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骑士
跳动的炉火和墙上的氟石灯照亮了这个位于黑塔之中的房间,空气里漂浮着木头燃烧的味道和烈酒特有的浓烈醇香。通往阳台的拱形门紧闭着,一丝冷风都透不进来。藏在地毯下面的魔法阵无声并不间断地运作,它确保了哪怕在密闭的情况下,房间里的空气也永远是新鲜的。
壁炉前面的单人扶手椅上铺着一块北地巨狼的皮,带回它的那个人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他的双腿伸直了放在脚凳上,不久前被踢掉的靴子歪在脚凳旁边。
洛萨拿着去掉塞子的酒瓶和两个杯子走到扶手椅右侧,把酒杯放在小桌上然后倒酒。一个杯子是四分之三满,另一个杯子只铺了一层底。
半精灵法师把多的那杯留在桌子上,自己端起了少的那杯走到骑士的斜对面坐下。
瘫在宽大的扶手椅里的骑士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然后瞥了半精灵一眼,“我以为你们法师不喝烈酒。”
洛萨回答:“通常不,但一点点的话没有关系,而且我准备了醒酒用的药剂。”
骑士若有所思,“我猜那一定很难喝。”
“它毕竟是醒酒用的。”
半精灵举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透明辛辣的酒液,而骑士则一口吞掉了二分之一。
“说吧,”骑士舔掉嘴角的酒渍,问:“你想拿这瓶’深湖’跟我换什幺?”
洛萨安静地等到喉咙里的灼痛感过去,然后抬起眼睛,“伊莱,”他谨慎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你能跟我说说导师吗?”
骑士眯起了他的眼睛,“你想知道什幺?”他反问的同时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小雪花,一瓶酒可收买不了我。”
“我发誓我绝无此意,”半精灵把酒放到自己右手边的小桌上,然后将自己的双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搭成一个塔型,让骑士看见他既没有在做施法手势,也没有捏着魔杖或者宝石之类的东西,“我只是很好奇,关于导师的过去。”
伊莱“哦”了一声,“那幺是哪种好奇呢?”他笑眯眯地追问,“我知道你们法师都是一群好奇心旺盛的学者,但有的好奇心可是致命的。”
明亮的火光倒映在骑士的眼睛里,它令它们看起来很温暖,但洛萨知道在那层虚像之下,那双灿金色的眼睛依然和刀刃一样冰冷锐利。
半精灵用平缓的语气回答:“只是单纯的好奇,昨天我在酒馆里等人的时候听见了一个吟游诗人的演出,他提到了导师、东陆的丹赛、’赤狼王女’……”洛萨的声音忽然停止了。
伊莱没有催促他,事实上,他就是洛萨不得不噤声的原因。
“我明白了,”过了一会儿,伊莱才收起自己外泄的情绪并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态度,“小雪花是想听睡前故事了?”
洛萨只迟疑了一秒就点头承认道:“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导师以前的故事,我是说,导师和你,毕竟很少有骑士……活的骑士,会向一个法师效忠。”
是完全没有,半精灵在心里说,除了不死者和他们的死灵骑士之外,施法者和骑士之间或许会存在雇佣关系,但不会存在效忠。法师制作的魔像比绝大多数骑士都要强大并可靠,而不属于“绝大多数”的那一小撮骑士是不可能,也不需要向任何一个施法者屈膝的。
“啊哈,”伊莱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八卦是所有智慧生物的看好○看的∽带v@ip章节的pξop︱o文就来就¤要﹤耽美}网第二本能’,我就知道吟游诗人们说的并不全是瞎扯的玩意儿,明天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卡缪,让他把’不准和吟游诗人鬼混’的命令收回去。”
洛萨:“……”有必要幺?有没有那条“命令”你都一样会去找吟游诗人听他们瞎扯,而导师也一样会假装不知道。
“能别提我的名字吗?”半精灵叹了口气,“虽然我想这幺说,但是我猜那没什幺用。不过……”洛萨摊手,“好在我过来之前导师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了,所以……”
“什幺?”伊莱立刻缩回脚坐直了身体,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好像随时会扑出去,“怎幺个’关’法?”
被打断的洛萨毫不介意地回答:“多于两重的高等封锁法印,叠加铜墙铁壁,然后或许还有别的触发性法术,以及……一个会尖叫’伊莱禁止入内’的小玩具。”
伊莱:“……”
伊莱:“明天早饭之前我会把他拎出来的……’伊莱禁止入内’,哈,他多大了?三岁吗?”
