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傅素卿讶异的抬头,没料到这个重责大任竟然会掉到他这个业务三部的经理头上来。
「就你吧!准备进驻香港。」坦白说,要换成别人进驻香港,他老人家还不见得完全能安心,但这小子七年来在他的眼皮底下做事,是不是个能信赖的人,他心里十分有数。
傅素卿闻言看向视讯宁青书那始终不变的微笑,此时对方也正直直的回视。一时间两道视线在空中交会,看得见彼此深邃、波澜不惊的朣眸,但想在进一步深究,却看不透更深的想法。
「是!」傅素卿不容自己多想立即回应,这一句答应,不知道让在座多少人卸下心头大石。
香港,对傅素卿来说并不陌生,为了洽商他来过不少次,但再多次都没这次还要让他紧张,除了共事对象与以往身分皆不同外,这个东方飞踢计划的也是让他紧绷的心无法放松的最大原因。
过去业务三部也有参与、执行计划中的一部分,当时虽然也是他带领、主导业务三部全员动工,耗费不少心血完成该负责的部分,但那时候的领导与这次协助的意义,实质上是完全不同的,根本不能同日而曰。
业务三部的那次的参与,不过是推动计划中的一部分,而这次的协助则有左右计划的成败、直接影响公司的庞大利益的重大关键性,背负这般艰巨压力,来用短短三个月半的时间去完成一个筹措两年的计划案,傅素卿完全无法想象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也无怪乎傅素卿心情上会如此沉重,原本投资商在各自的努力下,都能勉强称得上是站在相同的起跑点,但自从宁氏的估价外泄,这相同的起跑点已经不存在了,宁氏瞬间从优势转为劣势中。这就好比在赌桌上玩牌,当你强悍的敌手已经洞穿自己的底牌,那接下来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在别人的掌心上跳舞。
处在劣势中的宁氏,不单要重新整顿计划,还要应付趁机攻击的豺狼,然后在这群强手中扭转乾坤,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傅素卿知道,宁青书也知道。因此,初到香港的第一天,傅素卿踏出机场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忙到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
「傅经理,辛苦辛苦。」宁青书笑吟吟看着对方略显讶异的脸庞,上前伸出右手。
傅素卿微笑握住,掌心传来异常冰冷和出乎意外柔顺的触感。「没想到是宁先生接机,真是不好意思。」宁青书这个举动无疑的是在拉拢自己,也象征着这个东方飞踢计划将会是前所未有的难题,所以需要老板亲自出马接待一个下属笼络人心。
齐心、合力不是挂在嘴上倡导,然后每个人就能做到,若是这样,这天下早太平了。所以宁青书在得知傅素卿的班机后,就将今天所有的公事全部推掉,才会有现在接机一幕。他深知今后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若不能齐心、合力来面对几乎要回天乏术的东方飞踢计划,那现在就可以请对方转身上机飞回,别再浪费接下来的宝贵时间。
两个男人在一番寒喧后,宁青书带着傅素卿离开机场,来到闻名香港数一数二以潮州菜著名的酒楼进行一场洗尘接风宴。
饭毕茶了,席间完全没有提到公事,只是闲话家聊,吃得还算尽兴。
尔后宁青书开车载着傅素卿来到他在香港的私人别屋,这一着棋当真下得完全出乎傅素卿的意料之外。原本他还以为宁老板会安排自己投宿知名饭店,就已是万分妥当。
「这里是我在香港的蜗居,称不上富丽堂皇,但生活机能还算简便。」边说边按下遥控器打开偌大的车库,里面停着一辆白色莲花跑车,美丽的流体线状,像是气质优雅的女人横卧着,展现勾心摄魂的迷人风采。
宁青书将黑色奔驰驶进去停在跑车旁,下车后自墙上的木柜中取下一串钥匙丢给傅素卿:「那辆莲花给你开,日后出入好方便。」
