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女人与海

女人与海_分节阅读_54

    而鸿雁,却是不为所觉。

    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因受到惊吓而变得颤抖的呼喊声,皮鞭抽打在人的身上的脆响声,以及一个粗野汉子言语不清的叫嚣咒骂和疯癫痴笑的声音。

    “快跑啊——泼皮老九来了!——”

    就似是突如其来地往井然有序的蚂蚁队列里扔了一枚点燃引信的炸药一般,前一瞬间还彬彬有礼地在那里讨价还价的商贾行人们顿时炸开了锅,哀嚎的哀嚎,跑的跑。

    哆哆嗦嗦关门闭户者有之,两股战战委顿在地者有之,连滚带爬哭爹叫娘者有之,摔家什撂挑子、无头苍蝇一样隳突乎南北撒丫子狂奔者亦有之。

    街市之上,丝毫不见了他们先前那般的绅士、淑女形象。

    原本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泰平和乐、欣欣向荣的街市之上,瞬间变成了鸡飞狗跳、鬼哭狼嚎,飞沙流土、走石扬尘的修罗场。

    而鸿雁,依然是不为所觉。

    她还是像之前那样,不改失魂落魄地茫然走着。

    这个被称为“泼皮老九”的瘟神,便是先代红石船主的九弟,再先一代红石船主最小的一个儿子。只比当今的红石船主大了不过十来岁。

    他是小时候害了恶疾,发烧烧坏了脑子。这才年近四十、仍旧像个十岁的孩童一般心智不全,也就是俗称的二傻子。

    因为他的身份是准贵族,所以这泼皮老九在红石船主的治下完全不受法度的约束,只一味见天儿地为所欲为——见到什么东西好就强占着,看着什么东西不顺眼就恣意破坏。

    当地民户念他心智不全,便总不与他计较。加之船主殿下也会让他的子民们记下各自的损失、并将之上报,然后照价赔偿。

    所以,久而久之,当地民户也不忍见到船主殿下劳心破费,于是就不约而同地采取了“惹不起、躲得起”的策略,一旦听闻泼皮老九出来为祸,就赶紧关门落锁,远丢丢儿地躲着。

    渐渐地,泼皮老九竟是长了心眼儿、学精了。或授意家丁、或买通民户,稍施掩护地让人无从提防,然后突然现身,杀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直弄得到处鸡飞狗跳、人心惶惶,他却还将之以为开心。

    慢慢地,民户们倒是也都看开了——

    何以与一个二傻子去胡乱计较嘛?不如且由他开心去吧。反正这傻儿也挺可怜的,再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不过毁了几件家什儿而已,之后再换新的就好了嘛。

    虽然善良的民户们步步退让、忍一时风平浪静,但那泼皮老九却总是得寸进尺、丝毫不加收敛。

    也就是最近,不知道是哪个丧了良心的哄他去逛了一趟边镇的青楼,让这二傻子尝到了颠鸾倒凤的甜头,致使这二傻子近来愈发地变本加厉,竟是祸害起了平民家的姑娘。

    “姑娘快跑!——”

    有一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经过鸿雁的时候,好心出声提醒了她一句。

    然而这好心人却不慎因此岔了气儿。

    他凄厉非常地“哎呦”了一声,却仍旧是不敢放慢步伐。

    只见他一手掐着岔了气儿的那半边腰,一手划船似的大力摆动着,直恨不得使自己能够插上翅膀、飞将起来。

    不远处,还有几个使麻布遮头包脸的宵小趁火打劫,瞅着众人无心顾及摊位的当口,去摸人家的水果、偷人家的菜。

    他们在那里划拉得都已经可以兜着走了却还贪心不足,竟还各自抖开一张床单子大小的包袱皮在那里继续敛收着。反正不花钱,可是教他们给抹着了。

    ——“有便宜不占、有油不揩的,那是傻子!”

