一层死黑。
车凌魁这才惊醒起来,唐门使毒那是江湖上有名的,自己却一时疏忽,没有想到他们兵器淬毒,居然还妄想空手接白刃,若非那姑娘出言提点,自己只怕早已身受重毒了。
然而,躲得过一次,又岂能躲过那接二连三的攻击?唐门弟子像是暗器不用钱似的拼命挥洒,连续几人施展起那唐门独门的满天花雨手法,顿时间铁砂、银针、骨钉、铁蒺藜如铺天大网般笼罩住两人,任凭他们有飞天本事,亦是难逃生天。
车凌魁抱着段锦红左闪右躲,上腾下窜,要从这满天花雨的暗器攻势之下逃脱。
但躲过一万,仍躲不过万一,只听得段锦红暗哼一声,一张小脸已经埋在车凌魁肩头,颤抖不已。
「怎幺?」车凌魁察觉怀里异状,伸手摸她背后,只觉指掌一溼,一枚银针扎入段锦红背脊之上。他还欲将那银针拔出,再一摸却已无影无形,不见蹤迹。
而唐门弟子攻势犹凌厉,不见颓败,车凌魁不及思索,只能护着段锦红,以逃命为上策。
别看车凌魁一副肌肉魁梧的粗壮模样,他使起轻功绝技竟也不输给绝大多数人。一招长空凌虚,步履轻盈、箭步若飞,这可要归功于他打小在华山险峻栈道上玩耍给练出来的。
怀里虽多个段锦红,但她身轻体盈,且依偎在他胸前不吵不闹的,对车凌魁并不造成太大影响。他几个跨步,飞奔驰掠,已将几个唐门弟子远远甩开,再也追他不上。
将段锦红安顿在田野间的稻草堆里,秋末收割季节,农人将收割罢的水稻桿成堆叠作一落一落。
两人便暂时藏身其中,车凌魁以稻草将段锦红掩盖得密密实实,自己则只露出一双眼睛窥伺外头动静。
远处竹林人声渐消,只闻风声呼啸,纵横四野。
车凌魁又耐心等候了约莫半时辰光景,确定唐门弟子已然离去,方才拨开稻草,将自个与段锦红从草堆中拉拔出来。
天色虽渐昏暗,却仍依稀可见段锦红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泌出。她咬着唇隐忍着痛,一语不发,但粗浊的喘息声却藏不住秘密。
「姑娘没事吧?」车凌魁忧虑地问。
「没事…」她嘴里欲逞强,可身子已然承受不住,一口黑血猛地吐了满身,摇摇欲坠的身躯让车凌魁接了满怀。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车凌魁不禁怒道,可心头也忍不住佩服她,居然能忍住这等痛楚,藏身稻草堆里半点也不曾哼上一声。
得找个地方先安顿她才行。车凌魁暗忖,下定决心便将段锦红打横抱起,两三个起落,直奔他一早便相中的落脚处。
寺庙久无香火,只见桌案倾倒、神像边蛛网四结。车凌魁连忙整理出一块地方,让段锦红躺了下来。
对于使毒,车凌魁可谓半点经验也无。他惯常直来直往、拳脚上见真章,面对这种看不着摸不到的玩意,着实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一脸仓皇焦虑,不知该如何是好。
段锦红见了,晓得不能全仰仗这家伙,还需自己提点一下。喘着气说:「唐门使的冰毒银针细若毫芒,一旦扎入体内就如同冰块那般融化,再也不见蹤影。」
「那该怎幺办才好?」事情确实如同她所言,自己在她背上怎幺摸都摸不着银针的蹤影。
「要解这毒也不难,只消对準银针所在之处施予内力,就能够将银针逼出。」她边说冷汗已是直流满面。
「内力?那还不容易,我什幺没有,内力最是浑厚。」不是他说,虽然师门里大伙都以为他空有一身蛮力,其实这些年来,他可是拼了命地锻鍊内功修为,不想老让人说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蠢牛。
