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怪物(3)
髒汙的旧大楼前空无一人，前辈离开了，夏日尾巴没有丝毫留恋地跟着离去，气温转冷。去年冬天迟迟不来，今年却提早降临，连秋天都无影掠去似的。街道萧瑟，是出版社正要步入黄昏，或是他们都浸淫在黄昏里静等晚霞。
金绾岑站在大楼铝门前搓着双臂，她不想上去，更精确地说，她不敢上去。
王子豪令她恐惧。
小腿发痠，裂开指甲塞进高跟鞋非常疼痛，她买了杯热咖啡提振精神，等待音讯全无的杜佑南，拨打他的手机也是转进语音信箱。
职员陆续下班回家，唯独不见王子豪与杜佑南的身影。
说不定是在去买花的途中错过了，金绾岑不相信杜佑南会抛下她，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她把纸杯丢进垃圾桶搭上计程车，前往她所认定的两人避难小屋，在他们能愉快地用双脚自行向前走之前的栖地。
别墅密码是02312，金绾岑输入过上百次，这要归功于她老是忘东忘西，就算不是基于此点，杜佑南的生日她又怎幺可能忘记，十二月二十三号。
她的自信在密码锁发出哔的警告声时瓦解，重新输入，又一次失败。金绾岑焦急起来，南说过只要连续输入错三次，面板就会锁上并通知保全。
「南，你到底……」
金绾岑颠倒密码输入，01223。控制面板哔的一声阖上。她急忙躲进巷角，远远观察街道。她不害怕动静，她更害怕什幺动静也没有，继续等待，路灯亮起，架在上面的监视器是否有看见她？
好像被世界遗忘似的，没有人经过，没有人开门，只有雨点像是受不了这份寂静般掉落。
保全应该最慢半个小时就会抵达，现在经过了一个小时。她又冷又饿，浑身湿漉漉。
「南，你在家，我知道你把保全系统取消了。」
铁门上的雨彷彿被震碎似的，弹开、坠落，门化作地，流入金绾岑的掌心。
「你为什幺躲着……南……你连听我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吗？」
她拍打着，嘶吼着，雨声连自己的声音都快盖过。
「无论你相不相信，你都要当面告诉我，否则我怎幺能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说出口是因为……」
因为我害怕会失去你。
拜託，请不要放我一个人，请不要把给予我的爱收回去。
「你听不见我的哭泣，这里雨下得太大，你太遥远了，你要走来我身边……」金绾岑低语。
手机震动起来。
她想也许会有奇蹟，每一次当她没有伞却下雨的时刻，她必须这幺相信。
金绾岑在溼透的包包里翻找滴着水珠的手机。
『回去。』
杜佑南只传了这一句。
今天荣登她人生中最悲惨的一天。
金绾岑理智线断裂。
她把玫瑰放入信箱，钻进篱笆，爬上攀满藤蔓的围墙，她过份高估自己的力气，爬了三、四阶，手从石砖缝滑开。她扯下一段藤蔓，重重摔进树丛里，裙子勾破，摔断一只高跟鞋，头髮跟水鬼一样吓人。
现在既没有天母人的优雅，也没有天母人的高贵。
金绾岑只是个被打回原形的乡下女孩。
她强忍哭出来的情绪起身。
那些奇蹟时刻，在她淋着滂沱大雨对她招手的男人，如今选择避不见面，一句话都不愿意听。
终究不是奇蹟，而是偶然在某个好天气时得到的一把伞，很漂亮很乾净，实在太宝贝了，捨不得拿出来使用，真正的大雨倾盆，她却忘了那把美好的伞放去哪里。
再也不会有人帮她开门，笑着迎接她。
和她泡在浴缸，听着黑胶唱片，接受彼此的忏悔与救赎。
和她一整天漫无目的，就只是开车兜风，当他们同时望向某一处，便会停下车，拿起手持摄影机，细细感受自然的美好。
听同一张唱片，读同一本书，分享不同见解。
称讚阿虎的演唱，再亏他参加选秀都表演掉漆。
喝着超刚煮好这世界上最美味的拿铁。
那些泡沫般的美丽被雨戳破，回忆的高温冷却，冰块的成形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只要想到，脑子都快被冻坏了。
她花了很长时间回家，花了很长时间打开家门，花了更长时间把身体擦乾抹上药。就算做完，身体的疼痛也无法消除掉。
「南，太痛了……比你的测试还痛……」金绾岑倚着白床，雨渗透进来，壁癌逐步蚕食整栋屋子。「你说要为我创造一个不必伤害自己也能活下去的地方……那不是谎言，你只是没把话说尽……那个地方有期限。」
就算分手，她依然只能靠回想杜佑南的笑容来抚平伤痛，阳光下，轻语呢喃，那是世上最令人心痛也最唯美的事物。就在这一刻，她深深了解到，不管花多久时间她都无法复原。
这是夏日的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