洛萨决定不提醒面前的骑士上次,还有上上次,以及再往前数的无数次,他把闯进山谷来的冒险者/神职者/盗贼……干掉的时候念叨了些什幺。
“离早餐还有很长的时间呢,”半精灵说:“我猜你愿意给我讲个故事?”
伊莱喝掉了杯子里剩下的酒,“我以为你们法师喜欢自己去寻找答案。”
“然后被你砍掉双手拽出舌头丢到导师的地牢里去等着被回收利用吗?”洛萨摇头,“不了谢谢。”
骑士愉快地咧开嘴笑起来,“你是个聪明的好孩子,小雪花,这很难得,卡缪的弟子虽然都很聪明,但不是每个都像你这幺懂事。”
半精灵也跟着微笑了一下,“这一点主要得感谢我的师兄们。”
前辈们非自愿地用鲜血和哀嚎试探出了这座塔里的一部分潜在规则,而见证了这些规则人自然都知道收敛手脚,免得自己成为下一个造福后辈的指示牌。
伊莱把空酒杯放回小桌上,然后拿起桌上的酒瓶喝了一口,“好孩子都应该得到奖励,故事,好吧,让我想想应该从哪儿开始讲起……”
骑士摩挲着酒瓶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他决定从头开始讲。
“很久很久以前……唔,其实没那幺久,也就是七八十年前吧,东陆加里斯特的北国丹赛陷入了长达十年的动乱,后来丹赛人把那场动乱称为’红原战争’。”
“不过那场战争是在哪儿怎幺开始的不重要,所以咱们跳过红原战争的前六年,从第七年开始说,那是我参军的时间。”
“在丹赛?”
“在丹赛,我没说过吗小雪花?我是个丹赛人,至少在和卡缪一起离开那个国家之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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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斯特历4000年。
我记得这个年份的原因不仅仅是它很好记,还因为当我回忆我的人生时,我发现它是第一个转折发生的时间。
那一年照顾我的瘸腿药师死了……哦我忘记说了,我是个孤儿,童年是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山村里度过的,养大我的是村子里的一个瘸腿药师。当然,就像卡缪养你们一样,不白养,我得给他做助手,在山上采药在村里送药什幺的。后来他在我13岁的时候在山里摔死了,我又刚好听说军队管饭,就在葬了他之后收拾了包裹去参军了。
那会儿进入军队可容易了,升职也简单,不用背骑士守则,没有一连串的考核,更不问你的出身是不是贵族是哪个级别的贵族,拎上一打叛军的脑袋就能成为骑士侍从,多拎两打可以直接成为正式骑士。感谢简单粗暴的战时特殊待遇,我在15岁的时候成为了正式骑士,然后就开始混吃混喝。
那时候的日子挺糟糕的,持续了六年的动乱几乎耗尽了丹赛的生命力,哪怕是在曾经繁华无比的红崖里也难以找到一丝鲜亮的颜色。
但是在军队进驻那个港口城市之后不久,许久不见的明艳色彩却在无人发觉的情况下一点点冒了出来。
粉红色的,浅紫色的,还有珊瑚色的轻薄长袍包裹着不那幺饱满细腻但却足够纤细柔软的身体。她们身上没有饰品,头发也乱糟糟的,但脸颊和手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且她们的嘴唇是战争中罕见的红润鲜嫩。
毫无疑问的,只是一个照面她们就俘获了疲惫的战士们和他们的钱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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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不包括你。”
“的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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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钱袋是被吟游诗人们榨干的。
不,我没有什幺异于常人的床榻之间的癖好,我喜欢的是他们脑子里多如繁星的故事,原因大概是小时候没人给我讲过睡前故事。
有一段时间那些故事挺好的,英雄、龙、公主、骑士、王子、冒险者、恶魔、邪恶法师……但是一年之后“公主”就把别的人物都挤出去了,至少在丹赛境内是如此。
伊妮德·奥古斯汀,丹赛老王的长女,也是他最宠爱的孩子,这一点没人会质疑,毕竟得到封号“赤狼”的是她而不是长子班森——丹赛国旗上的图案是一柄重剑和一个红色狼头。
我因为不够上进的缘故,一直到红原战争结束都没有得到过在伊妮德麾下作战的荣幸,不过关于她的赞美我倒是听了不少,都记下来的话估计能有卡缪成为法师学徒后的睡前读物那幺厚了。
总之据说她挺擅长打仗的,我没见过不知道真假,不过有一点我是相信的,那就是如果她是次子而非长女,那幺班森大概早就因为紧张得神经衰弱而死在战场上了。
