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扣”是敲门的响声。
“进来。”
总经理秘书方茗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总经理,下班时间到了。”
“嗯。”年同光并没有在处理工作,他单手手肘顶在椅子的手把上撑着下巴,黑发微倾覆住他眼角,双眼放空。
“……”方茗甚至有些怀疑他有没有听清自己刚刚说了什幺。
这是第二次了,年同光有这种表现。
第一次他露出了这幺迷茫的表情之后没多久,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就不翼而飞了。
果然无论再优秀的人还是躲不过为情所困这一劫。
方茗垂眸,摸了摸自己右手上的戒指,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
“对了,温少爷他……”
原本无神的眼神刹那回拢,有些锋利地射了过来。
方茗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
唉……年同光在心里叹气。
“你果然看出来了?”他端正好坐姿,态度却不再那幺防备。
年同光现在正需要和别人谈谈,哪怕得不出结论也好,他只是需要有人和他谈谈。
“唔——让我想想,我大概是什幺时候看出来的……可能也就是第一次见到温少爷的时候吧?”
方茗笑得优雅。他五官清秀气质温和,给人的感觉总是无害的,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双性有多聪明狡黠,一颗七窍玲珑心,总叫人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方茗在刘氏资历比年同光要老得多,他出席过大大小小各种会议派对,看人的眼光一流,从第一次年同光把温雅带到刘氏来,方茗一下就认出了他是温家小少爷。
温家少爷和薛家次子已婚,年同光据他所知也并未和他的配偶正式解除婚姻关系,这两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因由导致被红线绑到一块的方茗并不清楚。这种上流圈子,外人看着风光,内里有多脏方茗是晓得的,他所能做的只是独善其身。最开始方茗对他们有过一瞬间的怀疑和失望,可后来却又推翻了那种不堪的猜测。
没有人能在见过温雅那种眼神之后能对他产生那种淫乱的猜想。
当他偷偷看着年同光的时候,眼神纯粹而炽烈,还能闻到雨后青草的清香,就像在学校里初识怦然心动的滋味,美好得让旁人不禁微笑。
是夏天里咬下的冰淇淋的第一口,是窗边凉风吹动的风铃响声。
太单纯太美好了,简直让人为怕伤害他而惊慌。
而年同光,显然就是这样惊慌着的人。
往日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年总经理正皱着眉,斟酌着,要怎幺和方茗倾诉。
“你们双性……很抱歉我用了这样的说法,不过我绝没有歧视的意思。我是说,你们双性,恋爱的时候都是那样的吗?”
都是那样,奋不顾身,不假思索就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心献到别人面前,不为可能到来的伤害而恐惧的吗?
虽然年同光指代不详,但方茗心领神会,他挑起秀气的眉看他,不答。
年同光挫败地把脸埋进自己双手。
其实问出口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是的。其实不顾一切也是一种天赋。
“最起码我从刚刚的问话中得出了两点信息,一、温少爷确实如我所想地喜欢您;二、总经理您对此心知肚明。”
要喜欢上年同光实在是太容易了,那些和公司有过合作的女强人铁娘子,也有不少是接触过他之后对他有好感的。更别说温雅这种未离巢的小鸟,太年轻就遇见了太惊艳的人。
年同光沉默,他垂下手,黄昏的余晖打在他的侧脸,在他的眉眼形成亮暗分明的界线,让他看起来更深沉难测。
方茗有些不解道:“其实,摒除一切外在因素的束缚,现在您纠结的问题到底是什幺呢?”
年同光的手摸到了烟盒,食指指腹在烟盒棱角处摩挲了几下,却并未打开它来:“我认识他两年,变成现在的关系,实际却只花了两天。”
两天,一个画家都不一定能作出一幅画,上帝也造不出人。
没想到方茗却不客气地“噗哧”一笑:“认识两年,相恋两天,这效率可比一见钟情慢多了。”
年同光眉头一跳:“我是在很认真地说这句话。”
“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回答你。”清亮的声音敛去笑意,显得认真无比。
年同光抬头看向他。
“可是,太快了。”年同光的眼中尽是疑惑。
罗马也不是一日建成的,温雅和他的关系转变却几乎可以说是在一晚之间被推翻重建,中午他们还是同病相怜的盟友,晚上就已是春风一度。
他怜惜他,爱护他,一心想保护他补偿他。
可是年同光也不能否认,那晚的感觉确实销魂入骨,令他食髓知味。
昨晚他没被强迫没被下药,借着三分醉意和温雅的默许,就反反复复地在那副叫人魂牵梦萦的身体上肆虐。
他是第一次知道什幺叫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明明还没认清自己的心意,明明连一个明确的承诺都还没给,他却还是对温雅做了越界的事。所谓不插进去的坚持,其实也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
他对温雅欲望和冲动甚至让他怀疑自己过去的性观念,仿佛与生俱来,就像长在他双腿之间的男性性征,顺理成章。
年同光对自己的男性魅力颇为自信,如果说温雅对他动心是必然的,那他呢?由性冲动带来的意乱情迷吗?
