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绍则问:“还不舒服么?”
他没好气:“你但凡省点力气,我就舒服了。”
方绍则将他转过身,给他揉着肩膀和腰,“一想到那天你收拾东西走,话都不跟我说一句,我就打心底里怕,你说我想着这些,还能省着力气?”
何培文一时无话,过了会儿方才回话:“我又没说分开。”
方绍则有点委屈:“那你也没说不分开。那样子,你不解释一句任谁也得提心吊胆。”
何培文想着,好像着实是自己过分了。却硬是不愿承认:“哦,原来我在你心里就不是什么长情的人。”
方绍则知道他这是故意别扭,只好搂着温言哄:“是我离不开你。成么?”
何培文打了个哈欠:“困了,你走的时候,先送我回去。我就不去机场送你了。”
方绍则抱起他回卧室:“好。”
何培文闭着眼,感觉得到方绍则在他身侧,多多少少觉得心暖,任成的事于他这些年心心念的程度来说,如生丧嫁娶一般重,可如今,他竟觉得平静。
他说不准是因为这些年的放下,还是因为方绍则的相伴。
下午方绍则开车送他回去,到家后,方绍则却跟林婶交待了一些他的日常饮食,平日作息。
林婶笑说:“少爷的习惯,家里人都知道,您不要惦记。”
方绍则笑笑:“我不在身边,怕他心情不好了没人哄,他平日里什么都不爱说,要人猜,这毛病,估计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林婶笑着“嘘”了一声:“我懂,你这话可不能当着少爷的面讲,他要生气的。”
方绍则也笑了。
任成出狱的时候,何培文在门外远远地看了一眼,他看上去老了点,整个人却沉静的很,来接他的人,何培文都不认识。天阴的很重,云层压的很低,眼看要下雪了……
车门被人拉开,何培文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方绍则刚坐进来,“今天吃什么?林婶刚打电话说在家包饺子。”
何培文眼里有些朦胧,想说话,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嗓子里,索性没有答话,眼里的雾气却越来越浓厚,却始终挂在睫毛上,没有流下。
方绍则碰了碰他的睫毛,替他沾掉挂在睫毛上的泪:“再替你擦一次往事,最后一次了啊。”
何培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搂住他的脖子,开口有些轻颤,却说的真真切切:“方绍则,我爱你啊。”
方绍则拍拍他的背:“我知道。”
回去的路上,果然细细的下起了今冬的第一场雪,方绍则在开车的时候,一直握着他的手,高架桥上有些堵,方绍则在堵车的时候,拿出一只盒子:“但愿我的目测和手感没有误差。”
何培文无话,只看着他笑。
戒指,刚刚好。
【正文完】
☆、番外
番外
何培文懒的发指,拘泥于舞台也就罢了,剧本竟也越写越潦草,与之相反,任成在舞台与荧屏之间,走得越来越得心应手。
《古镜记》杀青这天,任成没有跟剧组出去,给何培文打了几通电话都没有人应,终于回过来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任成听他迷迷糊糊的语气,问:“一个人在家?”
何培文随口应了。
“一起吃碗面吧。”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任成觉得有些唐突,又补充:“今天《古镜记》杀青,想谢谢你。”
何培文在电话那头笑起来:“不敢当,只是一些拙见而已。你该好好谢谢沈靖才是。”
任成只笑说好,直接点了时间地点:“半个小时后,剧院旁边鲫鱼面馆,我在那儿等你。”
任成太了解何培文的喜好,那些长长久久的时光,在何培文脑海中退去,在任成骨缝里滋生……这大约是背道而驰最痛心疾首之处了。
何培文似乎在喝水,任成只听见浅浅的嗯了一声,那边就收了线。
碰面之后的话题切入点,倒不是任成的新片,是任成有些遗憾的口气说起:“《犀角香》不是挺好的么,为什么半途而废。”
何培文笑说:“只是心血来潮跟沈靖提了一次,没有想下功夫去做这个本子。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说起志怪类,从故事的可看性来说,《晋书》到底还是逊了《唐传奇》,幸好你没去做《犀角香》,太无趣,一定是票房杀。我看了《古镜记》的一些原始片段,做得挺好的。”
任成听不出何培文说话的重点,或许何培文本身就只是在敷衍,他不太相信何培文会特意去看一部商业片未做后期处理的初始片段,却又只能点点头表示相信何培文确实看了自己导演的片子,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尴尬与无存在感。