    而鸿雁却似是对此无所知觉,依然在那里失魂落魄地走着。

    待到她魂魄归位,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泼皮老九已是一堵墙似的、横在了她的面前了。

    鸿雁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向旁边跳开。正好堪堪地躲过了那泼皮老九紧接着覆压下来的一记大大的熊抱。

    劲风过处,裹挟而来的腥膻、恶臭的刺鼻气味,把鸿雁顶得眼冒金星、直欲作呕,差些子便将她给熏得厥过去了。

    只是,下一瞬间,鸿雁便双手提拳,虎视眈眈地进入了警戒。

    ——“娘的!这是哪家畜栏里跑出来的该死行瘟的畜生?!”

    鸿雁在那里咬牙切齿,一脸敌意地怒目瞪着泼皮老九。

    然而,她只定睛看了一眼,就被这遭殃的祸害给恶心得将视线放空,不再聚焦去细观他的长相了。

    这一刻,鸿雁宁愿自己是瞎的。

    虽然那泼皮老九的心智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但他的身体却依然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并且,还由于长时间地养尊处优,白白地长了一身明晃晃、颤巍巍的肥肉。

    他那一米七不到、比鸿雁还矮些的骨架上,愣是被生生地糊上了少说能有三百斤的死肉。肥头大耳、油光满面地,浑不似个人样。站在那里,便像是个吹鼓了的大皮球;四只蹄子着地,便是一只又腥又臭的死肥猪。

    他莫说是脖子看不见了,就连脑袋、都似是要长到那躯干里头似的,只剩下了半个头露在那看不见棱角的、浑圆肥厚的膀子外面。

    接着,这脑满肠肥的大肉球,便面向着鸿雁,大口地喘着粗气,面色潮红、满嘴痴涎地猥琐笑着,口齿含混地说道:“摸摸……姐儿的奶……摸摸……”

    鸿雁浑身一凛,只觉脑中“嗡”地一声,便即周身发炸,让他给恶心得几欲昏死过去。

    鸿雁双拳紧握、死死地盯着泼皮老九,一步一探地后退了三步,又偏过头去狠狠地啐了一口,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呸!什么鬼东西这是?!……青天白日地便跑出来恶心人……”

    只见那泼皮老九又满嘴痴涎、满面□□地提着双手,向前探了两步。

    鸿雁浑身炸毛,怒目将他瞪着,中气十足地喝止道:“站住!你再敢往前一步,姑奶奶就要动手了!”

    泼皮老九只作不觉,张开肥壮的双臂便要向鸿雁扑来。

    鸿雁慌忙脚下腾挪,险险避开。

    鸿雁气得浑身发颤、咬牙切齿。她直在那里双目暴突地狠狠盯着泼皮老九,目眦几欲裂开。

    稳下心神,她方又厉声断喝:“你这犯淫念的孽畜!找死么?!你可知姑奶奶是什么身份?!姑奶奶——”

    话未说完,泼皮老九又扫起一阵劲风,一脸□□地扑将上来。若不是鸿雁身形灵巧、躲得快,那么、他口中的痴涎,便要甩到鸿雁的脸上去了。

    鸿雁浑身颤抖,强忍着反胃,咬牙切齿地说道:“混蛋……你、你听不懂人话是么?!——既然听不懂人话,那便休怪姑奶奶拳脚伺候了!”

    鸿雁正愁有气没处撒呢,碍于这是别人的地界,这才不敢轻举妄动的。结果这犯淫念的孽畜竟似是不准备放过她,于是、鸿雁便干脆豁出去了,索性将这孽畜揍得满地找牙,反正自己以后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想及此处,鸿雁的唇角便勾起了一丝冷漠的笑意。然后,她便略施威压地眯缝着眼睛将那泼皮老九盯着,抬手便去挽上了自己的袖子,准备干架。

