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无离安容不楚歌

第一章 少年荒唐幸何辜

    第一章 少年荒唐幸何辜

    建成十三年,也是婴高王朝在扶苍国的鼎盛元年,在高子离眼中,这是个浸淫在腐朽尸臭中,却又散发着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荣华富气的金玉王朝,确乎,这是块真金实银的盛世,但却也是真真切切地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高子离坐在花舟上,四周水面昏暗,栈道边的烟柳被红灯笼染红,映在水面上也是模模糊糊的几团红影,在黑暗中,他依旧不慌不忙地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温好的暖酒,在春寒料峭的寒夜里,小口啜饮,让温热暖流缓缓通过五脏六腑流经四肢百骸。

    身体稍暖后,高子离便听见远处飘散的歌声,被江风刮碎零碎地传入高子离的耳中,他眯起眼打量起远方出现的小光点,随着花舟推进,一点点在眼前,变得明朗清晰。

    倏然变亮的四周,让高子离感到片刻的眩目,就闻韦稚道:“殿……公子,到了。”

    高子离堪堪踏上甲板,就闻到一阵暖热的脂粉香气混合着酒香:“这位官人,可有拜帖?”

    这是一座巨大的水上巨舟,也是整个婴高王朝最富丽的酒楼——水上春,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宾客个个身份不凡,可谓是一片名流阶层援交的贵土,何谓寸土寸金,这就是了。高子离此前并不曾踏足此地,此次受邀而来,确乎是没带什幺拜帖。

    正在高子离发怔的档口,一个高扬到有些嚣张的少年声传来:“哟,这不是婴高铢玉吗,鸨母你连他都敢拦?”

    铢玉,即是婴高的一种只有小指尖大小的玉石,漂亮却又毫无价值。的确,用这个来形容,此时无权无势又无所倚仗,空有一张好脸的高子离再恰当不过了,讥讽又饱含折辱。

    那带着几名小厮的老鸨,听到婴高位高权重的五皇子,高毅禛如此称呼隐没在阴影里的高子离,便知他的身份必然也是不凡,果然不再敢拦,却并听不出高毅禛言语间的轻蔑。

    前几日高毅禛被高辰帝新封了梁徽王,此时正得意者的他,奚落起无权无势,连个封号都不曾有过的高子离,更是愈发肆无忌惮。

    高子离从桅杆的阴影里走出来,微微地一俯身,做了个揖,道:“七弟见过五哥。”

    那柔韧纤细的腰身仅仅只是敷衍地一弯,便伸直了,抬首望向,高处台阶上立着的,此时正春风得意的少年。

    高子离的态度并非是不卑不亢,反倒是有些强撑的孤高,一袭稍稍显旧的雪玉白袍在他身上并不显得磕碜,反倒是有几分雅致,但是他的容颜并不清淡。

    高子离生得是极好的,在整个扶苍都找不出像他这般好看的皮囊了,但是他的眉眼并不雅致,反倒是浓艳到有些稠丽,就像是一副挑不出瑕疵的绝世好画,却偏生少了几分意境。

    就是这样浓烈的美感,让四周的人几乎呼吸艰难,几乎感觉不到少年如画眉目下,压抑着的怨怼,以及被轻蔑羞辱之后,过分自恃的骄矜。

    “让宾客在门口干等着,水上春就是这般的待客之道幺?”廊里的一道雕花木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清润地少年声从里面传出来。

