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月冷雕栏

月冷雕栏_分节阅读_4

    此刻,他听见那个曾和他约定过终身的人,正高居帝座,无悲无喜满是疏离地对他说着:“袁将军请起,征战辛苦,有您这样的将军,朕,深感欣慰。”

    是他的错觉吗?袁渊觉得那个“朕”,咬得特别重,是在暗示什么吗?摸不清夏炎此时的心思,于是也客套地说:“为国……”刚想公式化地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国家的安定,但现在,应该不是了,“为您效命是末将职责所在。”

    夏炎闻言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若没别的事,袁将军先回府歇息,三日后,为你举行庆功宴。”

    一别几个月,再见面也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从此以后,在那个破落的宫殿,没有夏炎。

    袁渊把字咬得压抑无比:“末将,告退。”说完,又给一侧的颜锡使了个眼色。这几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太急着想知道,而能将事情巨细无遗、又可以客观地不添加主观情绪地说出来的,恐怕只有颜锡了。

    意料之中地,颜锡向皇上告了假;意料之中的,皇上准了。

    袁渊向颜锡问询的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因为他实在是无法再忍受对这件事一无所知:“颜锡,这阵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夏炎他……”没法再随意用词,因为他如今的身份已贵为天子,再不是那个可以让他直呼其名的三皇子。可到底为什么?他不懂,为什么平时受尽冷落和嘲笑的人现在竟然做了皇帝?其他皇子呢?大臣们呢?就这样让一个对国事毫无了解的人坐上皇座?

    颜锡一脸无奈地向袁渊透露当时的情形:“您走后不久,卢丞相把持朝政,几番设计终以谋逆之罪将诸皇子铲除,夺位之心最重的二皇子被斩首示众,其余皇子削爵圈禁,几位辅政大臣流放发配,更逼迫先帝下诏退位,着三皇子夏炎继承大统。”

    袁渊虽常年征战在外,但对卢丞相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卢丞相这样做的目的简直是昭然若揭,可是他却无能为力。于是袁渊愤然道:“卢嵩这个老东西!”

    袁渊的愤怒颜锡又怎会不懂?对于二人的关系,颜锡多少是知道的。再被袁渊派到夏炎身边之前,曾被他旁敲侧击地逐步暗示过,所以真的挑明的那一天,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可是……

    把夏炎推上帝位,卢丞相大权独揽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仍不安于现状,仍然想要巩固自己已经够大的权力。

    “卢丞相也给自己的孙女说过媒,被皇上拒绝了。”

    “什么?”说媒?这还了得!夏炎是他的,从来都是!

    此时袁渊心里对卢丞相恨得牙痒痒,卢嵩这个老东西,已经如此位高权重,竟然还不知足。

    “皇上驾崩之日,你可与夏炎同在?”袁渊心里盘算着,问道。

    “是的。”

    “那日除了夏炎和卢丞相,可还有旁人?”袁渊眯缝着眼睛试探到。

    “还有秦将军在。”

    “果然如此。”袁渊轻蔑一笑,“二人果然狼狈为奸,我就知道,仅凭卢嵩一人之力,夏炎登基一事断不可能那么顺利,定是有武力镇压。”

    “是的,除了几位皇子,反对最强烈的几位辅政大臣也被秦将军‘处理’了。”

    “此外,我还听说最近夏炎在朝堂之上有几次公然反对了卢嵩的奏折,惹得卢嵩很不高兴,所以他和秦将军走得更近了。”

    颜锡一听,立刻噤若寒蝉,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小声道:“将军,您……您是说……”

    卢丞相将夏炎推上皇位,无非是想自己做幕后皇帝。可这‘傀儡’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那就不太好了。能把他推上去,自然也有本事把他拽下来。

    袁渊并没有回答,只是向颜锡吩咐道:“去年南方部落不是有使者来密谋推翻朝廷一事吗?你去和他们联系一下。”

    颜锡下意识地就想跪下恳求。他想过袁将军知道夏炎的处境后,一定会有所动作,可没想过竟会如此极端:“将军!此举太过冒险,万一三皇子……”想到现在的三皇子已是帝王之身,颜锡立刻改口,“万一三皇子不理解您的举动而激怒了他,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袁渊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皇帝和夏炎重叠,他希望夏炎被人尊重、被人重视,但并不是通过这种站在顶点,与他有着难以逾越的君臣鸿沟难以跨越。况且……

    “还能有谁比我了解夏炎?他那个人,写首诗画个画倒是可以。”让他治理国家?指望一个从没和师傅钻研学问和政治的人去治理国家,而夏炎又是那种死心眼的人,可行吗?如果夏炎真的想要帝位,那好,我袁渊来夺下江山,然后再拱手将帝座给他,让他真正做皇帝,这样不好吗?

    袁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极了,于是催促道:“我意已决,你快去办吧,越快越好。”

    六

    朝堂之上,依然是暗潮汹涌。

    让夏炎头疼的事,如今并不是卢丞相在逼婚,而是所有大臣都在劝皇上立后纳妃——当然,除了袁渊。

    确实,别的皇子早已成家生子,只因夏炎一直被忽视,所以便被忘了。早已过了弱冠之年,还没有娶妻的,放眼望去有几个?更何况还是关乎皇嗣。

    “皇上,皇嗣问题非同儿戏,请您尽早选秀,这才是当务之急。”在这件事上,众卿家的立场是一致的。

    “朕登基不久,江山尚未安定,若将心思放在别的事上,岂非不知轻重?”

    “皇上,百姓生计、江山稳固自有臣等为您分忧,唯独此事,万万拖不得。”

    “朕听闻,近日南方部落不断寻衅滋事,大有起兵入侵之势,如此紧要关头,朕怎能放心选秀?”