接过车钥匙,面对这般慎重的招待,傅素卿觉得自己是该受宠若惊呢,还是继续保持处变不惊的应世之道?还未厘清该选择哪种态度,他沉默地跟随宁青书走出车库,踏上前庭院一片虽小却秀致的花园,带领进入这二层楼的小洋房。
果真如宁青书所言,打开别屋大门,入眼首见是挑高宽敞的圆弧客厅,玻璃矮桌上有最新的商业杂志和已经清干净的烟灰缸,环绕椭圆桌旁是翠绿色、一坐上去就会深陷不想再动的懒人沙发。这的确跟富丽堂皇这四个字没有太大的关系,整体设计元素完全是走向居家休闲的风格,简单、大方、明亮。
左方贝壳珠帘垂吊门内,是机能健全的厨房,客厅右手边是兼具采光功能的落地窗,鹅黄色的窗帘此时整齐的系在两端,窗外一地茵茵绿草,面积虽然不大,却让看得人顿时心旷神怡。
天啊!这简直像是一幅画。傅素卿眼中不掩惊艳与赞叹,不过还是看得出来这是一间有人在住的房子,并非摆着当精品屋使用。
穿上柔软的拖鞋踩上使用大量原木的地板,傅素卿十分享受地欣赏这个房子内的每一样摆设,耳边听着宁青书简略的介绍一楼的环境,然后跟着转上二楼。
「二楼大致格出三个空间,这边是书厅,而那两扇门内各一个卧室,里面都设有卫浴功能,左手这间是为你准备的。」
二楼也有一个很像客厅的宽敞空间,三面书墙内有丰富的藏书,中间设置一张可躺的沙发和形状像朵郁金香造型的立灯,地上铺着看了就会想扑上去滚两圈的波斯毛毯,如果再设个璧炉,那就像欧洲童话故事的画面。
傅素卿惊叹的摇头微笑,中午的接风宴如果是喂饱他的胃,这暂居一段时间的室内的设计就是一场视觉上的飨宴。但显然他还是太小觑宁青书的安排,当宁青书藏着得意的笑意为他打开卧室门的剎那,拂面夏日独有的风引领着傅素卿几乎以为自己看到地中海的阳光灿灿、海水正蓝的风景。
蓝白色系勾勒出一室象征蓝天白云的美丽,地板是水蓝色泽的瓷砖,四面墙以白色为底,再绘上大量深浅不一的蓝彩,隐隐约约似有鱼群的影子游走四面……鱼?定睛看,哪来的鱼,仔细浏览并未发现任何花纹是鱼的模样,可是当视线转向它处,却会有鱼影出现在眼角余光处。
傅素卿纳闷的靠近墙面仔细处碰,诧异的发现:「原来在蓝白颜色相辉映、相融合下,墙上还勾勒这么大量凹线的鱼纹。这不伸手触碰,几乎是看不出来。」语末惊叹,而鱼影就是借着这些凹痕和光影作用隐约浮现,活似游动着。
相当大胆、别出心裁的设计,让人不由得拍案叫绝。此时白色窗棂正畅开迎来阵阵夏风,窗帘用上短短白色透明的纱巾,随着一阵阵浪般的摇摆,几乎要勾起某种少年情怀。
「很高兴你会喜欢这个房间。」不用傅素卿多说什么,从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宁青书看得出来对方十分喜爱这个房间,对他这个主人来说就是最好的赞美和认同。
「宁先生,这……太让您费心。」当一个老板为属下安排到如此细致,其用心若再推辞反而是种侮辱,但要傅素卿就这么接受,那也实在说不过去。
虽然实际上相处时间不长,但宁青书不得不承认他对傅素卿这种清淡得体的谦虚性子,感到十分的喜爱,真正是个解语的人。「别往心上放。现在时间尚早,你有什么打算呢?」
「原本预计要马上办公的。」换句话说,傅素卿本以为下了飞机就要马上感到铜锣的办事处投入工作中,压根没想过宁青书会为他接机,带着他吃了顿接风宴,还安排一个超乎想象的住所。
「时间上虽然紧凑,但也急不得。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至少今日好好的放松。」欣赏对方的敬业,大约也明白总经理为何会如此器重这个业务三部的经理。
这样贴心的安排,傅素卿怎么可能不感动,古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若说七年前他是为了一口饭而进来宁氏服务,七年来则因遇到一个虽然古怪却善待他的总经理而做,那么七年后的今天,他有种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尽才能辅佐的主。
「宁先生说的是。」这样的安排,也许只是宁老板的拉拢手法,但对于傅素卿来说,远比金钱、权力更加让他感动。
「你整理整理,晚上陪我上山顶看夜景。」宁青书说完方要离去,然后想到什么似,停下欲转身离去的脚步戏谑道:「私底下叫我青书吧!我可不想休息时候,还听着上班时候的敬称。」