「可也没那幺简单…」段锦红又顿了一下。「怪的是这冰毒银针会在身上五脏六腑里乱窜,你若没能看準位置施劲,也是枉然。」
「那我怎知道要往哪里施予内力啊?」
「冰毒所在之处会有一点青光,往那输送内力便是…」段锦红几乎将所有力气用尽,才说毕这解毒方法。
而车凌魁只一心想着救人,丝毫没想到为何一个小小的陪寝下女会知道如此清楚。
只连忙捲起袖子,準备要运功施内劲,想了一想忽觉不对劲。
忍不住迟疑问道:「那…那意思是说我要看着妳的…」他比了比段锦红全身。「身体?」
「是啊…」这正是段锦红所谓不简单之处。冰毒的青光仅仅寒芒一点,隔着衣裳绝计瞧不清楚,非得脱去上衣,随着冰毒所到之处再施展内力,方才能够将银针逼出来。
「那怎幺可以!」车凌魁第一个就反对。「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是赤身裸体、肌肤相亲?」
你以为我想啊?段锦红暗啐,要不是着了那唐门小子的道,哪里轮得到你这家伙碰我?但为了活命,她还得再仰仗这家伙一阵子,就委屈一下也罢。
遂佯装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说:「大侠说得是,这般于礼不合的事情,只怕让大侠为难了。要是大侠还有个妻子情人的话,只怕更要被误解了。只能怪小女子命薄…」
「说什幺妻子情人的?像我这种大老粗哪有人喜爱啊?」车凌魁羞赧着脸说,忽然又变了脸色。「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
「都这种紧急时候,也顾不得什幺男女之防了。要不…我把眼睛蒙起来,也尽量不碰到妳身子如何?」他瞪着大眼问。
若不是这种生死交关的时刻,段锦红真想敲敲他这笨脑袋,嘲笑他到底脑子都装了些什幺?只得提醒他:「眼睛蒙起来,不就连那青光在哪也看不见了?至于隔着空气施展内力,那威力恐怕有限吧?」
「是喔?」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幺,车凌魁讪讪笑道。
真是!再这般拖拖拉拉下去,也不知哪时才能逼出毒来?看来还得我先主动才行,就算便宜你这小子了!
「既然…大侠有心,小女子就却之不恭了。」说着就转过身来背对车凌魁,开始宽衣解带。
车凌魁不及阻止,只见段锦红已将外衣与中衣都褪下,摊落在脚边。一片雪白凝肌裸背就此坦露在眼前,颈边腰际各一条红繫绳,绑着她上身仅存的肚兜。
侧面隐约可见段锦红浑圆饱满的胸线,呼之欲出。看得车凌魁是目瞪口呆、直吞口水,他惯常在一堆男人堆里打滚,哪里见过如此女性化的身体,不禁心驰蕩漾。
见段锦红双手伸到背后,解开了腰间繫绳,又待将颈边最后一道防线给解除,车凌魁连忙出声阻止:「不必!这样就好。」要真让她全脱个精光,自己只怕没法专注运功了。
接着凝神定气,专注心神,定睛在她裸背上搜寻那所谓的青光。
初时只见雪肌凝肤,汗湿微光,浑不见半点青光,待得他仔细端详,才在那肌肤底下见着隐隐青芒,只如髮丝般细微,且忽隐忽现、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其蹤迹。
一旦察觉其所在位置,车凌魁再无犹疑,掌心便熨贴在那青芒之上。
碰触到她的肌肤,顿觉滑腻润泽,但太过柔软的触感,令他无所适从,一时间竟顿了一顿,任凭那青芒转瞬间又消失无蹤。
车凌魁不禁搧自己一巴掌,暗骂:你这混蛋!人家姑娘都不惜牺牲清白,要让你来运功疗伤了,你还在心猿意马什幺劲?简直不是人了!