    “皇上,与邻国的摩擦不可能根除,这等小事,派遣军队镇压即可,短时间内绝不会动乱。”卢丞相并不把蛮夷放在眼里,反而很高兴有此良机,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皇上的势力——袁渊调虎离山,“袁将军年少有为,战功赫赫。不如用袁将军的捷报来为皇上立后献礼?”

    袁渊正在为众臣不约而同地劝皇上立后一事而烦躁呢,一听到自己的大名,立刻看向卢丞相,后又看了看王座上的夏炎。

    这阵子实在是没什么独处的机会,夏炎不上朝时都在研究治世之道,恐怕颜锡都比他和皇上来往得密切。现在一听,自己和南方部落的“阴谋”好像有了成效,立刻来了精神。

    “末将愿领兵前往,为皇上分忧。”

    夏炎自然是不希望刚回来的袁渊再次去战场拼命,可眼下除了袁渊他哪里有信得过的人?又不能放任蛮夷的挑衅不管不顾,他刚登基,需要立威,需要袁渊。

    “那……立后之事,就等袁将军凯旋之后,再做商议。”夏炎别无他法,能拖一天是一天,“退朝吧。”

    下了朝,秦将军错开时间拜访了丞相府。

    这次,老神在在地换成了卢丞相。

    “不是说要一点点地收回袁渊的兵权吗?怎么反倒给他立功的机会了?”秦将军不解。

    “立功?”卢丞相嗤笑道,“打了胜仗才能立功。”

    秦将军英眉一挑:“你是说……”

    卢丞相一副胜券在握的气势:“这次去了,就别再回来了。”

    悬着的心就此放下,秦将军释然一笑:“老夫佩服。”

    “好说好说。”卢丞相得了便宜还卖乖。

    七

    “皇上,袁将军又打了个大胜仗。”四个月后,袁渊凯旋,传来的捷报依旧鼓舞人心。

    夏炎灿然一笑:“我就知道他不会让我失望的。”可能,只有在谈论袁渊的时候,夏炎才会露出轻松的姿态。

    可是……颜锡看起来并不高兴。

    “颜锡?”夏炎不解地看着他,打了胜仗难道不好吗?

    “可是,袁将军他……”

    颜锡的表情在夏炎看来并不正常,他眼底的顾虑让夏炎不安的感觉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怎么了?”难道……

    颜锡看到皇上下意识的反应,悲哀的感觉更甚,却只能安抚道:“袁将军此次……并未在城郊扎营,而是将军队,带进了城内……”

    颜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于哪种目的——他现在是皇上的随从,但他终究是袁将军的人。可是,受袁将军之命勾结南方部落的是他;现在对皇上旁敲侧击加以提醒的人,也是他。

    袁渊对他有知遇之恩,而夏言……坦白讲,他和夏炎的交情也只在这几个月,更多的时候,夏炎只是存在在他的意识中。这当然是因为袁渊时不时的提起。这几个月,看着夏炎从被人无视的落魄皇子,一点点被动地登上帝位;又身不由己地想重振河山。颜锡眼中的夏炎,让他心疼又无何奈何。

    可袁将军不同,他有地位、有军权,可不知怎的,竟然发展到这种地步。他不想背叛袁渊,可又不忍看到夏炎最后的结局。

    于是,他稍作提醒。

    果然,他看到夏炎愣了一下,眼神中布满了迷茫。然后,他听见皇上开口,带着些许的不自信与自我安慰:

    “可能……是想一起庆功吧,我还不了解他嘛,一直和手下称兄道弟的。”嘴上故作轻松,心里却自我催眠着——不,不会的,袁渊他……不会背叛我的。

    可能是拖袁将军的福,皇上对颜锡,也有着全副信任。真的,颜锡甚至更希望夏炎可以有哪怕是一丁点的疑心,那样或许他就会做好准备,不至于太惨。

    八

    “报……”士兵疾速地跑到袁渊的战马前奏报,“已斩杀卢嵩,秦将军在其手下士兵掩护下逃脱,已派人追捕。”

    袁渊并不在意手下士兵汇报的内容,此刻,他正在和夏炎对峙。

    “夏炎,只要你退位,交出传国玉玺,我们保证你的安全。”袁渊的副将大喝道。

    夏炎在喊杀声中凛然而立,他的周围并没有愿意舍身护主的将士。不,本来是有的,此时却横刀立马逼宫夺位。

    于是他冷冷地说道:“妄想!”

    袁渊也心平气和地劝说:“夏炎,我不想伤害你,快交出玉玺,退下帝位!”

    夏炎的双眼凌厉地注视着袁渊,带着从未有过的威严:“我身为皇子时,不曾向别人低头;身为皇帝时,就更不会向贼子求和!”

    袁渊从未见过夏炎的那种眼神——带着挣扎与憎恨。他想向夏炎解释,可手下都在,不好明说。于是他也只能故作姿态地对他说,带着急切与压抑:“夏炎,你不适合做皇帝!”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可笑之极:“我不适合做皇帝,就给了你造反的理由吗?袁渊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勾结番邦起兵作乱,不就是为了我夏家万里江山?”夏炎怒极反笑,“如今想来,你说过的话真是字字诛心,句句泣血,我每每想起都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对,那句愿意舍命护他的誓言,现在听起来,简直是最大的讽刺。

    袁渊,你当真愿意舍生护我周全?而不是舍我而换取江山吗?

    “呵……哈,哈哈哈……”夏炎疯了似的笑着,那笑声和现下森冷而又无情的杀戮放在一起,显得那样绝望而孤独,“我怎么会倾心与你?”而后,又像是将往事尽释一般,轻轻地重复道,“我怎会……倾心与你?”

    “夏炎,你别逼我!”袁渊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