☆、第 3 章
上山顶前,宁青书和傅素卿先到时代广场觅食,在宁青书老马识途的带领下,坐到一间小店面享用十分地道的肠粉和云吞。饱食后他们开车来到中环,由宁青书带领走进曲绕的巷弄好一会,经过打小人的摊位,停在一间让傅素卿有种时光错置的卖酒店铺前。
「来到香港不喝刘佬的佳酿,这香港也算枉来了。」看着傅素卿有些咋舌的模样,宁青书笑意盎然如是说道。
刚好一个瘸偻老头掀开深蓝布,声如洪钟:「你这小子成天喝酒不累,都这时候还来折腾自己。」
「刘佬,我这是带个朋友来见识见识,别奚落我了。」宁青书熟稔的与对方招呼。
「秦老头要我不准卖酒给你喝,你这么来着是让我怎么交代!」刘佬伫着根拐杖,身形虽小,气势却相当凌人,两只眼一凸一白,转眼扫到傅素卿脸上。「这愣头青哪来的?」
「刘佬,你口中的愣头青可是秦伯的得意徒弟唷~」
在旁正饶有兴趣观戏的傅素卿,听闻此言立即反应过来,原来这刘佬口中的秦老头就是总经理。脑海记忆顿时如走马灯快转,一向精神抖擞的总经理,私底下其实是个爱小酌两杯的人,但因为上了年纪血压过高,在家在公司都有人会管着不能喝,于是总经理常打着要教育他这个小辈的名义,强拉他出去喝个两杯。
每当酒过半杯,他都得想办法不让总经理多喝,所以总要将话题拉回总经理得意之事上,给耳朵听得长茧。而刘佬就是总经理最常挂在嘴边的战友好友,当然也是因为刘佬家中世代酿酒,因而最常被提及。
「见过刘佬。」微身欠个礼。
没想到对方却哼了一声,转身入堂内,正当傅素卿丈二金刚摸不朝头绪时,宁青书嘴角已上扬可疑的弧度。刘佬再度出来时,手里头拿个怎么看怎么脏的破碗公递到傅素卿面前,碗内盛满透明的液体,正散发浓浓的酒香。
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傅素卿还是恭敬的接了过来。在对方「喝下去」的眼神中,没任何推辞昂头一滴不剩饮进。
烈酒烧灼过舌尖、淌过舌根滑入喉咙,没一会,肚子内宛如放个火盆滚烫烫的烧着,然后顺势吐出一口酒气,奇异地竟微微带股花香味。
他抬头看看刘佬又看看宁青书,只见两人均露出满意的笑容,虽然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傅素卿将空的碗递回对方:「谢谢刘佬。」
「嗯!」刘佬将碗放在台上,从里头再拿出两只巴掌大的酒壶,瓶口有块红布让软木塞塞着。「这两壶拿去喝吧!就当是给愣头青见面礼。还有,小子!男人是该喝酒,但像你这种喝法真正要不得。」说完,刘佬拿起空碗,头也没回就往堂内进去,不管人了。
完全不明白刘佬的意思,傅素卿转头看着那拿着两壶酒的人,是错觉吗?傅素卿觉得宁青书现在的笑容有点苦。
所谓的山顶就是扯旗山,又叫太平山,香港人会昵称其为山顶,也因为这里有间百年历史的山顶餐厅享富盛名。迷人的夜景,在香港号称有『价值百万美金』。他们两个人就窝在山顶车内喝着刘佬送的酒,开着窗户抽起烟来。山下徐徐送上来的晚风非常凉爽,车内流泄daer的free loop,让两人一时都沉浸在这柔和的气氛中。
这是傅素卿第二次和宁青书一起欣赏夜景,和第一次有很多的不同。第一次看的是台湾的夜景,喝的是黑咖啡,而心情因连续加班,加上那时候他不是很情愿地遇到宁青书,于是既疲惫又拘谨。现在试图回想那天夜景究竟如何美丽,竟丝毫不存在于记忆的轨迹中。
当初难以预料今日会再次赏夜景。「刘佬刚刚是什么意思呢?」音乐方告一段落,傅素卿将心头的疑问提出。
宁青书想起刚刚的事,笑容带点恶作剧道:「刚刚那碗是刘佬的独家珍藏百花酿,又名为一杯倒。」
啥?三条黑线顿时从傅素卿额上画下来。这是什么意思啊~
「秦伯一直夸你酒量好,刘佬不服气,说台湾的酒不够地道,要是来香港喝喝他们家的百花酿,任你酒量再好也该倒下,到底还是刘佬不信你有秦伯夸奖的酒量。所以在你来之前,他们两人打个小赌,如果你喝百花酿没倒的话,就要给秦伯喝上一杯刘佬世代相传的女儿酒,若输了,秦伯从此不得再喝酒。」
「赌这么大?总经理未免对我太有信心了。」得知□□,傅素卿失笑总经理这个赌注下得也太重了吧!不过这倒是很符合他老人家的脾气。「这么说来,我真应该醉倒下去,那总经理以后就别喝酒,省得大伙提心吊胆担心他犯血压。」