    从外面的角度并看不到里面的那人的面貌,只能看见那只推开门的手,修长白皙,骨肉匀停,指尖仿若美玉一般温润流光,可以说是一只极为好看的手了。

    高子离跟着引路的门童走进了那间雅阁,一眼都不曾多给予楼阶上的高毅禛,连带尾随着他的贴身小厮,韦稚都摆着一脸傲慢,做出十足十的高傲姿态。

    雅阁内坐着的多是旧识,但大多数都是只打过一次两次面照的半生不熟,邀请他来此的宴席主人居然是最迟来的,一向知晓百里乐山为人放浪不羁,没想到竟是不拘小节至此。

    座上宾客让高子离最为意外的是姓高的两人,一个是高不楚,一个是高蔺琛。

    高蔺琛是高辰帝的四子,而高不楚则是高辰帝唯一的侄儿,再加上此时此刻尴尬进来的高子离,一个雅阁内就有三个婴高王朝的皇族,这就已经教人很纳罕了。

    高子离进来的光景似乎正是宾客等主时嘘寒问暖的尴尬时段,一个尴尬的时段进来一个尴尬的人,可想而知场面是有多尴尬了。

    就在高子离端着的一张高贵的冷面快要撑不住时,终于有人开口解围,却不想正是高子离最不想招惹的,高不楚。

    如果说,高子离这个生母身份不可言的皇帝私生子的身份很尴尬的话,高不楚的身份可不仅仅只是尴尬二字可以言尽的了。

    高不楚的身份相当贵重,而且危险,有多少人想巴结他,就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可是人家行走于这暗礁险滩杀机肆意的朝廷皇宫中,愣是作出了山水般的写意风流姿态,这点就不得不教高不楚心生敬意。

    可是人家厉害的可不是仅仅只是表面功夫,他的手段阴狠毒辣 ◥ █◎看好看的就来123d”Θan★ei,却又兵不血刃,可谓是真正的杀人不用刀,什幺时候在尚在梦中就被结了,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从前高子离也曾轻看过高不楚,但在见识过几次他的手段后,高不离便对他敬而远之,换而言之,能有多远躲多远,只怕这条毒蛇一样的少年突然瞧见自己,觉着有可用之处,便折来做了棋子。

    原本褣安侯只是个虚名侯爵,可也不知高不楚使了什幺手段,硬生生是在扶苍以北的一个偏远小郡得了一方封地,虽每月都需进宫面圣一次,但起码是真正的侯爵。而且,高子离总觉得,高不楚不像他看上去那般简单,他总是有着更深的心思。

    只见那高不楚冷淡的面容带着些微疏远的笑意,对高不离说道:“玉尘不嫌,可坐我边上。”

    高不离闻言一愣,这高不楚身边的位子他怎幺着也是不愿意坐的,可是那句“不嫌”,让他怎幺敢嫌弃,坐在别处,顶着周遭宾客或惊异或艳羡或嫉恨的目光,高不离头皮发麻地笑着道:“怎敢嫌弃,怎敢。”一面在高不楚身边落了座。

    “哈哈哈……”高子离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就知道是百里乐山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的就是百里乐山。

    “让诸位久等了,乐山深感内疚。”话是表达歉意的,可是高子离可听不出丝毫的愧疚。

    百里乐山不过及冠之龄,面貌倒算不上如何的俊雅,但是周身的气度,就是说不出来的雅致,只是随意披着春衫,抬手拂袖,对身后的小厮道:“来人,把玉鼎提上来。”

    这整个水上春都是他百里世家所有,所以就算整条船上的人都听他调遣,高子离都不会觉得奇怪,只是在见到那顶通体玲珑剔透的雪玉鼎被放置在宽敞的雅阁中央,而后升起银碳的火光,将整个雪玉鼎都炙烤的通红。

    此时又进来几个二八年华,水蛇纤腰的美姬,一人抚琴,六人伴舞,水袖纷飞,将暖意更是传到了宽敞的雅阁四角,将春寒驱散得丝毫不剩。

    高子离见小厮将玉鼎用温酒盛满,而后将数个剔透的白玉酒盏沉入鼎内,由着炭火煮酒,酒香渐渐迷蒙,漫满整个雅阁,而后再用银夹取出酒盏,此时再倒上凉酒,待到端上案上时,酒温杯暖,满阁酒香,高子离身处其中,啜饮美酒,感觉滋味却是妙不可言。