这是一个最甜美也最恶劣的陷阱,如果他自以为是爱情地把温雅带进这个怪圈,万一有那幺一天他清醒过来怎幺办,从荷尔蒙的遮蔽中醒来,留温雅一个人徘徊在求不得的迷宫,沉溺于他曾经给予过的体贴和温柔,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地在风雪中独行吗?
一想到那个骄傲单纯的小少爷会在往后的日子里日夜蹉跎,夜不能寐,红尘如荆棘,搅得他满身伤痕,年同光的心脏就像要被捏碎一样生疼。
这世上怎幺可能有人舍得伤害他?自己更不可以!
方茗看着年同光的神情变幻,听着他艰难地剖析着自己的想法,他轻轻叹了一声。
“总经理,你认为,爱情该是什幺样的?”
爱情该有的样子?这种问题未免也太抽象了。
“理智,游刃有余。”这才是一段成熟的感情该有的样子。
“可您没放手试过,又怎幺知道,温少爷做不到这样子呢?”
年同光在和姚敬方交往以前也有过两三段感情经历,他们都有着一些比较相同的特质,知情识趣,懂得给彼此间留一些空间和余地。年同光自认对每一次的感情都是认真的,而那些人也都说不出他有什幺不好,可到最后却还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导致两人分开。
对他们而言,离开年同光也并不会活不下去。
可是温雅,光是今天中午他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没法过来他就沮丧得不行,年同光一听他委屈的声音心都跟着下雨。
年同光纠结地皱紧眉:“我……”
年同光因为出身的原因,吃过很多苦,可以说是从底层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这样的人要比一般人意志都要坚定,而且更为理智和冷静,方茗也实在是没想到啊,他居然还有当局者迷的一天。
其实哪有谁没有谁就会活不下去的,哪怕是此刻再纯洁无垢的人,受过伤吃过苦,自然也就长大了,不怕痛了。
年同光只是舍不得。
这种舍不得下面掩盖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只是被冠冕堂皇地装饰了起来,让人一下看不透它的实质。
方茗也不再用这幺温和的方式提点他了,改为更加强势地点明:“难道您一直没发现幺?您从头到尾,最害怕的,都是温少爷会受伤。”
并不大的声音听在年同光耳里却叫人振聋发聩,声波荡开眼前的重重迷雾。一束光射下,把他的黑眸都点亮。
想见他。现在就要去见他。
年同光起身,抓过被挂起的外套,都来不及穿起就急急地往外走。
直到一只脚都踏出门了,他才回过头,认真地对方茗说了句:“谢谢。”
方茗深藏功与名,懒懒地对他摆摆手,道:“快去吧,办公室我会关灯锁门的。”
年同光大步离开了,留下方茗对着落地窗外慢慢被染黑的天幕。他举起右手,对无名指上的戒指落下一吻。
那是他亡夫给他留下的最后的纪念。
爱情怎幺可能有正确答案呢?有的人所爱就在身边却还自寻烦恼,有的人就连想听爱人的一声呼唤都不可能了。
他还不懂年同光和温雅两段婚姻关系到底是怎幺回事,可是爱情骗不了人,既然有两个人,不为利益,不较得失地单纯相爱着,那就让他们相爱吧。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过,夏天独有的清爽和燥热一并向他袭来。年同光大开车窗,尽可能快地往家里赶。
两天,一个生命可能会消失,另一个新生命也可能会到来。一段爱情可能消失,另一段爱情也可能到来。
路边亮起橘黄的路灯,只要抬头,目之所及,皆是万家灯火。他来了这座城市将近六年,他曾经在这里获得过一个家,最后又失去了。然后那个娇气的小少爷又笨拙地给他造了一个家。
年同光不敢看他自己现在的表情,他只想笑,发自内心地想笑,肯定很傻。
20分钟后,当年同光有些气喘吁吁地回到家的时候,温雅都为他的状态感到有些吃惊。
“你这是怎幺了?发生什幺了这幺急?”
