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诸只是垂着头,什么反应也没有。良久,她冷冷道:“战争已经开始了。”
似乎是得到了什么确定一般,性空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极深的兴奋,极深的悲哀疼痛混杂在一起,让他的神色看上去几乎扭曲。
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去魔都?”
“快了。”乍一听到这个记忆深刻的名字,空诸身子一颤,下意识转身朝自己后方看了一眼。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睛低垂,任何人都看不到她此刻的想法。她低低的重复道:“快了,已经很快了。”
性空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在为了什么出神。空诸沉默了一会儿,吩咐他道:“你去看看时桑在不在,如果她在的话,你去请她过来一趟。”
她等不及了。她真的等不及了。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情绪中的急躁和迫切。她想问问时桑什么时候能够准备好,什么时候才可以动手。她等不及了!
性空离开后,空诸拿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间,似乎平息了一点点愤怒。她慢慢闭上眼睛,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太快,快的让她来不及停下步伐思考一下,自己的决策是不是出现过什么纰漏。
从这些年在读心一脉的生活,到被强行戴上的罪名,时桑的出现,族长的看中,嫡系的信任,南疆的异动,意外的敌人,上古神器和青龙大神的后裔……空诸慢慢皱眉,总感觉哪里出现了什么问题。一种奇怪的不安让她心痒难耐,刚刚降下去的急躁感觉又蹭的冒了上来。她拿起杯子,一连喝了好几口茶,才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找不出来,她怎么也找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越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越想不出来问题在哪里,越想越慌乱,越想越急躁。
放弃浮光城,收服严峰和古泽,意料外的大预言术的结果……大预言术的结果?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第49章 羁绊早就注定
“性空说你急着找我?”
时桑推门进了房内,一抬眼就看到空诸略微赤红的双眼,忙惊讶的走到她跟前,担忧的问道:“怎么了?”
空诸又灌了几口茶水,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还记得吗?之前一路走来,不管是在左家还是浮光城,我们都感觉身边有人在偷窥。只是那感觉极其细微,再加上我们被骷髅大军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所以一直都没有放手去查。”
时桑见空诸的神色严肃,心里明白她定然是发现了些什么。空诸抬头看了眼性空,性空识趣的去门外守着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之中有内鬼?”时桑皱着眉头,从自己这一行人身上一个一个想了过去,苦笑道:“我们就是为了避免麻烦,才特意只带了这么点人,没想到现在更麻烦。
我们这一帮人的实力大家都清楚,要说真的能瞒过你我二人来监视我们一举一动的,明面上他们还没有人能够具备这个实力。如果是他们自己隐藏了实力的话,敌暗我明,我们的麻烦就有点大了。
苏戈温他们三人我们虽然不怎么了解,但他们毕竟是读心一脉的嫡系,位高权重,又是长老们精挑细选给我们的,应该不会背叛族人。他们即使是监视我们,至少在我们的任务完成之前,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恶意。”
空诸略略点了点头,接口道:“性空虽然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但现在他的性命捏在我手里,我可以确定他不会有问题。至于严峰和古渡,他们对皇帝并无好感,一个是猜疑之恨,一个是灭门之仇,怎么着也不会站在我们对立面吧?”
自己人的嫌疑一个个被排除,“如果不是内鬼,是外面的人呢?”时桑迟疑的说道。
空诸紧紧蹙眉:“那就更麻烦了!”内鬼在眼皮子底下,以她们二人的洞察力,无论如何也会察觉出些许蛛丝马迹。可若是是外人,不管她们再怎么有通天之力,这福溪城几十万人口,她们也是分身乏术啊。
更何况,那人的实力也是与她们伯仲之间,不然也不会让她们难以发觉。若是那人真有什么其他目的,那她们二人不是完全被动了吗。
“你今天怎么这么焦躁?是不是这几天没休息好?”时桑忍不住问道。目光来回在空诸身上巡视。从进来那一刻她就感觉到空诸的情绪波动了,不是她想注意,只是对方今天表现的实在是太过明显,她就是不想注意也不行。
空诸愣了下,这才想起自己叫时桑来的根本目的:“骷髅大军那边,你准备好了吗?”
