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若雨丝围了城（1）
乌云密布，过不了多久就是大雨滂沱。背着宝贝大提琴，魏雯无奈地调了调琴盒的肩带，手上那把小得可怜的折叠伞无用武之地，丝毫没办法抵抗倾盆的雨势。歎口气，她退几步回到了公寓大厅，掏出手机，拨了通求救电话。
「孙若筝？嗯对。帮个忙吧，来接我。」说着，雷鸣很配合地轰隆几声，她微微蹙起不深却灵动的眉，「什幺？一定得去的。我可不像你啊，已经领了别人预付的薪水了，哪有因为天气不好就翘班的事。」
资产阶级就是不一样，丝毫没把这些小钱放在眼里，难怪出手阔绰，还会建议说下大雨不方便就别来了。她心里觉着好笑，弯起嘴角，又跟对方瞎扯了几句：「孙若筝，等你哪天成了我的老闆，我就天天请假，看你是不是照样发给我薪资！」
一听，电话那端连连笑着说了几声好。他人似乎在外头，周遭声音很是吵杂，隐约间还有着旁人憋笑不住时的闷哼。魏雯不以为意，只道他又在跟他们圈子里的那群公子哥儿们厮混，具体是哪些人她也不清楚，唯一困扰的地方，在于看来他俩的关係又要被误传了。
「我去接你就是，不过人现在在外面，大小姐耐心等久一点啊。」孙若筝说完也不等个回应，自顾自地挂断。
她只好无奈地将手机关机收回口袋，心里其实是一阵暖洋洋的。魏雯的高中生活比起别人黯淡不少，除去打工读书外就是抽空练琴，会结识当时在校内就已经备受瞩目的孙若筝，纯粹是种造化弄人。其实谁也没想到，当年南辕北辙的两个人最后会成了至交契友，一直连系至今日大学毕业、进了职场，渐渐跟家人一样，成为日子里的不可或缺。
将大提琴卸下，她的肩膀习以为常的酸麻着，是一种从学琴开始就陪伴着的熟悉。靠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落地窗外的景色灰濛濛地，及肩的长髮让她不知为何有些闷热和无精打采，动手绑起来的同时，下了个明天就去剪掉的决定。
那台银白色轿跑车开进街巷时造成不小的轰动，周遭的事物彷佛因此熠熠生辉了起来。
魏雯多看了几眼，它像个误闯的外来者，竟把平凡的道路染得金碧辉煌。她心里莫名起了疙瘩，很不舒坦，感觉秘密被人误打误撞揭开了一般。那应该不是孙若筝的，至少驾驶不会是他。每次有需要人来接时，不张扬的黑色房车似乎是个不成文的约定，细细审视前的第一眼绝不会认为它有什幺过人之处。
有人在回视自己。她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走了神，面上一热，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姿势生硬地盯着脚上有些磨损的鞋头。人与人的视线于她而言总是特别敏感，虚伪与真诚轻轻一扫便会水落石出，或许这正是朋友不多的主因，但能结交的往往都是莫逆。
她没有戴錶的习惯，但直觉已经不早了，再等下去只怕就要迟到。这比请假还要糟糕上数倍，魏雯是大提琴独奏，临时的状况势必会造成所有人的困扰，也没办法等了，匆匆拎起爱琴就往外头走，然而雨依旧没有和缓的迹象。
骑楼勉强还能挡点风，但水滴仍轻重不一地溅上来。别无他法，她忍痛将自己少数套装的外套脱下，比划比划，发现勉强能盖住琴盒的一半，姑且是不会进水了。
正将袖子打着蝴蝶结，一个打扮妖娆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匆匆跑过。天雨路滑的，鞋跟高就算了，又走得那幺急，如果摔下去事情肯定严重。魏雯不禁捏把冷汗。突然那人脚一拐，她连忙将大提琴往旁边一靠，「小心！」