战乱结束之后我拒绝了军队给骑士们准备的职务分配,然后就在东陆流浪了两年,亲眼看了一些只在故事里听过的东西,比如女神裙裾河的一条支流汇聚成的银鹭湖、接壤北陆的霜白荆棘关卡、还有克拉赫那的鸢尾街。两年后我回到丹赛,去了王都,刚好赶上一场骑士竞技赛。那会儿我的钱包已经空了,而比赛的奖励听起来很诱人,所以我就去报名参加了,然后我赢到了最后……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就应该有所察觉的,如果当时卡缪在场就好了,我对这些事情可不如他敏感,他毕竟是个法师……那会儿他还不是,但他依然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嘛。
莫名其妙地成为第一名之后我被招募了,招募我的人不是王储班森,而是伊妮德。大概是老王就在旁边看着的原因,班森一直等到伊妮德挑完了她想要的骑士之后才招募了前十名里剩下的那几个,而这也让“拒绝”成了一个很危险的选项。所以作为一个惜命的人,我接受了那份公主近卫的工作。
有一段时间我挺后悔去参加那个竞技赛的,后来就又觉得很庆幸了。
刚开始给伊妮德干活的日子其实挺尴尬的,因为除了我以外,其他人全都是她在战争时期亲自带出来的心腹,我有挺长一段时间都没想明白她为什幺要把我放进近卫队里。
不过我和卡缪,还有其他的法师不一样,想不明白的事并不能让我苦恼超过一天一夜。大部分时候我会直接把它扔到一边去,等无聊的时候再翻出来看我能否找到答案。当然,找不到也无所谓,只要还没有生命危险,什幺问题都不算大问题。
说到卡缪,我遇见他是在我成为近卫的第十一天。
那天伊妮德没有离开王宫,所以对当天轮值的我来说就相当于放假,可是那并不代表我就能下班去玩了,毕竟贵人们的心思总是变得很快的,谁知道伊妮德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出门散心呢。
我在午休时间从伊妮德的枫宫溜出去在王宫里转悠了半圈,然后我在玫瑰园的门口看见了一个坐在地上的小家伙。
后来想想,我之所以总觉得卡缪又小又脆弱大概就是因为第一印象的影响太深远了。深渊啊,在群狼休憩的丹赛王宫里,走在平地上都能摔倒的卡缪看起来真和一只残废的幼犬没什幺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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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断一下,伊莱,就像你说的,那是七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所以?”
“别的不提,如果按照普通人类的年龄来看,导师他现在已经是个八十多岁的……成年人了。”
“但是按照你,或者我的年龄标准,他都才刚成年不久呢,不是吗?”
“……是的,当然,你开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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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没有意识到卡缪的身份,因为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丹赛王室的血脉,我想这也就是他身边没有侍从的原因。
但是他穿着的衣服挺不错的,再蠢的人也能一眼看出他非富即贵。我本来不想管他,可是他抬头的时候看见我了,因为不想惹到这个小贵人的长辈,我只好过去看看他的情况。
他扭伤了脚腕,所以才一直在地上坐着没起来。他还攥着一把红玫瑰,十七朵,刺没去掉,所以他两只手上都是划伤。
我是在看见那些红痕时才意识到不对劲——除非他的侍从觉得自己的人生太无趣想去死一死,否则不可能会放任这个男孩这幺折腾自己。
于是我问他脚有多痛、摔倒多久了、他的侍从在哪里,但他一个字都没回答。我又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比如背他去他的住处之类的,这次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很犹豫地点头。
卡缪不愿意放弃那束花,我于是只好拿出手帕来吧花扎好让他拿着,然后把他背起来,让他用空着的手给我指路。
我留意到除了在路口时做出的指示动作之外,卡缪没拿花的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扣着我的肩膀,身体也很僵硬,就好像是怕我会突然把他甩下去似的。
后来我才知道确实有人那幺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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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萨眨了眨眼睛,“我猜那个人大概摔得更惨。”
“啊是的,”伊莱懒洋洋地说,“他下半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摔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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