「怎幺了?」段锦红听到巴掌声不禁问道,还欲转身,就被车凌魁给阻止了。
「没事!」怕再见了她的脸,只是更难坚定意念。
遂一咬牙,逼着自己专心搜寻芒光之所,再次找到就不容它再次错过,把握那短短数秒的时机,将真气内力逼入她体内,不一会青光一闪,又消失不见,接着青芒再度于另一所在出现。
一回生二回熟,车凌魁渐渐掌握住芒光闪烁的频率以及它出现的方位,下手更纯熟,见段锦红不喊不哼的,便更无忌惮,因此进展起来颇为顺利。
如此聚精会神反覆施劲约半时辰,车凌魁已是满身大汗、目光涣散,疲惫之感达于顶峰。
幸而就在此时,那冰毒银针渐露毫光,从段锦红背脊之上一寸寸浮现。车凌魁见状大喜,却不敢轻忽大意,持续稳住掌心输入的内力,直到将那毫毛银针完全逼出体内,方才敢收手,掌心离开她细嫩肌肤。
「出来了!」他喘了口气说道,连忙背过身去,对段锦红说道:「妳…妳可以穿上衣服了。」
段锦红闻言扭身一瞧,见车凌魁居然背着自己,一动也不敢一动。心中不禁暗忖:这小子倒是老实,居然没趁机揩我的油,该说什幺?太过正直还是太过愚蠢?
她撇撇嘴,便一件件把衣裳穿戴好,站了起来。暗自调息,确定那冰毒已然彻底祛除,身上虽有一些方才打斗留下的皮肉伤,但倒也不算太过碍事。
倒是这小子…
段锦红盯着车凌魁瞧,他一身汗水早已浸湿衣服,后背上都黏贴着一层湿透的衣裳,将他贲张的肌肉线条展露无遗。随着浓重的呼吸声而起伏的肩膀,看得出来为了逼出她身上的毒,费尽了他许多气力。
现在要下手正是时候!
段锦红冷静地分析。虽说他救了自己一命,但凡是牵扯上自己的人,她从来没有让他们好过的,何况还让他看光了自己裸背,让他在自个身上乱摸,就凭这两点就饶不了他了。
她纤手摸上髮髻的髮簪,握在手中,暗暗蓄劲,对準了车凌魁后脑勺。只消这幺一插,他就立刻毙命,毫无知觉。
擒起一抹笑,段锦红暗道 :真对不住了,虽然你救了我命,却要赔上你自己一条命。怪只怪你不该救了我这个不该救的人…
「…我一点也没后悔。」车凌魁突然发言。
「什幺?」段锦红还以为他察觉自己的企图了,惊吓之余连忙将髮簪插回头上。「你说什幺?」
「我说,虽然师父老是教训我,出手之前要先搞清楚事情原委,要先判断事情轻重缓急,经过仔细思考权衡后再行动。」
「你师父说得很好啊!」段锦红随口附和道。
「但是发生事情那幺紧急,哪来那幺多时间去想东想西,考虑那些有的没的?当然是先救人要紧。所以说像今天这种事情,虽然我也知道是坏人清白,可是一条人命与之相比,还是人命比较值钱是吧?」
听到他说自己的命值钱,莫名戳中段锦红心头某个柔软的地方。不禁暗自嘲笑:你错了!像我这种人的命一点也不值钱,从来也没谁真正在乎过。
他继续说着:「要是妳真介意我看光了妳身子,要不把我双眼给挖了吧?还是把我双手给剁了也成。」说着又想了想:「但我只听说有什幺独眼剑客、独臂刀侠,盲剑客也是听说的,但要是两只手都没了,我是要用什幺来打拳呢?总不成用嘴巴拿刀剑,可我本来也不练刀不练剑,还是要改练这腿上功夫呢?」
见他一个人愈扯愈远,简直没个边际了,段锦红不禁哂然。自己都还没要他的双眼双手,他就想到没手没眼的日子去,真不知道他脑子怎样长的?面对这种人,她简直连杀人的心情都没了。罢了。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先饶你不死吧!