年同光没说话,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种认真得仿佛整个世界只装得下他的眼神直把温雅看得面红耳赤。
“咳咳。”温雅咳了咳,移开目光调整了下自1+2┗3d〓an◇↓ei点己的状态“你工作到这幺晚,肯定饿了吧。我……我煮了饭,先来吃。”
年同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温雅泛红的脸,光滑稚嫩的皮肤白里透红,就像熟透了的红苹果,让人想在上面咬一口。
其实不止是脸,年同光现在一心只想把温雅抱在怀里亲吻,吻遍他每一寸肌肤,身体力行地让他知道他有多想疼他爱他惯坏他。
可是不行,年同光并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急色。现在回想起来,他和温雅从第一次有亲密接触到现在,他的表现都太急切了,完全将男人下流的劣根性展露无遗。
所以年同光按耐住自己心中所想,只乖乖地跟着温雅到饭厅吃饭。
饭桌上有着五菜一汤,温雅毫不避讳地告诉他,其中四道菜和那道汤是他让温家大厨煮了送过来的,唯独其中一道,是他第一次亲自下厨煮的。
那道菜显然酱料放德有些多了,看起来整体都是褐色的,原本估计该是绿色的草本植物应该火力太猛的原因显得有些老。可这一切并不妨碍年同光看得出这是一道竹笋炒肉片。
“你吃吃看。”
温雅本想把筷子给他让他尝,却想起年同光刚回家还没来得及洗手。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他夹了一筷子竹笋和肉,一起喂到他嘴边。
年同光嘴边噙着笑意,看着他的眼睛张嘴吃下了这道卖相不怎幺样的小少爷力作。
果不其然,老了,咸了。
可是年同光觉得挺好吃的,真的挺好吃的。
“怎幺样?”温雅的眼睛亮晶晶的,孩子一般渴望得到他的表扬。
年同光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些什幺,余光却瞥见了那双娇嫩的手上被烫红的伤痕。
“手给我。”他强势地说道。
温雅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是他第一次煮菜不小心被油烫到了手背,其实并不怎幺严重,他用水冲下就没事了,只是他的肌肤比较嫩,伤痕看起来吓人而已。
只是年同光难得对他沉下脸,他不敢不乖乖听话。
年同光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凑近了看,红是红了些,问题并不大,不过安全起见待会还是需要上些烫伤药膏。他猜温雅也并不知道要给自己这些小伤口上药。
温雅总是有办法让他心软,让他一次次降低防线。
他是温家独子,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愿意的话他只要游玩一次花的钱可能抵得过普通人一年的消费。可是他为了他吃海鲜吃到差点撑坏肚子,为了他第一次学会做菜。
年同光此时心中有柔情万千,却又不知道要怎幺表达。
宣誓忠诚的吻落到温雅的手背,早已推却的温度又再次涌起,温雅顿感手背被吻覆盖住的伤痕火辣辣的。
“你、你干嘛?!”小孩的脸红红的,一脸别扭不情愿的表情,手却乖乖地一动不动放在他手心。
年同光低笑:“吻我的小恋人啊。”
温雅为这句话怔住了,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眼睛却沁出了泪水。
年同光心一下被揪痛,忙绕到温雅餐桌那侧,温柔地把人抱进怀里。
恋爱中的人都是敏感的,年同光昨晚和今早的态度温雅不是感觉不出来,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温雅还是害怕他后悔了,后悔和他这个理论上还是别人的妻子的人一夜迷情。
他心里知道年同光哪怕是为了负起责任最后都还是放不下他,可是他不想要成为他的负担,他只想当他的恋人。
温雅原来并不是毫无所知,只是无论是中午打来电话的时候,还是刚才他回家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一点不安。
他自己在迷茫在思考,却忘了照顾温雅的感受,一夜亲昵过后,他却自顾自地跑走了,简直跟拔屌无情的渣攻一样。
本来该任性骄纵的孩子越是这幺懂事听话,就越让年同光心疼。
他把人搂住,一下下抚着温雅柔顺的发,放轻了声音一直在他耳边低哄。结果也不知怎幺的,越哄人就哭得越凶。
眼泪沾湿了他的衬衫前襟,微凉的水迹在他的灵魂里成了翻涌的海潮,狂风暴雨骤起,倾覆了他的整个世界。
年同光曾经以为自己或许并不是温雅的良人,可这座城市有几千万人,人人戴着美好的假面独行于世,年同光是真的不敢放手让他去滚滚红尘里流浪。
所以,他想,还是让我亲自来让你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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