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训的口吻？义正词严的话，谁都会说，可是，全身被抽空了般无力，脑中一片空白，拿什么来想呢？吴坤不想看他，当他透明一样往前走。
吉谦抓住他的手臂，吴坤无声地挣扎着。
突然，女人愤怒的声音响起：≈quot;你放开他！≈quot;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吴夫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站在远处，扶着墙怒斥吉谦。
吉谦有点尴尬：≈quot;吴夫人≈quot;r
≈quot;你想干什么？≈quot;吴夫人狠狠地瞪着他，尽管心中可辨是非，终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还知道他在引诱自己儿子呢。
≈quot;不干什么。我来看看吴坤。≈quot;吴夫人的怨气很强大，吉谦都有点抵挡不住。
≈quot;你滚！≈quot;温文尔雅的吴夫人也忍不住爆粗口了。
吉谦兀自要解释：≈quot;夫人，我和小坤他≈quot;
≈quot;闭嘴！≈quot;吴夫人怒不可遏，≈quot;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要是还有一点人性就赶紧走。≈quot;
吉谦拉住要投向母亲怀抱的吴坤：≈quot;我只是想帮帮你们≈quot;
吴夫人怒道：≈quot;我们不用你帮，你快滚！≈quot;她看到吉谦的手仍然拉着吴坤的手，直气得天旋地转心若刀绞，竟然一头栽在地上。
≈quot;娘。≈quot;吴坤大惊失色，整个身子都吓软了，想要奔去察看却连腿都抬不起来。
吉谦丢了他过去扶吴夫人。吴坤也想过去，然而摇晃了一下，腿一别摔倒在地。他也不觉得疼，执著地伸出手去挥舞：≈quot;别碰我娘。≈quot;
他喊的实在闹心，吉谦也急了，大吼一声：≈quot;我是要救她！≈quot;他不理吴坤，把倒地不起的吴夫人抱到床上察看。
吴坤还在疯狂地嚎叫着：≈quot;别碰她，你别碰她。≈quot;他一边喊，一边拼命地向前爬行。
吉谦满头冷汗，一时顾不上管他，因为他发现，吴夫人好像没有什么救治的必要了。
吴坤一点一点艰难地爬到吉谦脚下，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触到床沿，头就垂了下去。
27、叙前情
吴坤的昏迷很短暂，他醒过来的时候，吉谦还没有把吴夫人的事处理好。
吴坤睁开眼睛，首先看到几个人影晃动，之后目光聚焦，停留在屋子中央一口黑红色的棺材上。
一瞬间，像有什么东西从胸口连根拔起。
他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然后心就彻底空了。
然后周围一下子灰了。
然后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安安静静地缩在床上，像局外人一样看着这个世界，看着在屋里穿梭晃动的人们。
他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等吉谦安排好一切回过头来时，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吉谦满腹诗书也自信随时能够舌灿莲花，然而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不是没话说，是不知道什么话，能够在那样空洞的眼中留下痕迹。
≈quot;小坤，我实在是无能为力。≈quot;
≈quot;小坤，后事我一定处理好。≈quot;
≈quot;小坤，你别这样。≈quot;
≈quot;小坤，你跟我走吧。≈quot;
最后，无论他说什么，吴坤只肯对他说两个字：≈quot;你走。≈quot;
在这两个字被间断性地重复过多次后，吉谦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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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该睡的都睡了。
所以没有人能够看到，向来刻板严肃、不苟言笑，二十岁的人，四十岁的心的县太爷尹良玉，正在碎碎念。
≈quot;这次依你就依你了，可你以后把那一身臭毛病给我改改行吗？≈quot;
吉谦心不在焉地把玩一块玉佩：≈quot;我有什么毛病？≈quot;
尹良玉扳着手指头历数：≈quot;恃才放旷，做事不计后果，说话没轻没重，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长性，欺硬怕软，专爱硬碰硬，还还爱过那个调调≈quot;
吉谦突然变脸：≈quot;你有完没完？≈quot;
尹良玉不吃他那套：≈quot;没完！你不要以为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从此就得对你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说都不敢说你一句了！把命赔上也是你自找的，就你这样的长工，被人家打死也是活该。就你这个脾气，做个风流文人也便罢了，在官场上非吃亏不可。≈quot;
