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断愁

断愁_分节阅读_53

    外面的道路实施了交通管制,除了公交车和出租车外禁止其他车辆通行。他们沿着来时的方向,在繁华的商业街上慢慢行走。整条街都是人:走在街上的,在店里抢购的,忙着回家的,在一起汇聚成了巨大的人流。夜空被明亮的灯火照亮,寒风也无法熄灭人们的热情。

    他们这一行人里大多是未婚男性,有人在街边小贩手里按人头买了苹果,唯一的女性被和最年轻的赵桥分到了个最大的两个苹果。这种拿来做礼物的苹果表面打了蜡,红彤彤的,模样煞是可爱。赵桥拿着足足有他两个拳头那么大的苹果,很难得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明年和对象一起过,别像今年,和加班对象一起过节。”

    国内的圣诞节和国外的总归不一样。赵桥看着身边走过年轻的情侣,背着书包的学生,和三三两两的上班族,一张张迥异的面孔上都洋溢着相似的快乐和喜悦,如同黑色藤蔓上的白色花朵,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前段时间下过雨夹雪,这几天虽然放晴,空气里还残留着那种湿冷的潮气。赵桥抬起头,看到苍白月亮在城市的霓虹灯下格外黯淡,挂在深黑的夜幕上,下一秒就会被云层吞没一般。

    他下意识就想把指尖冻得冰凉的手插进口袋里,却无意中摸到正在震动的电话。

    前面的人在和卖花的小姑娘讨价还价没空注意落后几步的赵桥。他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位置接起了电话。

    是严峻生。因为还有工作要回去处理,严峻生几天前就走了。赵桥没能送他去机场,只在他安全抵达后给他去了短信。

    他手里还拿着先前他们塞给他的苹果和买给其他人的礼物,差点就腾不出手接电话。

    “是我。”

    一同手忙脚乱后,赵桥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人群里的喧嚣让他说话都不得不扬高了好几度音量,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差点听不清严峻生在说什么。

    “你在外面吗?”

    严峻生听出了他这边吵闹。

    “是的,刚和他们吃完饭,想着回酒店也没事做,就在街上走走。”

    那一点微弱的酒意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赵桥一面和严峻生说话,一面望着人声鼎沸的那边,漆黑的瞳孔被远处的灯光染成明亮的金色,里面透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愉快笑意。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早上的机票。”

    赵桥和他详细说了起飞时间和降落时间。他原本是想今天夜里就走,但是航空公司告诉他,今夜的那班航班因为各种原因已经被取消了,只剩下明天清晨的。

    “要我来接你吗?”

    “如果我说不要,你会不来吗?”

    “不会。”

    赵桥还想说话,人群突然一阵躁动,让他把未出口的话语吞了回去。

    第一声的轰鸣在他们的头顶响起,也让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赵桥抬起头,看到了满目的琳琅色彩。

    是焰火。

    应该是有人在楼顶早已预演好这场表演,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刻,表演就一瞬间进入了高潮部分。

    天空中一朵接一朵地绽开绚丽的花朵,这朵还没消散,另一朵就填补了上来,整片天幕好不热闹,也让节日的欢乐氛围到达了一个巅峰。

    赵桥突然没了声音,他看得有点入了迷,忘了电话那边还连接着许久不见的情人。

    “阿桥?”

    严峻生许久没听到他说话,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这里居然有焰火表演。”

    等赵桥好不容易找回声音,他不可置信地和严峻生分享自己的发现。

    “好看吗?”

    “好看。”

    赵桥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看到这样的焰火表演是哪一年了。童年到青少年的回忆早已模糊,青年时又大多在繁忙和孤独中度过,他甚至回想不起,除掉和严峻生的那次,他好好过一个节日是在什么时候。

    “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久没看过焰火了。”

    他们谁都没再说话。严峻生倾听赵桥的呼吸声,赵桥望着天空,时间无声地流逝。

    焰火表演接近尾声,所有纷呈繁杂的色彩都销声匿迹,只剩安静的夜幕,和底下一群不习惯似的,茫然眨着眼睛的人。突然,嗖的一声,一发烟火发射出来,在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上炸裂开。无数金色的光点从漆黑的天幕上显现,它们宛如一场密集的流星雨,拖曳着长长的尾巴,从天空的最高处缓缓落下。

    一场金色的雨,赵桥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似的仰着头,努力睁大眼睛,把它们看得更清楚一点。

    可这世界上美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

    一枚又一枚的烟花炸开,金色的流星也永不停歇,前赴后继地奔向这个它们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

    天空明亮得像是白昼,而烟花走过的痕迹久久不散,像是烟,像是火。

    “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想到来找我?”