“我们在这边的人手还不够,我让人回族内请了一位援兵。”时桑神秘笑道:“这么久了,估计她也差不多该赶过来了,只要路上没出什么问题,她能按时到达这里,那我可以保证,绝对把那群见不得光的老鼠死死的困在福溪城前!”
“你准备用什么方法?”空诸好奇问道。
“你还记得迷金幻阵吗?”
这名字太过熟悉,空诸没过多久便想起是在哪儿见过了,神色不仅有些不自然:“……不是说这只是个小幻阵吗?”
当初在寒川之巅时桑就是用这个阵法收拾了性空,空诸受到阵法的一点波及,之后还差点被时桑……好像就是在那之后,局势才变得越来越一发不可收拾。
时桑不由得笑起来:“小空诸,那是骗你的你还真信了?我族三大上古阵法,一进攻,一防御,而这个号称镇族大阵的迷金幻阵,没有点过人之处,哪儿还配得上称是三大阵法之首,护族神器?”
镇族大阵。仅是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就足以说明它的不凡。可她到底不是卜卦一脉族人,并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太久,反而是注意到了某人无意中说漏的另一件事上:“骗我的?所以当初你是故意让我进那迷金幻阵的吗?”
时桑有些心虚的别开了头,暗道自己得意过头了。
空诸冷冷道:“我在阵中经历的一切,你都能看到对不对?”
她怎么说她在外界向来低调,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过对那个位置的野心,那人怎么就那么笃定她会答应她的请求呢!那天之后她也一直怀疑是阵法中的经历的缘故,只是不好开口去问,就算问了也不清楚时桑的回答是真是假,给自己徒增烦恼,于是就把这件事拖了下去。
刚好今天某人自投罗网了,她索性也就好好和她算算这笔帐。
“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了,并不是当时所说的在那天的宗族祠堂里。”
时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空诸顿时愣了愣。时桑接着说道:“我一直都知道会有你这么一个人,你聪明,睿智,敏感而多疑,你是皇族贵胄,本该万民敬仰,却落魄至此。你隐忍不发,但每每一击出手,必置人于死地。”
每说一句,时桑脸上的笑容就加深了几分。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明显她这几日都因为忙着阵法的事,没有好好休息过。那黑色的双眸却一反颓靡,明亮如同天上的星星。
她的脸上是孩童般纯粹的温暖笑意:“你叫空诸。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是个女子。族长伯父把你只指我看的时候,我很是吃了一惊。可以说,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我们的命运早就被绑在了一起。我一直以为你的本性应该是一个……怎么说呢,桀骜不驯?反正就是一个乱世枭雄该有的样子。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软软的、看上去很好欺负的女子。”
空诸怔怔的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自己的所有一切都被人提前洞察的愤怒?似乎有一点。面对如此强大的未知力量的无力?似乎也有一点。她半点也没有被时桑画中透出的浓浓感情打动,反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一股寒气蔓延至四肢百骸,全身温度都在急剧下降。她觉得面前的人很可怕,自己在她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是谁?”她迟钝的开口,满心惶恐不安演变成尊严被人侵犯的滔天愤怒,像受伤的小兽张牙舞爪的拼力保护自己的领地。
时桑完全没有想到空诸敏感到这种地步,她说这些话并没有威胁或者炫耀的意思,她还没那么恶劣。她想把一切都坦露给她听,她不想她们之间再有什么秘密横隔在其中。
“阿诸……”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拉住空诸,空诸骤然退后了两步,眼神充满了防备。
她不信任她,她们在一起了这么久,她还是不信任她。时桑感觉喉咙有些哽咽。可她还是竭力保持着语气中的平静:“你忘了吗?我去找你的时候说过,是祭祀大人的指示。”
“祭祀?谁?”空诸反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时桑喃喃道:“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从出生时就被族人交给她教导,我只知道她是祭祀,是我族的祭祀大人。你的一切都是她跟我说的,我们的一切羁绊也都是她告诉我的。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若是想知道她怎么知道的这些,有空了跟我回一趟族内吧。”
空诸深深吐出一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只这么短暂的一会儿功夫,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开,她感觉自己疲倦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你这次请的援兵……是她?”