娇声盈盈一笑:「大侠你说什幺笑话呢!我要你眼睛手掌做什幺?不能吃又不能卖钱。况且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都还没报答,哪里还能恩将仇报呢?」说着,指尖轻拍车凌魁后背。「你还要背对我多久呢?我衣裳都换好许久了。」
「哦…啊…」他闻言转身,吶吶地辩解:「我还以为姑娘家换衣服都要许久的。」
忽然觉得他这表情挺有意思,段锦红忍不住笑问:「你是打哪晓得姑娘更衣要多久的?你亲眼见过啊?」
「哪…哪有这种事?」车凌魁连忙挥手,解释道:「每次师母出门前总让大伙等上许久,我不耐烦吵师父,就给师父训了一顿,说姑娘家梳洗打扮总要花上许多时间,很正常的。」
说起他师门,段锦红才想起:这一夜都过了许久,竟然还不晓得他姓谁名啥。本来若一簪了结了他,就一个死人,姓名什幺的对自己也毫无意义。但既然段锦红準备留他一命,那幺知道他的来头也好,省得之后若是改变心意了,也还有迹可循。
于是做个揖,有礼问道:「还不曾请教英雄贵姓,今日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来日必当答谢。」
「咦?什幺英雄的,怪不好意思!何况这不过是小事,用不着答谢的。」他挥着手拒绝。
但段锦红哪里会轻易放弃,一双小手主动握起车凌魁大掌,抚摸着:「那怎幺可以?知恩图报是为人基本的美德,你是要让我为难吗?」
滑腻的手掌摸得车凌魁是六神无主,连忙推开她说:「我是华山派的弟子车凌魁,至于这个谢是真不用了。妳若不计较我看了妳的背、摸了妳身子,就算是两清了吧!」
「…既然大侠坚持,小女子就此谢过。」段锦红盈盈一拜,眼波流转,看得车凌魁是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哼!华山派车凌魁是吧?我可记住你了,谁跟你两清啊?这笔帐总有天要讨回的。
「既然妳问了我名字,那…那我该怎幺称呼姑娘妳呢?」总觉得应该要礼尚往来,车凌魁吶吶问道。
「唔…」被问及姓名,段锦红略有迟疑,说实话,她并不想要以真面目示人,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幺假名,只得随口说道:「大侠叫我小红便得。」
「小红…」这名字倒真是那种婢女丫鬟会取的名儿,车凌魁不加怀疑,便对她说:「小红姑娘,妳身上的毒刚解,又还有一些皮肉伤,加上天色已晚,我想妳就稍微委屈一下,在这破庙歇息一晚,明早再上路吧?」
直至此刻,段锦红方才有余裕打量周遭。破庙不大,就一个神龛上放几尊泥塑雕像,以及一张倾颓的神桌,和几张长板凳而已。
彷彿窥探出段锦红的不安似的,车凌魁连忙道:「就一晚而已。我给妳收拾一下,妳就睡在神桌上吧!」说着,就着手将神桌扶起,用稻草将桌面灰尘掸了一掸,又对着神像合十默祷一会儿。
然后对段锦红笑说:「没问题的,我已经向土地公请示过了,祂大神有大量,不会介意的。」
「你信神啊?」还以为像他这等江湖中人,刀里来血里去的,肯定不相信这一套的。
「妳说什幺呢?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然是相信的啊!」车凌魁一脸理所当然,对于段锦红的疑惑十分不解。
「难道妳不信吗?」
「哪的话,当然信。」段锦红抿唇一笑,眼神却毫无笑意,内心冷笑:信个鬼!若有神明,祂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世人受苦受难?与其信神,还不如信自己比较实际。
既然车凌魁都替自己备好了歇息之处,加上从各种迹象看来,这车凌魁还算是个老实人,不怕他对自己不利,于是段锦红便丝毫不客气,逕自躺下休息了。
夜愈发深沉,寺外寒鸦啼叫,莫名地段锦红便醒了过来。
只听见车凌魁鼾声如雷,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她扭头望去,车凌魁庞然身躯却仅仅委身于几张长凳拼凑而成的小榻上,手脚垂落在地,极其不舒服的模样。而长凳下手边滚落一壶酒,显然他睡前已把自己灌醉,一时半刻是不会醒来了。
明明有张大神桌,却非要把它让给我睡,自己却挤在这小到不行的凳子上,真搞不懂你脑子装什幺?
段锦红怔怔望着车凌魁暗想,难不成华山派教出来的弟子都如此老实驽钝吗?
她当然可以趁此机会杀了车凌魁,只是一旦下了决定,段锦红便暂时无心改变。一手摸着裙里从唐门盗出的毒药配方与那暗器设计图,心里晓得此处不宜久留,待到他晓得自己究竟为何而被追杀时,恐怕就不会再说什幺「不后悔」的蠢话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段锦红毫无留恋,轻声推开庙门,就着夜色飞窜而去,留下车凌魁一无所知继续酣酣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