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嫁他为夫,爱他、忠诚于他…”
沉默。
青年终于顺着新娘愤怒的目光看向他一直不敢直视的神职人员——那四十多岁,头发黑亮,颇有些英俊的教区现任牧师。
良久的沉默。
女孩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然甩开青年,把手里的花束摔在地上。
”我不愿意,我t的不愿意!!”她尖叫起来,一把扯下头纱,拉脱几缕金发也毫不在意。她拎起裙子转身就跑,半路踢掉劳什子的高跟鞋,赤着双脚大步飞奔冲出了教堂。一阵引擎轰鸣轮胎嘶叫,噪音很快远去。
一片耳鸣般嗡嗡直响的死寂。继而全场哗然。婴儿刺耳的号哭声中,人们议论纷纷站起身张望。
新娘的父亲愣了半晌,冷静地站起来宣告仪式暂时取消,请大家有序退场。他嘱咐妻子带上外孙回家,和神父低声交谈了几句,就拉着震惊得木头般僵硬的新郎去了宾馆,把他按在床边亲了下额头,告诉他乖乖等着不要动,才终于出去追寻女儿了。
太阳缓缓沉入大海,燠热潮湿的空气若有若无地流动起来,却并不能带去一丝清凉,只是让各种混杂的气味逸散开来。
平日疏于锻炼的恋人在桑拿天中暴走一日,洗完澡后就累得熟睡了过去。金发女子在浴室门口站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有脱衣进去,摇摇晃晃离开了宾馆。
她游荡在陌生的大街小巷,脑子里一片麻木。也许自己找不回那个地方。也许他已经离开了。也许自己认错了。
但是…如果能面对他,战胜那段创伤…也许就终于能放下过去,全心全意和自己心爱之人在一起了。不再半夜里惊醒,不再癫狂,不再…反复伤害自己,伤害她…
也许…就终于能从噩梦中醒来了。
她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公园。之前那头供人取乐的小象已经不在了,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水果的甜腻和淡淡的铁锈气味。
他不在了吧。女人扫视着路边已经关门收摊的店铺,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
忽然,昏黄的路灯下,墙边一坨黑色的阴影动了下。女人一惊,眯起眼睛凝神细看,那污糟的角落里忽然冒出一连串粗野的脏话,什么金属光泽的东西一闪而过。
“…看什么看!”她终于分辨出污言秽语中还算有点含义的一句。对方挥舞着一根胳臂长的木棍,头上是个迷你鹤嘴锄一样的金属块。女人认出这好像是白天训兽员管教小象用的东西。
她难以置信地瞪着那张被泥灰、时间和欲念胡乱涂抹过的脸。曾经棱角分明的脸颊上坠满松弛的肥肉,挺直的鼻子变得红肿扁圆,粗大的毛孔密密麻麻。但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张无论英俊还是衰颓,都暗藏丑恶的面孔。
看到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终于从曾经的道貌岸然,跌落在泥泞之中丑态百出——女人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多少复仇的快感。看到仇人依旧养尊处优招摇过市固然忿忿不平,但一想起自己曾经被如此落魄之人侵犯——简直愈发令人作呕。
“神父。”女人的声音有些颤抖。老乞丐一愣,浑浊的眼神忽然犀利起来。他抹了把脸上的灰,盯着女人看了半晌。
“你t是哪根葱…”他没有认出来。连女人报上自己的名字,对方都回忆了很久,才恍然。
“呵呵,那个疯婊`子。”他声音沙哑,“你小时候还算鲜嫩,现在可真是…”
女人脑中回荡着模糊的喃喃细语,眼角隐约闪现出苍白的手和破碎的娃娃。她半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抑制那些幻觉。
这不是你的错。恋人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醒过来,宝贝儿,醒过来,这只是一场噩梦。
“神总算还是公平的。”女人颤抖着说出她在脑中排练了很久的话,“瞧瞧你现在这德性…”
“什么德性?哈哈。”对方讽刺地回应,“我只要换下这身脏皮,依然是这个新教区深受尊敬的神父。啊,刚被感化的教众总是格外虔诚,这边教会势力扩张得飞快…”
女人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出表情。
“…而且我在这里打一天瞌睡挣的钱…”他粘滞的视线上下舔舐了一遍女人的身体,“比你这个高中辍学的荡妇一个月挣得都多吧。”
女人攥紧拳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懦弱乖巧的少女,在自己的房间里紧紧捣住嘴忍受撕裂般的剧痛,不敢让在楼下忙碌的妈妈听到异响。
“哼,要不是那些记者到处乱钻…教会那帮庸才也是顶不住压力…最后还是把我发配到这么个热死人的鬼地方躲风头…”逃脱制裁的回忆和女人的缄默让他愈发肆无忌惮,他乜斜着对方的脸,“说起来,你那野种儿子倒真是像你以前,那小屁股紧的,啧…”
破烂娃娃幻化成了那个黑色卷发的婴儿。她的孩子,她的骨肉,她耻辱和痛苦的结晶。她痛恨那个孩子,又无时无刻不为抛弃他懊悔得肝肠寸断。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她混沌的脑子里只剩下癫狂的碎片。宝贝,我的小宝贝。
“他是你儿子。垃圾。”
当女人回过神来时,自己正衣着整齐站在宾馆的浴缸里,凉水兜头浇下,头发和衬衣、裙子全都紧紧粘在身上,脚底的水一片淡淡的血红。
一声闷响——象钩的尖端劈开灰尘板结的白发,陷入坚硬的头骨。
她捂住了脸。
酸牙的碎裂声后,象钩再次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她开始撕扯自己湿透的头发。
血液和脑浆迸溅而出,沾在衣襟、脸颊。女人浑然不觉,继续重复着挥起、猛击,直至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