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听达突然被这句话挑了心里的那根儿弦,更是猛然明白了于伏的心思——他从没有变过。
这层关系理清后,蒋听达便觉得自己先前对于伏的猜疑简直愚蠢,更加可恶——他必须做点什么,趁这次一切都还来得及。
于是他抓住了于伏的肩膀,突然亲了上去。
之后的一天早上,蒋听达正在统计数据,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于伏。这还是他走后给蒋听达打的第一通电话。
“还好吗?吃的习惯吗?钱还够吗……”蒋听达一听出声音就开始一阵连珠炮似的询问,对方被咽了好一会儿才寻找空当说话。
“挺好的。这边市场很有潜力,线路我也研究好了,还找了跑专线的老司机,以后就不愁找不着又便宜又靠谱的车了。”
“别打马虎眼,我说的是你。”
“我?我就更好了。吃穿不愁还能出来旅游,怎么不好。”蒋听达简直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那副得意的样子。
“好,那就好。”蒋听达自顾自点了点头:“没想到这电话还是你先打过来的。”
“怎么,说得我多不近人情似的。知道你忙还不行吗。”
“于伏……”蒋听达忽然欲言又止起来。
“干嘛?”
“我想你了。”后面还跟着嘿嘿的憨笑。
于伏一下子脸红得不行“……去你的。”
心照不宣地,自于伏回来后,两人便开始隔三差五地同床而眠,尽管中间经历了高霁生产、果林建设逐渐走上正轨、蒋听达升任村委会主席等等大事小事,都没能改变两人之间的这层关系。
蒋听达儿子满一周岁的时候,于伏给包了红包。完了还开玩笑地问蒋听达这孩子该怎么叫自己。
“咱这儿兴管‘叔叔’叫‘老爹’。”
于伏抱着那奶娃娃低声重复了几遍,渐渐地泛起了笑意。
“小宝儿,叫‘老爹’。”蒋听达指着于伏教儿子叫人,完了还不忘先夸一通:“他可聪明了,教啥会啥。”
孩子唆着指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不带飘地直勾勾盯着于伏,过了一会儿像是终于酝酿完了,从嗓子眼儿里冒出个奶滴滴的尾音:“爹~”
于伏听后可是高兴坏了,捧着孩子的嫩脸就是“吧唧”一通狂亲。
☆、9
【9】
渐渐地,蒋听达和于伏步入了中年,蒋听达的儿子也上了初中。
蒋听达多次劝蒋全在家安生待着,好好享清福,可他就是闲不住,结果一次下地干活儿的时候突发脑梗,还摔了腿,往后是彻底出不了门了。
随着蒋听达跟于伏的关系越来越稳定,前者与高霁之间的争吵便越来越频繁,矛盾也越积越深。蒋听达本不愿与她多作口舌纠缠,但那日于伏突发高烧,只好让高霁去医院替他照顾老爹,谁知高霁却因为头天晚上俩人由鸡毛蒜皮之事引发的口角而闹起了情绪,屁股稳稳坐在椅子上,再臭着脸把胳膊一架,一副谁也奈何不了她的样子。
结婚这么些年来,蒋听达从没动过高霁一根手指头,但今天因着老爷子,他好似是将积攒了多年的怒气一下子全撒了出来,二话不说照着她的脸便狠狠扇了下去。
高雯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垂下几缕,左脸立时便红了,嘴角也渗出血来。
蒋听达正要愤怒地出门,却见高霁抬起头来,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嘴里说出一番叫蒋听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话来:“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以为自己在外面养男人我不知道?你以为我高霁就是个傻子?你他妈以为自己现在坐上这个位置是谁的功劳?!”高霁不是那种性子温柔的女人,可她总有自己的底气,就是给别人甩脸子也从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从没像今天这般狼狈:“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来事儿的时候肚子疼得死去活来都没听你说过一句知心话儿。可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却因为那个不要脸的臭男人跟我发这么大的火——别以为我不知道,刚才那电话是村委会的人打的,说那狐狸精生了病,你才这么火急火燎地要往那儿赶!”
