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脚将那小鬼踢出去,只盼能早点离开这片石阵,平安出去。
虽然石阵中没有动静,半空中却极为吵闹。
杨锦书同时与五只恶鬼缠斗,很快便分身乏术。他将修罗伞罩在禾棠头顶,想要将禾棠收进去,然而禾棠的两只手不知被什么困住,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锦书……”禾棠幽幽喊着他的名字,赤红的眼睛里根本没有他,只是出于本能一直呼唤着。
“禾棠!清醒一点!”杨锦书挡开一只欺近禾棠后背的恶鬼,抽空从袖子里拿出黄泉香,挖了一大块抹在禾棠额头上。这东西一是可以挡住腐尸与恶鬼发出的臭味,二是能提神醒脑,果然,一大块黄泉香的威力还是巨大的,禾棠眼中的赤红色褪去大半,神智恢复了一些。
“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禾棠,看着我!”杨锦书双手捧着他的脸,不顾周遭恶鬼袭击,紧紧盯着他说,“你被五浊之处的戾气侵染了,醒一醒,想想开心的事!别让它们控制你!”
禾棠看着他,第一反应便是委屈地诉苦:“锦书,我好难受……”
杨锦书一听这话,简直要心疼死了,恰恰被一只恶鬼欺近掐住肩膀,张口便朝他脖子咬了下来!
禾棠见杨锦书有危险,双眼一瞪,浑身戾气暴涨,魔气牵着红蛇一同窜出,朝着杨锦书身后那只恶鬼袭去,片刻便将它吞噬殆尽!
杨锦书吓了一大跳,禾棠的法力何时这么强了?他四下一看,诸多厉鬼都被禾棠所慑,缩在石缝里不肯出来。有几只胆大的恶鬼妄图扑上来吸食禾棠身上的魔气,却在接近禾棠的瞬间被红蛇缠上,张口便吞了下去!红蛇吃完鬼魂,重新钻进禾棠的身体里,继续在他魂魄内游走,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禾棠的神智又开始游离,杨锦书凑在他耳边焦急道:“禾棠!织梦!”
也不知禾棠有没有听进去,杨锦书一掌劈开脚下的恶鬼,来到禾棠身侧,摸着他胳膊,想找到困住他的东西。沿着他的胳膊摸索下去,终于在他手腕处发现了三根黑色符咒串起的锁链,锁链尾端隐没在沃燋石阵中,杨锦书试着解开,却发现根本找不到锁头。他用法术劈开,竟然也毫无作用!符咒锁链牢牢锁着禾棠的手腕,渐渐地,符咒竟然窜上禾棠的手腕,冥界的鬼符文从禾棠的手腕开始向上延伸,每进一寸,禾棠的瞳孔便黑一分,身上的戾气便重一分,而他身上的魔气愈来愈重,将禾棠包裹起来,甚至开始向四周蔓延。
杨锦书吞掉三张辟邪符,符纸灼得他魂魄发烫,可与身旁不断缭绕的魔气比起来,尚能忍受。不知为何,明明他离禾棠最近,红蛇却对他丝毫没有兴趣。
转轮王也很久没见过红蛇了,没想到如今还有人敢私下修炼如此凶险的鬼术。
杨锦书再次引起他的好奇,这个鬼与别的鬼似乎真的很不一样,魔气吸噬戾气,越是怨气重的鬼越容易被吞噬,而杨锦书明明与禾棠近在咫尺,却只受到很小的影响……转轮王忍不住看起他的生平来,一眼扫完,低笑道:“平淡的一生。”
自小体弱多病,盛年病亡,甚少出门,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家人爱护,朋友寥寥,真是太平淡了——怪不得心中欲念如此小。
与他比起来,那个魔气缠身小鬼反而更容易被掌控——童年幸福、少年孤独,尝遍世间冷暖,因救人而亡,来到禾棠身体中后,又被逼自尽,小小年纪却经历了这么多,有怨有恨有爱有悲,贪嗔痴不尽,眷恋红尘,正是最美味的餐点,被挑中成为炼魂容器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种道行浅的小鬼,理当一早被红蛇反噬才对,为何这只小鬼虽然极其痛苦,却并未消失?他仔细瞧着,却发现禾棠虽神智昏聩,可神识还在,似乎在……织梦?
他顿觉讶异,在这种时候还有余力织梦?