虽然及时拉住对方没让她跟地板亲密接触，但不给个时间反应，自己的琴却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砸落，脑里一片空白——
「都多大的人了，怎幺还那幺冒冒失失。」
是孙若筝低沉的声音，扶住琴盒的却不是他。魏雯的角度看去只能瞅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她认出是双学过音乐的手，带着层薄茧。她不好意思地起身，鞠了鞠躬：「谢谢。」
可一抬头，恰好撞进那秋水似地深邃眸中。那人的眼里有她，能够看见个面容乾净、连唇彩都只上了淡淡一层的女孩子。她接过琴，牢牢抱在怀里后又道谢一次。男人微微点了点头，接着侧过身关心刚才那个差点摔倒的国色天姿。
回过神来，孙若筝跟他似乎是认识的，但关係并不热络，两人礼貌性地客套着。魏雯退至一旁，为必定迟到了歎息的同时，发现方才那台银白跑车就停在对街，车头闪着灯。
故作漫不经心。其实她晓得有人正偷觑着自己，打量的目光毫不掩饰困惑与不解。
「走了。」闻声望去，黑白分明的眼儿一扫而过。声线冷冷淡淡的，但于魏雯耳里却是难以言喻的好听，跟她最锺爱的那把大提琴的音色一般，莫名地勾魂摄魄，「谢谢你，魏小姐。」
轻轻说了声不会，她朝国色天姿浅笑了下，算是道别。等他们离开数尺后，魏雯迈开脚步朝孙若筝走去。靠近才发现，他浑身透着丝隐隐的洋酒味道，不浓，出奇地好闻，领扣解开了几个，整个人愈发潇洒起来。瞥了眼，她用纤长的食指猛戳他的手臂，「这下铁定来不及了。大白天的，你喝了酒还能开车吗？记得出面向聘我这个大提琴手的老闆谢罪啊。」
「我跟你保证来得及。」不知哪来的自信，孙若筝没瞧她，若有所思地盯着远方，点起烟，懒懒地回道，「然后谢罪什幺的免谈，反正迟到错也不在我们。」
听他这幺说，魏雯没再多搭理，自顾自拉开车门，一溜烟跑进后座。其实不到两下他便已把烟熄灭，但又吹了好阵子的风才转身进来。魏雯一手撑着下巴看他发动引擎，一手打起爵士乐的节奏。
车子缓缓移出临停的位置，右侧一道白影掠过，恰好是条平行线。前方灯号变换，她终于仔细将那台银白跑车看了一遍。牌子很悠久也很有名，之前听孙若筝介绍，基本的至少百万起跳，而这款最新最顶级的车系国内还没上市，但媒体老早就开始大力报导。
她收回视线，从包包里找出孤伶伶的眼影盘。透过后视镜，孙若筝睨了眼，带了点无奈地说道：「又画烟燻妆？」
「嗯。」魏雯应声点头。熟能生巧，这是她唯一能够画出来见人的妆容了，平日上班顶多是加点唇膏腮红让气色看起来比较好些，「没办法。配合你们，入境随俗嘛。」
「什幺配合我们、什幺入境随俗？」冷哼几声，对这种诡辩孙若筝不客气地反驳，「真在圈子里的女人绝不会画这幺刻意夸大的妆，她们知道只会适得其反，盖过自己的特色与魅力。」
「……是吗。」瞧了会儿窗外，魏雯轻声咕哝。
细雨织成的薄雾垄罩下，城市的灯火亮起。逐渐来到了半山腰处，能鸟瞰一条条街道的车水马龙与川流不息。她莫名感慨，这幺大的一个都会，云与泥不过就也丁点儿的距离，人生之间的舞台其实还是相重叠来得多，但匆促擦肩而过的那幕往往便成为这一景的全部。
收拾乾净，魏雯仅从眼影盒内侧的镜子瞥了自己一眼。很快速，根本无法确认整体是什幺模样，可即使浓妆豔抹，那对瞳仁益发澄净。她明白，牢记这点就够了。
在那简直媲美浓缩版凡尔赛宫的华美庭园停下，光影交错，有着不切实际的恍惚感。打开车门前，魏雯扮了个鬼脸：「我没有在圈子的资格，却跟你们在同座吊灯下、尝着同个档次的酒，除了比谁都浮夸我还有什幺本钱可以挥霍？」
她筑起了座固若金汤的城，全因知道自己不是个输得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