    当然,这泼皮老九肥头大耳、又腥又臭,隔着三步远都能将人给顶得头昏脑涨,所以鸿雁是不打算上手开捶的。何况,就算鸿雁上手去捶了,也可能因为这泼皮老九的皮糙肉厚而抵消伤害,甚至使自己陷于被动、被他反制。

    于是,她还要找一个趁手的兵器。

    鸿雁一边密切注视着那泼皮老九的动向,提防着他突起发难,一边小心翼翼地四下察观,最终,她将目光锁定了地上的一只扁担。

    先前躲到楼里、爬上房顶的平民们,俱都为这清秀可人的姑娘捏了一把冷汗,暗自为她即将遭受的侵害而祈祷、默哀。

    这下见她不仅不跑,还一副准备动手干架的模样,更是无一不脊背发毛,在那里嘶嘶地倒吸着凉气,愁眉苦脸地为她的不自量力付之叹息。

    鸿雁后退两步,抬脚去勾那只扁担的时候,她的目光偶然地落到了那泼皮老九的侧身后。

    只见,那泼皮老九的侧身后,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被牵牛用的粗绳子拴着腰、绑着手,梨花带雨地委顿在地上,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与鸿雁目光相接。

    她们的眼神很复杂,似是绝望,似是乞求,又似是哀戚。

    鸿雁当即心下了然,想必这两个孩子便是这死肥猪发痴掳劫来的好人家的姑娘。想及此处,鸿雁更是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处来。

    咬牙切齿地将扁担卷到手里抄着,正准备动手的时候,忽然,鸿雁听见了从高处传来的声音。

    “姑娘可使不得啊!——这位安远君是先船主殿下的九弟,当今船主殿下的小叔叔啊!——”

    眼珠一轮、循声看去,便看见面前不远处倾斜的屋瓦后面抻着一个人头。

    那是一个白净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岁出头。他的脸色煞白非常,就像是刚从面粉袋里捞出来似的,也不知是不是吓得。

    将话说完,那人便像缩头王八似的,倏地一下把脑袋又给缩了回去,生怕被那泼皮老九看见了自己的脸。

    ——对上了他的视线,那可是要触霉头的!

    鸿雁闻言,眉头微拧,神色愕然地盯着那泼皮老九,喃喃自语起来:“什么?安远……君?……这、这孽畜竟然还是准贵族?!……”

    旋即,鸿雁下颌微收,皮笑肉不笑地低声说道:“哦?当今船主殿下的小叔叔?哼、那我便代你的好侄儿教训教训你吧……”

    接着,鸿雁眉眼一横,紧握着那只扁担,怒目盯着那泼皮老九,厉声说道:“身为准贵族,却在这里仗势欺人!——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没人管是吧?!我管!——”

    感受到了鸿雁身上倏然迸发出的森冷杀气,泼皮老九当即被吓得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连带着身上油光锃亮的肥肉都在那里抖了三抖。

    而鸿雁却已顾不得恶心了,当下断不迟疑,抡着扁担就劈头砸将下去!

    泼皮老九在这之前就已见势不妙,意欲先发制人。无奈体形肥大、行动不便,刚准备往前扑来的时候,鸿雁手中的扁担便已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为躲一击,泼皮老九慌忙抬手抱头。

    结果,那一记扁担就这么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那十根栅栏一般粗细的肥胖手指上。将这头死肥猪痛得直在那里狠命地狂甩双手、原地跳脚,杀猪一般地哀嚎喊疼。

    甚至连两步之外的鸿雁都能感受到脚下大地的震颤!

    被绑缚着的那两个小姑娘,则是趁着泼皮老九兀自在那里跳脚甩手,无心顾及自己的当口,站起身来撒腿跑了。

    只不过,由于她们的两只手都被绑缚在身前,伸展不开,还有一条长绳子在前面绊着,再加上她们已是被吓得双腿发软、浑身发颤,所以每跑个三五步的,她们就必得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啃一嘴泥。

    其状凄惨,难以言表。

    好在,到底还是有几个好心人开门出来,把她们给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