    赵桥逆着人流往外走,他终于有勇气问出他心里埋藏已久的那个问题。

    那个时候,他们一起在巴黎最知名的那家咖啡店喝过咖啡,一起看过八欧元一张门票的老胶片电影,电影是les aants du pont-neuf,然后他们在圣诞广场里散步。他们还像是一对比较熟悉的陌生人,一言一行都充满了生疏的礼貌。严峻生想要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他知道,自己想的是不用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假期。

    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想和这个男人有更多纠缠。

    可人生就是如此的奇妙。

    一年前他看不见分毫的未来,此刻一点点在他眼前展开了一副美好的蓝图。

    “你哥拜托我去看看你……”严峻生说了一半,连他自己都不信似的停住。他安静了很久,似乎是在思考自己当时真正的意图。最后,他找到了合适的词句:“可能是命运让我这么做的。”

    如果换做其他事,赵桥可能会觉得这真是个浪漫而不切实际的回答。

    但事实的确如此。如果那天严峻生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旅行时,他因为一念之差没有答应,那么现在他应该正做完工作,疲惫而麻木地走在街上,无法感受到一点节日的美好。

    没有等他回去的人,也没有在怎样的困境里都依旧存在的承诺。

    他会仍旧沉溺在那个孤独的梦境中,从过去到未来,只有他一个人。

    “是。”赵桥回答得无比认真。“我赞同你,是命运。”

    生活并非全然的顺遂,也并非全然的坎坷。

    所有不好的事情后,总会有一点点的希望。

    而他抓住了他的机会。

    因为梁莘怀的是双胞胎,所以生活起居上的注意事项比寻常孕妇还要多。

    赵时明通常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生怕哪里磕了碰了,除了今天。今天他陪她做完产检,送她回家后就把她托付给前来探望女儿的丈母娘,自己则是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推开门准备再次外出。

    端着点心和汤从厨房出来的梁夫人看他这副模样,十分不解地问他:“怎么又要走?”

    “我家里有点事,需要我回去一趟。”

    赵时明同她温言解释,顺便过去亲了亲靠在沙发上梁莘的脸颊。

    “我大概晚上回来,不用等我吃晚饭。”

    路上遇见红灯,赵时明不自觉地屈起手指敲着方向盘,眼睛盯着路况,脑子里想的却是其他事。若是有熟悉他们兄弟的人见了,定会发现他们想事情时的小动作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这次是专程为了赵桥的事回去的。

    前段时间他只要和母亲提起赵桥的事,她就说心脏痛头痛需要休息,然后开始赶人,几次下来,他顾忌她身体确实不好,只能不了了之。

    他看得出来她是在用尽一切办法不想起这件事,甚至到了逃避现实的地步。

    但是他们终究拖不了一辈子。

    到家已经是下午的事。赵时明没提前和任何人说过他要回来,正在一楼餐厅里忙碌的保姆看到他都吓了一跳,差点拿不稳手里的瓷器。

    “我父母人呢?”

    赵时明替她接过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松了口气的保姆不假思索指着楼上说:“夫人吃过午饭就上楼去了,先生从昨天就没回来。”

    谢过她后,赵时明就径直上楼去,在他母亲房门外敲门。

    起初他没得到任何回应,于是耐心的多敲了两下。过了好一阵子,里面的人才把门打开,露出一张恹恹而疲倦的脸。

    “是谁?”

    “是我。”

    见到是长子,赵夫人顿时换上一张笑脸,只是在赵时明看来在,这笑脸相当的假,如同一张尚未精心准备好的假面皮贴在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