吉谦斜他一眼：≈quot;我吃亏？你这不吃亏的不也就是个七品县令吗？≈quot;
尹良玉气个倒仰：≈quot;行！你是钦点的探花，圣上大力嘉许的才子，翰林院的编修，未来的盐运司副使，平步青云前途无量，我哪里配跟你在一处！≈quot;
吉谦道：≈quot;知道不配就闭嘴，应了就完了，罗罗嗦嗦干什么！≈quot;
≈quot;行行行，你就继续嚣张吧！你是云，我是泥，赶紧去收拾收拾，明天就滚到你的海州上任去吧，仔细我这里污了你的气派。≈quot;尹良玉撵他。
吉谦置若罔闻，反而走到床上坐下：≈quot;也差不了几级，玷污不了太多，先让我歇歇。≈quot;
≈quot;别介，庙小容不下大菩萨，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惹不起你！≈quot;
吉谦懒洋洋地靠在被子上：≈quot;我可没什么兴趣压你。≈quot;
尹良玉脸色由白转红：≈quot;你，你又喷的什么粪！≈quot;
≈quot;没兴趣都听不懂吗，就是看不上你。≈quot;
≈quot;你胡说八道什么，越来越恬不知耻了！≈quot;尹良玉愤怒。
吉谦继续羞辱他：≈quot;是没兴趣啊，就你这马脸，这身材，这气质，看见就倒胃口了。≈quot;
尹良玉气得呼呼直喘：≈quot;你好！我带人去客店找你的时候，你跟个被打断了腿的叫化子似的，张着嘴在那里哭爹喊娘。≈quot;
吉谦不屑地昂头：≈quot;拜托别把自己的事给我栽赃。≈quot;
≈quot;我栽赃？≈quot;尹良玉非得给他讲出个是非来，≈quot;你当时晕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人都认不清了，抓着王捕头一口一个少东家，还只往人家怀里蹭，你丢不丢人呢！≈quot;
仿佛被点了死穴，吉谦一下子就萎顿下来，一句话也没有回的，睁着眼睛发起呆来。
尹良玉和他是发小，关系非比寻常，早就攻击打闹惯了的，所以互相对骂得再厉害，也都不会往心里去。何况他深知吉谦为人，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刻薄不客气。此刻见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怏怏不乐非比平常，不由得又担心起来：≈quot;哎，我说，你不会真是看上吴全伦的儿子了吧？≈quot;
吉谦不答，半天软趴趴给他一句：≈quot;没看上他还看上你了啊。≈quot;
尹良玉不跟他计较这个：≈quot;你怎么又来这套？你不是跟我说不喜欢男人只喜欢过吉和吗？结果疯到现在也不娶妻生子，早晚让世伯知道把你骂死！哎，你是玩玩对吧？≈quot;
吉谦不看他：≈quot;你管我呢。≈quot;
尹良玉继续絮叨：≈quot;是玩玩？是吧。就算你找男人也得找个像样的吧，我就不信你能看上他。我又不是没见过他，人长得是不错，可除了那张皮什么也没有，不学无术，一无是处，我最看不惯这样的公子哥了，你一直不也是吗？要是贪图漂亮你完全可以找女人去≈quot;
吉谦忍无可忍：≈quot;用你告诉我！出去！≈quot;
尹良玉只比他声音更大：≈quot;你看清楚了，这是我的卧房！≈quot;
吉谦看了他一眼，站起来就向外走。
走到门口，他又停住：≈quot;那个事说定了，明天对吴全伦的刑罚尽量限制在小范围之内。≈quot;
尹良玉嘟囔：≈quot;我公正严明的威名全毁你手上了，这个你也压着不让我报，那个你也含糊着不让处理，你怎么对他家里人那么徇私枉法啊，真把吴家当自个家了！你倒是巴结了你那公子哥了，叫我自己成天在这里心中自责，惴惴不安，哪天上面要是清查案件，发现吴家妻子一个个在本县过的逍遥，顶罪的还不是我！≈quot;
吉谦压根就不理他，一转身消失在门口。
片刻之后，他又绕回来，对着尹良玉一字一顿：≈quot;对了，我很严肃地告诉你，第一，以后不要再给我说吴坤的坏话--永远不要轻易地去评论你不了解的人；第二，再给你说最后一次，我是不怎么喜欢男人，可巧我真正喜欢上的两个人都是男人，我变不了了！≈quot;
28、想后事
吴坤把自己埋进被子，这里很好，遗留着母亲的气息。
在这熟悉而亲切的淡淡气息里，吴坤开始放声大哭。他拼命地哭着，声嘶力竭，泪如泉涌，直到因疲惫不堪而沉沉睡去。
醒过来之后，他望着房顶，不知不觉泪水又盈满了眼眶，然后他继续地哭下去，哭到再次睡着。
就这样，醒了哭，哭了睡，睡了醒，醒了再哭。实在饿了，就抓过吉谦留在旁边的食物吃两口。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吃，只是一种本能。吃东西，似乎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哭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再也流不出一滴泪，哭无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