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的尸身静静躺在铁棺里,头颅被细细的缝了上去,针脚密密,他睁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起身说话。
傍晚时分,百闻斋主人不请自来,大青鸾鸟轻巧落地,下来一位妙龄少女。她身姿妙曼,款款而来,素手一摆衣袖自报家门,要求拜见会茨姬大人。
茨姬正犹豫这百闻斋主人为何换了付样貌,那少女已婷婷走来,附在茨姬耳边喃喃几句。
茨姬疑惑的看向她,将酒盏取出奉上。
那少女郑重接过,捧在面前细细摩挲,又咬破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小阵,将酒盏连同一个锦囊放在阵中。
少女口中喃喃,阵法就渐渐变化起来,过了好一阵子,几滴眼泪从她长睫滴下,跌进酒盏。
她痴痴看了半晌,又随手将酒盏放回桌上,起身出门:“鬼将茨木,请随我来。”“你的酒盏?”“你复活鬼王,需要用它。”
☆、铸庙23
今夜没有月亮,大黑山里一片漆黑。
山坳里有一条火把组成的线蜿蜒向山谷里延伸去,打头的是一只巨大的琼尾虎,绒绒的细长尾巴在黑暗中发出绿色荧光。
宽大虎背上坐着茨姬和那蓝衣女子,她的青鸾鸟变成拳头大小,盈盈发亮,在她身边飞来飞去,像一盏小小的青灯。
花三骑着一匹矮小妖马在大虎身侧,马蹄嗒嗒作响:“茨姬大人,夜里冷,加一件披风罢。”
茨姬向下答到:“吾还好,现在已经不太怕冷。你媳妇身体如何,快临盆了,你该多守着她。”
花三如同骚到痒处,圆圆的狸猫脸笑成椭圆:“家中父母若是知道,该有多高兴。”花三一向严谨,此时也变得话多:“不知青灯大人所说的铁矿,果真储量可观?”
“并非是天然矿脉,是世代的征战将它们带到此处。”花三一头雾水,又不好再细问。
夜深露重,前方多岔路,青鸾鸟在前面引路,茨姬吩咐后面的跟紧些。长长的火把队伍缓缓的转过山丘,消失不见了。
矢野发现他们已经路过同一个路口三次了,一模一样的枯树上挂着一模一样的蛇皮。
青灯女在队首远远吩咐:“当是此处了,诸位多留心。”她话音刚落,平地起了一阵风沙,卷起路上沙石呼啦啦打在众妖脸上。
风沙中有铁器相撞声,人鸣马嘶、呐喊呼号声仿佛是从天上传来。强自睁眼看时,他们已被无数铠甲士兵团团围住,这些士兵衣着破烂,形销骨立,如同鬼魅。妖马受惊纷纷人立起来,把拖着主人甩下来,向深山逃去。
胆小些的小妖吓得滚落在地缩成一团,胆大的则拿着刀兵冲入阵去乱杀一阵,受了无数刀伤。
正当众人杀得眼红,忽然天降幽幽蓝光,原来是那鸾鸟在空中不断盘旋。鬼魅士兵忽然像褪色了一般,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虚空中。
☆、铸庙24
鸾鸟飞回青灯女身旁,她利落跳下虎背:“就是此处了。”茨姬紧跟她身后,往前走了几步。
前方是个小庙,众人按吩咐躲入灌木丛中。
又过了一个时辰,大家昏昏入睡,麻生十八小声抱怨这里又冷蚊子又多,麻生十七忽然捂住他嘴。
只见庙门口出现一个巴掌大的小人,探头探脑的左右瞧了一阵,又凭空冒出十来个小人。
打头的小人跳上台阶,进了破败的庙门。陆续又有十来个小人从庙里捧出香炉神像,像模像样的对月祷祝,用微小的声音呐呐唱颂。
小人们完成祷祝,将神像、香炉一一归位,又陆续跑回原地,消失在地面。
猫妖终于忍不住本能,从灌木丛中跳出,一下扑中了最后的一个小人。小人哇哇叫,在她爪下挣扎不已,忽然像一个气泡一样消失了。
猫妖忽然清醒过来,连忙跪下:“属下该死!坏了大人计划!”
茨姬扶起猫妖:“那些小人是……铁精?青灯大人可有办法再引他们出来?”青灯女在小人出现的地方踱来踱去:“无妨的,取朱砂黄纸来。”
猫妖赶忙领命跑去准备东西,不一会儿跑回来,恭恭敬敬的调朱砂,她知这是要画符了,这青灯女难道是阴阳师?