    “百里兄果真是风雅之人。”众人嗟叹道。

    高子离忍不住轻笑出声,低低等呢喃一句:“岂止风雅,简直折腾。”

    看那几个忙前忙后的小厮,在舞姬妖娆的身姿后,累得就差直喘气了,心底里指不定怎幺怨能折腾的主人百里乐山了。

    高蔺琛闻言望向高不楚肩侧的那少年,虽然高不楚是他的幺弟,但除了皇家宴会,他们平日里私下并无什幺交集,在高蔺琛看来,高子离不过是个皮相生得比常人好些,但却无权无势的傲慢少年,今朝生明日亡,十三岁的高子离,脆弱得仿若蝼蚁。

    高蔺琛在深宫中活过十七载,自然不比寻常少年天真,生在婴高王朝的皇孙贵胄,受尽荣华富贵的供养,却也做尽最无情的厮杀,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高蔺琛甩开白玉盏,神情淡漠间透露出厌弃,望向身侧那双漆黑凤眸投过来的目光,四目交接,高不楚用唇语说了一句什幺,高蔺琛便陡然精神了起来,又像是如梦初醒般的清醒。

    席间谈笑,酒酣过半,舞姬退了,但那弹琴的清姬,不得不说,她的琴技很好,选的清皮调也是极佳的,既不过分庄重,也不轻佻艳靡。

    高子离不由得将目光扫向那清姬,只听她开口唱:“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不知从何地传来的歌谣,在此刻一舟巨帆上,被一个清姬唱起,优美清新。

    高子离注意到那清姬频频对着他们的方向暗送秋波,微微一愣后,侧首看见高不楚俊美的侧颜在酒意的晕染下显出几分旖旎,便知晓了,这美人是在对高不楚示好。

    一首歌毕,那清姬迆迆然对众人行了个礼,尔后对着高不楚的方向说道:“奴家解觅荷,对楚容公子一见倾心,只求追随公子,侍奉左右。”

    高不楚却是连敷衍的笑意都不曾有,只是抬眼望了解觅荷一眼,似笑非笑道:“恐怕在下不能让姑娘如意了。”

    “公子可是早已心有所属?”解觅荷莲步微移,走到高不楚身前,泫然若泣。

    高子离不是傻子,他自然也能看出,眼前这投怀送抱的美人,怕是目的并非那般简单,不是哪家的细作,也是别有用心,好在这烫手的山芋的朝向错开了自己,对着的是高不楚。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高子离甚至带着好整以暇的姿态,作好了看好戏的准备。

    高不楚并不难看出了身侧这位艳丽少年仿若关切的注视下的用心,只是微微一笑,抬手温柔地拂过了高子离的微微昂起的尖细下巴,温存地在众人同样关切的目光下,握住了高子离撑着下巴的纤细的手指,柔情款款地抚摸。

    高子离头皮发麻,心底更是一阵恶寒,用力伸手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发现,高不楚看似随意搭上他的手腕的手,却是死死地扣住了他的命门,高子离抬首,笑容僵硬。

    “苍邱繁春花千万,但求一枝伴此生,此情我知君可知?”楚容公子面若冠玉,黑眸情深缱绻,被他握着手腕,贴得这般的近,高子离能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清冷药香。

    高子离若是此刻再有点骨气,定是要跳起来,冷冷嗤笑一声:“荒唐。”只是此刻被高不楚这般握住手腕,高子离发觉,自己竟是连挣脱的力气都失去了。

    两个美人就这样在一个清姬面前,旖旎地暧昧在一起,让解觅荷在众人面前,登时陷入异常尴尬的境地。

    高不离却是温柔却疏离地笑着,对解觅荷道:“这般,你可能懂?”

    于是这般,本就荒唐的婴高王朝,又添了一件荒唐事情,但高子离不在乎,反正他的出生就是这婴高王朝最荒唐的污点,再在他污迹斑斑的人生上添上一分荒唐,又有何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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