「你没醉倒也无妨,秦伯这么大年纪也就这么个嗜好,真剥夺了,我还担心他往后日子难再快乐起来。说起偷喝酒这回事情,对秦伯来说也算是个乐趣。」因此,宁青书表面上虽然反对秦伯喝酒,实际上却没硬起手腕强制控管,尽是派人盯梢,真的过量才会出面干涉。
想起每回总经理拉着他出去喝酒那做贼样,傅素卿不由得好笑,同时对身边这个男人细心、体贴,有更深一层的认识。
「秦伯这下可要乐了,他一直缠着刘佬大半辈子的时间,想一尝刘佬家历代相传的女儿红,现在眼看是要如愿了。」没想到这个傅素卿不但没醉倒,看他这个样子,可是连醉的迹象都没有。想着想着,宁青书不由得笑得更欢,微光折射在那双晶亮的眼眸,洋溢一片动人的流光。
观看夜景的傅素卿,眼光忽然捕捉到宁青书这灿烂一笑,竟是没有任何伪装,犹如稚子真挚欢颜,真实的让他脑海顿时产生短暂的停格。
不过,那碗酒的意义不止如此。宁青书凝眸注视眼前的夜景,思绪不断翻飞,那个脏碗肯定是刘佬故意弄得,要试试这个傅素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结果却是连他也料想不到,对方竟然连犹豫都没有,就这么喝下去。想及此,他转过头迎上那双看着自己出神的人。
秦伯、刘佬都不是易处之辈,可以让他们同时都认同,往往不是一般人物。当年的邵陵是一个,而今又多了一个傅素卿,而这个傅素卿更不容易,让刘佬初会面就满意,不知日后又会是个怎样的精采。如此想来,自己也相当欣赏这个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却还是看得出来对方十分圆滑又知分寸,同时又拥有正直和体贴的性情,这样的一个人,让自己也忍不住想真心相待。
就在一个停格一个若有所思中,两人胶着彼此的眼光,完全没意识这样的情景在外人眼光看来,有多么暧昧。直到ariah carey的without you一曲终了,傅素卿才回神,难得心慌意乱的摇个头。
看来这百花酿的确惊人,一杯就让他素有千杯不醉的酒量有了醉意。
望向远方已不再动人的夜景,傅素卿说不出来刚刚那样的恍惚是为什么,只能找个粗糙的借口来搪塞自己。
大约也只有初到香港第一天有个比较象样的假期,隔天来到宁氏在香港的子公司办事处,认识临时召集组合起来的十二个小组成员后,就立即展开锣鼓密集的讨论,接下来的日子傅素卿几乎是以办事处为家,忙到无法脱身。
每日他都必须视讯和海内外不同对象的同事们召开会议,整顿不时更新、壅塞的庞大信息,以求将资源运用在适当之处,让每个下达的指令能将错误降到最低,发挥最大的功效,让作业流程流畅起来。
同时也不断地汇聚宁氏为东方飞踢计划奔走而成的各种资源,再将人力派出进行协商,然后将协商后的信息带回召开内部紧急会议,务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拟成可行的方案加紧脚步进行。
而宁青书则在外游走,有太多接洽的事务必需要他亲自去处理并且推动﹔当他碰上任何急迫需要的资源,就由傅素卿这边负责统筹准备,给予协助。
时间就在傅素卿不间断重新拟演东方飞踢计划各项详细细节中流逝,然后经由宁青书的指示和提问,再使用各种可行的作业方式重新包装,总而言之就是想尽办法将之前在宁氏内部已经胎死腹中的东方飞踢计划全面洗盘过,重新赋予新的生命,以求在不远的未来能成功拿下东方飞踢计划的投资者身分之一。
过于沉重的工作压力,让傅素卿的烟灰缸满到溢出来也没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和清理,几次宁青书了却在外应酬深夜来到办事处,傻眼于傅素卿专用的办公桌上和附近地板,有一层夸张的烟灰,直教宁青书大开眼界想,这世上真有这种不要命的烟虫。
不过几次下来,宁青书很难不皱眉,真正担心傅素卿起来,依照对方现在这种打拼状况和抽烟情形,将来不是死于过劳,就是死于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