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怪物(5)
您的留言将在哔一声后开始计费,如不留言请挂断。
「最近阳光很不柔和,然而空气很冷,也许到了年底台北会下雪也不一定……前辈很享受他现在的新工作,其实不算新工作,但是他获得了新的乐趣与邂逅,我想他的责任越重,他的生活越轻。」
「好嘛,你都原谅他了……那幺我呢?」
金绾岑数不清她为留言花了多少钱,本来就不是她的,又何须挂意。
三楼的办公室换了装潢,白色墙面贴满鹅黄壁纸,印象派光影画作收起来,摆置如高低音符的香氛蜡烛,木椅换成彩色塑胶椅,最显眼的是两个比邻办公室前的休息空间摆着三台家用电动主机,接上六十五吋萤幕,这是之前杜佑南担任製作人时还没有的东西。
「金编剧。」
泰製作突然从后面出声,她立即转头,捏紧双手。
「我们之前见过一面。」泰製作说。
「我记得。你愿意在外头淋雨,叶老闆人呢?」
「我感觉妳对我有很深的敌意?」
「要当上製作人不这样做不行吧。」
泰製作对这番讽刺只是一笑带过。
「喝茶吗?西湖龙井雨前茶,话梅、乾果请自己取用。」
泰製作打开电磁炉烧热水,以热水沖洗古雅朱红茶壶,耳挖似的茶针熟练刮出一定份量的雨前茶叶,第一泡、第二泡,闻香杯扣入茶杯,双手滚动溢满茶香气。金绾岑发现她来台北遇到的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专业喜好,把平平只是一般人的兴趣昇华成艺术,毋宁的说,金绾岑认为那已经是信仰。
他们对于自我有一定程度上的信仰,这将使他们比平常人更容易达成目标,也在迷失时更容易深深陷入。他们把不信任的对象全视为潜在敌人,轻鬆方便的分类法。
他们一定不曾迷失。
因为那将导致他们不再是他们。
金绾岑盯着冒烟的品茗杯,紧闭嘴唇一语不发。
「妳觉得这间公司需要谁?我、金编剧或杜佑南製作人?」泰製作打开电视拿起摇桿。「就算缺少好几颗小齿轮,大家假装忽略怪声音,竭力维持机器运作,神奇的是它还能持续运转,只是声音不太协调罢了。所有人之中,除了叶老闆,其他人都不具备必要性。」
「叶老闆在哪?」
「她近期都不会来天光。」
「为什幺?」
泰製作不再回答,电视游乐器的声响打断了对谈。
那幺当初金绾岑拜託叶丽娟的事情,她从来没放在心上,杜佑南并不是不可或缺。
金绾岑对杜佑南来说也是如此吗?
她好害怕答案,宣告这一年以来的救赎都是错觉,一个太爱对方的错觉。
「我……我对你来说也是可有可无……」
金绾岑崩溃哭泣,不断呼吸,太多氧气太少二氧化碳,过于纯粹的恋情只需要一点火花就会燃烧殆尽。
「南,不要走!」
手机落到地面,萤幕裂成蜘蛛网状,她捡起来继续拨打,声音发不出来,一点也没有,落进了黑色的洞,声带彷彿枯萎,随着昨日的她,今日的她,明日的她死亡。
电话接通了。
金绾岑没察觉,直到她愣愣看着萤幕上南的相片,底下符号显示通话中。
她开始打嗝。
「嗝……南……南!不要挂电话!嗝……拜託……就算不嗝说话也没嗝係。」
金绾岑很慢很慢,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孩般诉说这段日子,说着天光永远也不会改变,所以南才说他不改变而是创造。不过人改变了喔,她小声说着,有人被打醒,虽然不是真的被手掌打。
她笑了,认定对方有在听。她躺在床上,杜佑南也躺下,他们维持着快要碰触到肩膀的微妙距离。
生理期大乱让金绾岑饱受痛苦,她强忍隐瞒,今天是难得的电话日,她只想带对方开心,尽量讲一些愉快、不是索求而是给予的话语。
然而还是不行,那一头什幺声音也听不见。
夜深到她搞不清楚这究竟是梦抑或是她真实的想像。
「南……我不行……没有你的时间全部都没有意义……我不想待在这,净是一些难过的事……南……你在听吗?你有听到我的声音吗?」
「我开着灯,开灯躺在床上,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把我往痛苦推去。拜託,不要挂掉,陪我睡着……如果你也能听到黑暗里温柔的海潮声……」
金绾岑鼻息渐稳。
梦中,她搭乘好长的一列列车,那是从尾走不到头的长火车,每一个车厢都灯火通明,每一个车厢都没有人。
她专注移动,穿过米色自动门,心里头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她保持右脚与左脚的优雅交替,呼吸是天生自然,往前走也是,无论走得再远都不慌张。
除非目标根本不在这班列车上。
火车轰隆驶过月台。
金绾岑往雾气黄油满布的车窗玻璃望去,他的身影模糊不清,撑伞站在月台,她还是一瞬间认出来那是谁。
「哈……哈……哈……南……」
金绾岑惊醒,发现自己不断流泪,没办法止住哭泣,她在一班根本到达不了目的地的列车上。
她为什幺要坐上去?
电话为什幺还在通话中?
金绾岑关掉电话,关掉闪烁的灯。
既然一切只是幻象,就把一切通通结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