禾棠已经很久没做梦了,鬼是不会做梦的,他死了好几年,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怀念做梦。
梦里,他背着书包站在玄关,妈妈给他围着围巾,还给书包里塞了颗大苹果,笑着问他中午想吃什么。禾棠还在思考,爸爸已经站在门外开着车门呼唤他:“儿子快点!再不上车要迟到啦!”
禾棠踮起脚尖笑着亲了亲妈妈的脸,迈着小短腿扑到爸爸怀里撒娇,爸爸将他抱起来放进车里,拍着他脑袋教训:“臭小子,多大了还要你爹抱!”
禾棠笑嘻嘻地系安全带,看着爸爸坐好,连忙说:“爸爸你开快点,要迟到啦!”
爸爸慢悠悠地发车:“不行,限速,要遵守交通规则。”
“迟到了要被老师罚啦!”禾棠急了。
爸爸朝他笑嘻嘻:“你可以早起十分钟呀!”
“哇哇,我要告诉妈妈,爸爸你欺负我!”
爸爸哈哈大笑。
梦里的父母还是那么年轻,夫妻恩爱,家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他看着看着便笑起来,有点舍不得眨眼睛。
爸爸是个幽默又调皮的人,虽然老人们总觉得他不稳重,可是他总能逗老婆孩子开心,总给家里带来惊喜,他和妈妈都很喜欢他。妈妈性格文静,长得很漂亮,可是不太擅长与人交流,只有和家人在一起时才能露出真心的笑。
禾棠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受尽宠爱,觉得好幸福。只是这幸福维持的时间并不长,在他十五岁那年,父亲出事故身亡,母亲抚养他两年,终究熬不过丧夫之痛,自杀身亡。禾棠不得不被外公外婆家、爷爷奶奶家、姑姑舅舅家轮流抚养,在学校读书的境况也与以前相差甚大,人情冷暖,短短几年间,他虽未尝尽,却也知道生存不易。
他努力读书、学习、工作,交朋友,开开心心过日子,想让自己过上幸福生活,然而一次公司组织的集体旅游,他看到有人落水便跳下去救人,本来他水性极好完全可以将人救上去,谁知落水之人太过害怕,奋力挣扎之中将他拖入水里,两人齐齐溺毙。
禾棠还未回过神来,已在另一具身体里醒来。
好奇怪,曾经也有怨恨,可是在这梦中,他能记起的,竟然都是过往那些琐碎的小幸福。
梦里的爸妈还在陪他趴在地板上玩拼图,麻麻洗了一盒葡萄,笑着喂专心拼图的父子俩。
禾棠蹲在他们身前轻声喊着:“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啊。”
☆、第八十二章
梦里的色调很温暖,禾棠流连着不肯出来。小时候的生活太幸福了,爸爸妈妈将他养成了一个积极乐观的人,善良而活泼,然而父母走得早,他还来不及接受成人世界的教导,性格太有棱角,不够圆滑,虽然好心,却总是因莽撞冲动而留下残局。
除了父母,再也没有人能够无限度容忍他的小任性——直到他遇见杨锦书。
杨锦书是个很奇怪的人,比他还要单纯,可是温柔又体贴,令人着迷。
禾棠梦见自己躺在山坡上晒月亮,杨锦书倚在树下看书,眼睫低垂,侧影温柔,修长的手指捻着书页轻轻翻动,看得专心致志。
禾棠伸着懒腰坐起来,御魂去抓萤火虫,和一群游魂玩老鹰抓小鸡,闹得山坡上到处都是飘来飘去的游魂。杨锦书听到动静便从书中抬起头来,撑着下巴看着他款款地笑,伸出手轻唤:“禾棠,到这里来。”
禾棠施了一个小法术,抓住十几只萤火虫,他将虫子放在圆形法阵里,顶在指尖转着当灯笼,炫耀一般递给杨锦书,笑着说:“锦书,送你的。”
杨锦书盯着小灯笼,问:“送我做什么?”