蒋听达脑子里“嗡”的一声,如被人当头棒喝,仿佛顷刻间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太阳底下,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紧绷着的,甚至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你现在是不是特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高霁冷笑一声,抬手将嘴角的血印儿抹了。“人啊,自己傻,可别人都睁着眼睛看着呐!你以为你那些破事儿都是谁在帮你兜着?我麻烦你张大主席什不闲儿的也收敛收敛吧!你不要脸我还要哪!”话到末尾,高霁眼里泛起了泪光,一双充血的眼睛愤恨地睁着,喊到最后嗓子也嘶哑起来。
蒋听达咬着牙,攥着拳头,瞬间感到天旋地转,惹得他重心不稳,不由得向后趔趄了一下。
他伸手扶住门框,重重地喘着粗气儿。没多大一会儿便感到呼吸困难,仿佛不能在这间屋子里再多待一秒——于是他狠命咽了口吐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在高霁眼里留下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自从开了这个头,厄运便一连串地找上门,几乎要把蒋听达给打垮了。
蒋全不知从哪里听到了些闲言碎语,一下子气得病情急剧恶化,不日便提前进了棺材。
而原本作为他们村果品最大输出口的南方,也因为发展速度过快而逐渐将这个在长时间内几近原地踏步的货源地给淘汰了,一时间全村的果制品因为销路不畅全积压在了村民自己的院子里,结果损失惨重,很多人家更是赔得血本无归。
情况久不见好转,村民们便联合起来到村委会门口打砸抗议。这时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句“大伙儿们还不知道吧,这挨千刀的村委会主席和副村长是同性恋!”此语一出,人群顿时更是炸开了锅,嚷着要把这对“狗男男”要么烧死要么枪毙的不计其数。
碰巧这天蒋听达和于伏都出门办事去了,回头刚走到县城,就听没去掺和闹事的老人说村委会涌去了一大帮子人,那架势活像要吃人。蒋听达立马明白过来,心里不由一惊。由于大巴车司机大多是熟脸儿,他便拦了辆出租先去了邻县,然后半点儿不敢耽搁地带着于伏坐火车跑到了另一个城市。
刚把于伏安顿好,蒋听达就又要回去。
于伏急了,说你这会儿回去不被活扒了皮才怪。
蒋听达沉默地抽着烟,说他必须去。他必须明明白白地给他们个说法。
于伏气急败坏地骂他逞英雄,说现在正是风口浪尖,没人听他说话。再者,优胜劣汰本就是市场规律,此路不通只能另谋他法,寻条别的生路,这与他何干——就算退一万步讲,他蒋听达要当圣人,可那么多村民的血汗钱,岂是他一个人想担责任就能担得起的?
不想经了这么多的事,蒋听达累了,也终于学会坐下来反思反思自己这一生了。
他喜欢于伏不是错,在不知道于伏会回来的日子里决定娶妻也不是错。
错就错在,他不该贪心,不该妄想同时占有这两样。更不该在于伏回来之后一错再错,伤害了高霁那么久自己还不知醒悟,直至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我跟你一起回去。种果林是我提出来的,再怎么算也只能算到我头上。”
于伏话没说完就被蒋听达喝令不许:“我这辈子正经事没干几件,毁了人姑娘一辈子,这罪过是怎么洗也洗不清了。如今死了爹,老婆孩子怕是也留不住了——我就只有你了。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活着干嘛呢。”
说完,蒋听达当晚就又坐上回程的火车,赶着夜路回了村委会。要不是有几个明白事理的拦着,险些就被人围起来打死了。
后来,蒋听达被免了职,所有家产也充了公,高霁自他走后就带着孩子消失了,此后再没出现过。
虽说他在村民们面前为了果林的事道了歉,可民愤难消,再加上有人揪住他和于伏的事儿不放,他便落得个过街老鼠的下场,人人喊打。
许久后人们再谈起这件事,脸上还是免不了要露出鄙夷又怨恨的神情,好比打太极有个起势,定了调儿才开始讲。
有人说蒋听达家破人亡,老婆孩子和“男小三”都跑了,最后变成个要饭的也没人愿意赏他口饭吃,便不知饿死在了哪个孤坟野岗。
还有人说他回去那日便被打成了残废,于伏某天突然赶去将他接走了,后事却不得而知。
多年后的一天傍晚,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旁边放着台录音机,里头正唱着老旧而仿佛蕴含着无限深情的法语歌。
经过的人都忍不住放慢步子听上两句,这时他们便会注意到老人正闭着眼睛跟着轻轻哼唱,右手放在大腿上一下下拍着,显然深陷其中。
只是没人能发现,他虚握起来的左手手心里正攥着一张黑白照片,像里的人捧着一只白茶缸坐在大靠背椅里,按下快门的一刹那漾开了一抹笑。
此时已是出伏天,晚上风凉,老人坐着坐着便搓起胳膊,不多会儿就提起录音机回家了。
暮色中,他步履迟缓地走在街上。嘴里的调子没停,却也没人再听。
若你不在,若你不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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