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无情,一神一鬼,缓缓消散。泪痕遍布,却是均是含笑而去。
阳光渐渐变得耀眼,恍如彼时归阳湖边的波光粼粼,贺霖依然记得在梦里,也是在这样的阳光下,男人亲手为女人戴上他们的定情玉簪。
柔弱而温暖。
那日阳光明媚,如今也一样。
☆、洗命
贺霖从口袋中拿出那支翠蝶玉簪,只见得那红光渐渐在阳光下溃散,但心底却浮起一阵暖意。
淮墨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是他们送给你的礼物。”
凉风阵阵,吹过墓园,空荡荡的。
两个鬼差只好失落地回地府交差。
贺霖抬眼看着淮墨:“只怕会凭物伤感罢了。”
淮墨不语,任由着晨风肆意玩弄着他的头发,一双眸子只顾看着远方,若明若暗。
“其实你是喜欢贺长空吧?”
贺霖有的没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淮墨不禁一怔,没否认,也没承认。
贺霖有点心虚,急忙补充:“你只有对着他才会面露忧色。”
风渐渐变大了,继而乌云渐拢。
山洞幽深,洞外雨水滴落。
贺霖默然看着烛火摇曳发呆。
贺长空和锦绣一起消散的时候,贺霖其实抬头开了一眼淮墨,那时,他的眼睛不再像以前一样坚强冷漠,反而从中流露了一丝遗憾和忧伤。
“一开始给你的那块珠子,里面的黑气其实就是你体内的灾灵。”倒是淮墨先打破了沉默,“我本来打算把你体内的灾灵一点一点地分散开来再逐一镇压。”
贺霖自嘲:“是我怨念太深了。灾灵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增多。”
淮墨叹息道:“如今我们只好去长白山天池底下的灵墟台,以那些纯粹之灵气来净化你身上的灾灵。”
贺霖沉默,回想起白雪刚刚去世一年,淮墨便以黑猫形式出现在自己身边,处处维护,只为了帮自己驱赶灾灵?出于本心应是不可能的,只怕是受人所托吧?
“其实连你也并非真心对我的是吗?如果没有贺长空,你依然会愿意这般不畏辛劳地帮我吗?”
淮墨抬眼看了他一下:“能活着便好。”
贺霖低下头冷笑:“是啊,能活着便好。”
整整半个月的奔波,两人终于抵达了天池。
天池池水明镜清澈,深不见底,水面上映着天边如棋子般的星甸。四周群峰环绕,微薄的积雪更是陡然为此地增添了几分仙气。
传言天池本是王母两个女儿手中的一面玉镜,后来因镜子夸妹妹比姐姐好看,而被姐姐摔至长白山最后化作天池。玉镜缓缓吸收长白山灵气而修行。灵气日渐积累,如今在其池水之下更有一座由灵气堆砌而成的灵墟台。
“等明日第一缕阳光照入池中,此地灵气最为强盛,那时强行为你洗命,应该可以把那相柳镇压。”
贺霖不安地看着那星罗棋布的天空,故作镇静:若是能把这天煞孤星洗去,那边不必连累其他人了。
淮墨拍了拍贺霖,笑道:“没事的,走吧。”
随即轻轻捏了一个手印,天池中央突然出现一道如细线般的光线,渐渐地开始荡起涟漪,池水纷纷往中央处深陷,任由贺霖再怎么冷漠淡然,此时也面露讶色,只见得在匆匆而落的池水之下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平台,上面星空罗列,东南西北处分别刻着四方仙兽,而平台中央高高立起一块盘龙石柱。
淮墨拉着贺霖一跃而下,两人刚刚碰到平台,上方本来下陷的池水瞬间恢复如镜般平静。而灵墟台周围依然有瀑布下落,四周更有星光闪烁,恍恍如同太虚梦境。
“那些飘忽的星甸便是此地灵力之所在,会随着天池外的天象而改变。”淮墨边解释边领着贺霖走到盘龙石柱下,“我们便在此处洗命。”
贺霖抬头一看,那石柱约莫三人合抱宽,其上雕有一条盘旋而上的巨龙,张牙舞爪却慈祥万分。
淮墨徐徐吟诵咒术,贺霖突然觉得心脏处的苦闷略略开始舒缓,只见一条缠绕着黑气的锁链从心间缓缓蔓延,一圈一圈地绑在盘龙石柱上。
贺霖看着从自己心脏处不停延长的命锁,光亮银色的表面却覆盖了一层浓郁的黑雾,不禁冷笑:“这是什么?”