“你在看书呀,亮一点护眼睛。”
杨锦书笑弯了眼,抬手将灯笼向上一拍,扳过禾棠下巴,凑上去吻他。
“唔……”禾棠跪在地上瞪大了眼,杨锦书的脸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清他长长的睫毛。唇上的温度是凉的,杨锦书撬开他齿列,舌尖轻扫他下唇,禾棠被那温热的触感烫得一缩,却引来杨锦书更加温柔的进攻。
温热?禾棠忍不住揽上他脖子,侧过脸轻轻噬咬他下唇,余光一扫,能看到杨锦书垂眸蹭着他鼻尖,盈盈笑意比天色的星星还要亮。
耳边是他低低的喘息,禾棠觉得痒,抱紧了他,觉得温暖又真实——仿佛他们都活着。
这世上最美的梦大抵就是如此,他和杨锦书沐浴着月色清辉,躺在山坡上,肆无忌惮地亲吻、渴求、纠缠,夜里的风都似乎是暖的,让他沉溺其中不愿醒来。
禾棠想要更近地触摸杨锦书,他伏在杨锦书身上,轻轻勾开他的衣襟,低着头看他:“锦书,你还要与我双修么?”
杨锦书睁着一双清亮的眸子,缓缓笑开,伸手抚上他的脸:“要啊。”
“我会不会太主动了点?”禾棠嘀咕着,动手开扒他的衣服,杨锦书任由他胡闹,手指缠上他的腰带轻轻一拉,便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散开。
这件水绿色的袍子本是外袍,里面原本是件绣着绿牡丹的绣裙,可禾棠不肯穿裙子,只穿着白色里衣,将袍子当男装来穿,然而外袍是纱质,轻飘飘地便从他肩头落下,禾棠笑起来:“你急什么?”
杨锦书揽下他脖子,凑过去吻他的锁骨,伸手撩开他的衣襟:“双修道法高深,我急着与你一□□炼。”
禾棠眨着眼逗他:“修炼好了做什么?”
“修炼好了做道侣,碧落黄泉不分离。”
禾棠搭在他肩上的手顿住,半阖着眼看着他:“不分离?”
“嗯。”杨锦书轻轻应道,翻身将他压住,俯身盯着他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生死轮回,我都陪着你。”
禾棠鼻子一酸,眼睛里流出泪来。
锦书啊……即使在梦里,也温柔得让他舍不得放手。
“你是不是傻……”禾棠笑着调侃,“若是连轮回都一起了,下辈子咱们可就是兄弟了,在一起是哎帅哥!”
“……”杨锦书忽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啊……”禾棠笑嘻嘻道,“轮回什么的,要等魂魄齐全了再说!”
话音一落,他将杨锦书抱着飞起,立于树梢,盯着山坡上不远处的人影道:“刘叔,我说得对不对?”
杨锦书定睛一看,那里果然站着刘叔,只是面容阴戾,早没了慈眉善目的假象。
刘叔却问:“这明明是你的梦,为何我会在这里?”
织梦,是在别人的梦里构造一个熟悉的世界,引诱别人进入梦中,被他所编织的场景所诱惑、欺骗,可禾棠明明是自己在做梦,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梦,梦里只有他的父母和杨锦书,连神棍这样的朋友都没有出现,为何老刘会出现?
“我和你不熟,织梦也骗不了你,我道行浅,不敢托大,只好拿自己开刀了!”禾棠挡在杨锦书身前,笑嘻嘻道,“至于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你还记得闵道长曾经送给你的指骨观音吗?”
老刘脸色一变,心中大骇。
禾棠挑眉笑道:“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一个修道人,拜的是真人,炼的是金丹,怎么偏偏送了你一尊菩萨?”
经他提醒,老刘也想到这一点,忍着怒气道:“我找阴差问过,他们并不知这邪物来历,只说长佩身侧于修行有益。”
“的确有益,你从锦书那儿偷学的鬼术可不就炼得炉火纯青?”禾棠讽刺了一句,转而道,“观音性善,可指骨为邪,指骨观音当然对鬼修行大有裨益。你可知那是用什么的指骨雕刻而成?”
老刘将那指骨观音拿出来,仔细敲了敲,只觉得这指骨光滑白皙,佩戴时间久了,骨头越来越剔透,萤光浸润,煞是美丽。可人的指骨绝不会这样,妖兽的指骨又不是这个模样,他疑惑起来,问禾棠:“谁的指骨?”
禾棠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悄然道:“魔。”
“不可能!”老刘断然否认,“诸天神魔早已消失殆尽,这世上早就没有魔了!”
“怎么没有?心魔。”禾棠看着他脸色青白,觉得极其畅快,“人人都有心魔,却总以为只是心病,你在地府才几百年,怎么就敢说没有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