青灯女右手执笔,饱蘸了朱砂,弯腰在地面画了一个圈,又在圈里细细点写上符号。
写罢丢了笔:“这个是倒扣锅,叫会吹阴火的小妖来从上面加火煮,把锅里的铁精逼出来。”
小妖们面面相觑,乖乖的围在符阵边向阵中吹阴火,直吹了半个时辰,个个脸憋得通红。
地上的阵法真如一个锅底般吸了阴火进去,过一会儿这块土地便开始如沸水般翻滚土泡,小人们纷纷跳出锅底。
青灯女眼疾手快,用一个皮口袋将他们兜在袋里:“这口袋是火魈皮,火克金。将他们捉住,他们就不能将铁搬走。”说罢点点脚下的地面:“从这里挖。”
☆、铸庙25
野猪精变成原形,一米长的獠牙猛扎进地面,翘起土石。其他妖将土石一担一担挑走,眼不见已经挖了四五米深。
“此处是刀斧关,各朝各代都是兵家必争地。士兵战死在此处,无数刀枪铠甲埋于地下,时间长了便成了精。铁精每日去祷祝修行,道行已是不浅,旁人平白去挖铁器必然挖不到的。”
“青灯大人与先代天皇是旧识吗?”茨姬终于忍耐不住问了出来,一旁的妖鬼俱都竖起耳朵听。
青灯女修长手指捏着火石叮当敲打,慢慢点燃一袋烟:“都是旧时故事了,她已入轮回,那酒盏留在手中徒增伤心。”她呼出一缕烟气,脸上并无伤感。
“大人!挖到啦!”坑里传来欢呼声。茨姬往坑里看去,满满的都是各色兵器,像蜡一样融化炼在了一起。
茨姬谢过青灯,在下山路上分手:“酒盏你要留好,复活鬼王要用这个。”说罢青鸾鸟将她轻轻驮起,在空中盘旋一周,飞远了。
回去的队伍走的更慢,小妖们用挑土的担子挑铁器,个个走的汗流浃背。来时带的妖马累的吐白沫子,咴儿一声倒在路边。
到营地时天已经大亮了。
☆、铸庙26
麻生兄弟们要忙疯了。
四个鼠妖齐齐的捧着算盘劈啪的拨算珠,打的又快又疾。
几个薄薄的鼠耳凑到一起盯一下数字又即刻分开,一手打着算盘一手飞快的抄数字:“三千……九百八十……八……斤四两三!”
麻生兄弟们三代都在大江山鬼府为幕,麻生十六晃晃耳朵,又伸手仔细的掏了掏:“俺去汇报茨姬大人,十九去盯着点木头够不够,不够就跟矢野大人要些人手,这批铁瓦今日要用,圣庙船柱已经上好了。”
他急得一脸汗,用手一抹,抹了一脸墨汁,几个兄弟嘻嘻哈哈的笑他,他也顾不上,几步跑出门去了。
铁庙很快就要建好了,小妖为复活鬼王,不惜余力,日夜赶工。直最后一片铁瓦搭上后,妖鬼们齐齐松了口气。
隔日便是吉日,众妖鬼严阵以待。晴明画符,白狼守阵,天狗寨里派来两个法力强大的樱妖桃妖为巫祝,茨姬亲自将鬼王尸身请出。
月至中天,神庙被一层层大小妖鬼围起,鬼王的铁棺被安放在铁庙正中,用铁链捆着吊在半空,双目闭合,似在小憩。
晴明携了朱砂笔,在巴掌大的黄纸上笔走龙蛇,始终提着一口气不敢放,笔迹蜿蜿蜒蜒画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咒。然后咬破手指,用滴血的指尖夹着那张黄符纸在鬼王额头一点:“着!”符纸便牢牢贴在酒吞额头,垂下来遮住了眼眸。
樱妖放出回魂法阵,头戴花冠在阵法中跳起舞来,身上环佩丁当作响。桃妖在一旁护阵,眼睛追随者樱妖的身影,一旦有失她会随时替换。法阵发出了树木咯咯生长的声音,像一架旧水车缓慢转动。
樱妖越跳越快,白皙的足尖在地上轻点一下又立刻跃起,宽大的礼服展开像绽放在法阵中的花朵。她开始有点跟不上鼓点,桃妖利落的将她一捞,自己换上了场。
桃妖一上场便杀气四溢,她反手拔出身后的驱鬼刀,光脚灵活的在阵眼上踩过,木轮阵法越转越快。
茨姬走上前去,捏开鬼王的双唇,将妖酒灌入。鬼王双眼紧闭,看起来无辜可怜,似乎随时会醒来质问她为何要打扰他的好眠。
“快呀!”晴明催促着。
茨姬把心一横,若是酒吞责难,那就——拿命抵罪吧。
把我的命拿去,请你睁开双眼看看我,我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跟你说。
妖酒乘在酒盏中更加寒气逼人,酒吞牙关咬得紧,眼看一盏酒快要见底。
晴明急的要冒火:“喂他呀!”
茨姬将残酒饮尽了,尽数哺入酒吞口中。
木轮阵转的如同风车一般,阵中的桃妖咬牙舞着刀,眼看要跟不上阵法。突然阵法光芒大盛,桃妖喷出一口鲜血,再难支撑,晕倒在阵边。
随着木轮阵起,庙外忽然阴云密布,狂风大作,打出了几道白亮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