“命锁越长,寿命也就越长。”淮墨知道他心中的焦虑,眯眼道,“现在离日出还有一点时间,你先养精蓄锐,等一下的洗命应该会很痛苦。”
贺霖自嘲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贺霖盘腿而坐,阖上眼帘,心绪渐渐平静,心中不知为何,慢慢地回想起自己的一生,或喜或悲,如今不过是一场韶华大梦。
淮墨看着贺霖呼吸渐渐变得绵长,一双眸子渐渐转下,只见那缠绕着命锁的灾灵,心中猛然一痛,若是自己当年不曾动心,这孩子也许就不必受这么多的苦头了。
“如果你觉得愧疚就应该放弃为我洗命。”贺霖缓缓开口道,“好让我延年益寿啊!”
淮墨却也淡然:“这般八卦,怪不得当时会被夏禹镇压。”
“谬赞了,灾神大人。”贺霖徐徐张开眼睛,一双瞳孔猩红而森然。
“你打算在这孩子身体里停留多久?”
相柳笑道:“这天煞孤星,命格偏硬,性格倔强,怨恨至深,我等了七百多年才等到的一副完美躯体。”
淮墨见相柳答为所问,一脸不屑地用手执起贺霖命锁陡然一震,四方灵气纷纷汇集,灾灵突然感受到炽烈而一头往外跑,银色锁链和黑色雾气虽然仍汇合在贺霖心脏处,可在体外的部分则已一分为二:“瞧,你这不出来了吗?”
灾灵缓缓聚集,凝成一个人身蛇尾之人,漆黑的雾气中看不清模样,只有一双猩双目赫然闪耀:“看来是交涉失败咯?”
淮墨微微睁眼:“压根没打算和你交涉。”
相柳也不怒,俯身便是一击横扫,淮墨迅速跃起,指尖往下流走,凌空描出一道金色符咒,可黑烟似乎并没有被制压住反而灵敏闪开,化作一张张惨白的纸人四处飘落,时不时鬼哭狼嚎,凄厉无比。
“这些纸人就是我的子孙们对贺家人的憎怨。纸人越多,负之气息便越强。”不知何时,相柳已站在贺霖旁边,一手轻轻地抬着贺霖的下巴把弄,一边悠然地看着淮墨应付那些纸人。
淮墨眼角微微瞥向天空,士别三日的确当刮目相待,这相柳的怨念竟然比当年高出那么多倍,如今离日出不过一刻钟,待此地灵气充盈,应也可勉强镇压住他。
☆、神怨
贺霖只觉得浑身都是昏昏沉沉的。
眼睛一睁,便是漫天繁星,熠熠生辉。
身边渐渐人来人往,贺霖细细打量着那些人,竟都是愁眉苦脸的。
渐渐地,不知是谁开始说了第一句话——
“再也无人信仰神佛了,供奉不够,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
“明明身为一方神灵,可为何灵魂死后却无□□回?”
“我好恨,为何要设下这样一个毒咒。”
“我妒忌那些有名字的,永远被人记住的神灵,生生世世都有人供奉!”
贺霖心中倒是平静得很,看着那些愁眉苦脸的人,突然想到了以前天天在心里抱怨生活不如意,怕也是这般丑态吧?
“他们都是由于神隐时代的到来而消失的神灵。”吵闹中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声音,四处突然渐渐变得肃静,贺霖回头,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头发微卷,双目猩红,正是那时在梦中看到的假山神。
贺霖也不惧怕,转头看向四周,原来神明也会有皱眉担忧的一面,脑中突然掠过锦绣的悲恸和淮墨的怒然。
憎恨,不甘,妒忌。
神明也和自己一样有这么多的负面情绪。
假山神轻轻抬手,众人缓缓回头,纷纷朝着贺霖方向走来:“你也明白的吧?那种心情,你可以接纳他们吗,让他们在你体内寄居吗?”
四处人流纷纷汇集,可奇怪的是,贺霖竟思绪清明,心平如镜,缓缓道:“若是让这些神灵寄居,我便可以摆脱天煞孤星的命运吗?”
假山神笑道:“他们不仅可以让你克服天煞孤星的命运,更可以让你白日飞升,只要你愿意。”
对于醒来看到一些情节接不上的事情贺霖早已见惯不怪了。
贺霖心知,这不过是一个梦境罢了,只需定力足够,自然可以摆脱出去!
左手缓缓攥拳,双目紧闭,眼皮猛然一睁,眼前的人群果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眼前的是漫天的星甸,飞悬瀑布以及身下的银色命锁。
此刻,灵墟台上,不远处,淮墨正与那团黑烟在激战!
“哈哈哈,区区灾神不过如此。”
黑烟无尽蔓延开来,淮墨小心地立在其中撑伞防御,相柳察觉贺霖已经醒来,本来处处针对淮墨的势头渐渐转向,手一摆,数张纸人悠然缠向贺霖,贺霖本想躲开,可身上缠绕着慵长的命锁,往前跑了两步便被搁到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