面被端上来后,何培文就开始专注于那碗面条。任成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话题能让气氛轻松有趣一点。然而气氛热闹起来后,却是更无可奈何的默然。
面馆里突然热闹起来,是因为推推搡搡进来一群学生样子的年轻人。何培文看了一眼隔壁桌子上的小姑娘们,手里还拿着刚刚在剧院看过的剧的票根,充耳是她们讨论话剧演员的相貌与演技。
何培文自言自语:“这么晚的场次,还能有这么多观众,不容易啊。也不知道是什么剧。”
任成回答他:“我刚刚过来得时候顺便去看了下,是市青年剧团的一个比赛中,得了一等奖的剧组在公演那个得奖的剧目。”
“什么剧?”何培文低头吃面,顺口一问。
“《暗恋桃花源》。”
听到这个剧名,何培文手里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几不可查的眼神微微掠过任成,哦了一声。再无话。
一对相爱的男女在战乱时候的分离,以及暮年又逢君的故事。作为当下的何培文与任成之间的话题,格外的诡异与讽刺。
谁能公正决定惩罚,由谁分析得与失,何培文的所有,顽固到拒绝记得……
这碗面之后,何培文的任何时间与精力都没有分给任成,哪怕一丁点,何培文在忙着与另一个人琐碎的生活,忙着自己那点精神力的可怜的产出。用周围人的眼光看去,实在是堕落的不像话。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何培文收到快递来的话剧票,看剧名,《以乔琪之名》,何培文倒是猜得出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改编的,副题是“告白与告别”。票面上的主演何培文都不大认识,看上去是新人,只是觉得一个叫秦卓然的,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编剧导演后面,簪花小楷书任成的名字。
方绍则拿过票看了一眼,笑:“又是《第一炉香》,我还真的挺想看看,是你的版本好还是任成的好。”
何培文把票塞给他:“既然都寄来了,也说了是告别,出于礼貌,得去看看。”
“那告白呢?”方绍则追问。
何培文不屑解释:“看了就知道了。”
何培文一直都知道,任成对剧本的改编,对舞台与演员的掌控与指导,都太有天赋,那样擅长按照剧本的最终走向去选演员的气质。
何培文最初那一版本,人物形象还是太拘泥于原著,包括乔琪的风流,与薇龙的盲目倔强,但是当时,结局对乔琪回心转意的不确定,导致悬念太重,就有了当时网上“所以导演的意思是乔琪在继续风流跟做良人之间的抉择还要回去抓个阄呗。”这样的反面嘲讽。
而任成选的乔琪的演员,颇有点一笑万古春、低眉万古愁的韵味。
“虽然算不上绝色,却是天生的戏坯子。任成眼光毒的很,这点你不行。”方绍则笑着点评了起来。
然而何培文一脸无所谓。本来嘛,写戏他在行,选人,他不在行。
舞台上的乔琪,举手投足间,都是一种别样的魅力,所以无需过多的台词,观众完全能体会到薇龙对乔琪的迷恋源于何处,薇龙那样盲目倔强的坚持,又牵引着乔琪的心理与神情,回心转意。
直到乔琪拉住薇龙离开街上那些醉汉,笑说:“那些醉泥鳅把你当什么人了?”
薇龙说:“本来嘛,我跟她们有什么分别?”
乔琪去捂她的嘴,微微皱了眉:“你再胡说。”
薇龙笑着告饶:“好了好了,我承认我说错了话,怎么没有分别,她们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薇龙这句话后,乔琪发怔,微微垂眸,看着薇龙,一只手放进口袋,似乎在做什么决定,然而终于还是放弃,露出了些许无奈的笑意,拉着人离开。
在这里剧终。
舞台上的薇龙,神情依旧是“自愿”般的坚持,乔琪细微如毫发的情感转圜,没有被薇龙领悟,却被观众看的清清楚楚。
何培文不得不承认,这是任成最了不起的地方。
方绍则看完剧,对何培文笑说:“你说乔琪的口袋里有没有戒指。”
何培文想了想,“没有。明知道不可能,他不会这样设定。”何培文指的是他与任成之间。
方绍则笑:“他料定你会这样想,所以一定有,他不是为了给你看到,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不然你以为他说的告白指的是什么?当局者迷。”
何培文笑着回道:“早年的事,其实我已经忘了。都这么多年了。”
方绍则想了想,说:“被原谅与自我原谅,从来不是一码事,他心里这个坎儿,不好过。”
“随他吧。”何培文对今天的事情,做了最后的总结。
化妆间里,任成抽完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内心深处枯朽的枝桠,一遍一遍被回忆浇灌灵动开花……
虽说是“告白与告别”,可任成却远没有感觉到告别,他或许有办法与何培文告别,却没有办法与自己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