“不,祭祀大人不能离开族内,当然不是她。这次的大阵需要的能量极其庞大,这里的空灵宝石储量不够,唯有族内才有。这次遣人回去求援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时桑慢慢靠近空诸,试探的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空诸的身子轻微颤了颤,却没有任何动作,默许了她的靠近。
“这跟上次也不一样,同时要困住那么多敌人,主阵人不但要实力强大,而且,必须时时刻刻身处阵内,随时观察着阵法的形势。我不行,我不能被这个阵法困住,我还要陪你去魔都呢。”时桑将空诸搂进怀里,紧紧搂紧。
空诸也慢慢环住时桑。原来那么早之前,她就在想着这些了……
时桑道:“阿诸,你还记得时尾吗?时尾前辈?”
“故事里的那位先祖?”
“对,就是她。为了我们的计划万无一失,我只得请出她老人家出马。时尾前辈绝对算的上我们整个预言师一族的第一高手。我们前往魔都,有她坐镇这里,不管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亡灵术士,还是隐藏在暗处的什么势力有所动作,我们都无须担心了。”
她细细的解释,她之前是想要给空诸减轻些压力,同时也想给她个惊喜,所以没有告诉空诸这些。她何其聪慧,空诸能想到的,她又如何想不到呢?
空诸将头靠在她的肩上,一言不发。时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轻柔的道:“我陪你一起去魔都,好不好?”
空诸依旧沉默,却极轻的,点了下脑袋。
第三卷 :重回魔都
第50章 推测
没等时尾到来,时桑就拐着空诸和性空三人先行离开一步。斥候侦测到敌军还远在四百里以外,毕竟他们不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军队,那些个亡灵术士要同时控制这么多傀儡赶路,速度无论如何也快不到哪儿去。
福溪城现在已经是周围的十几座城的中心,所有的家族、商人和百姓们都齐聚此地,自然也随身携带了丰厚的家底。在大军的震慑下,这些人再心不甘情不愿,收集的空灵宝石也全都到了时桑的手上。
有了这些补充,虽然还不足以撑起大阵,但已经拥有了基本的雏形。只等时尾来到后,进行简单弥补,这座传承已久的古老大阵便能重新露出狰狞爪牙。几十万条性命给它祭阵,用鲜血向天下宣告家族荣耀。相信这一次它的现世,足以震慑所有对预言师一族心怀不轨的野心家们。
时光已至夏末。天气虽然没那么炎热了,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湿闷。一路前进,鼻尖一直萦绕着隐约的腐烂气息。
性空面无表情的在前面驾车。再一次的抗议被人用绝对的武力强硬压制下去后,他算是彻底明白了,面对这两个女人时,他只需要做到一件事,服从,绝对服从。
自愿服从和被动服从这二者间的区别,可谓是天差地别。好歹他也可以在心底安慰一下自己,至少不是像之前那样,被打的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伤好后还得照样给二人驾车。嘛,至少……现在是自愿驾车,而不是被揍了一顿还被逼迫着给人当车夫哈哈哈哈哈哈。
性空面无表情的攥紧了缰绳。
“越靠近魔都,尸体就越来越多。看来这种瘟疫的传染性很强。”时桑掀开帘子望着远处的村落。现在正是饭点,村子里还燃着炊烟的人家却寥寥无几,就连田地里也基本见不到人影。远远望过去,有些地方横七竖八躺着黑色的物体,那是死去的村民的尸体。
这里离魔都已经很近了,再经过两个驿站,差不多三天左右路程,基本上就可以抵达魔都城下。
“现在这种天气……尸体腐烂的速度很快,百姓们忙着逃亡,死的人却根本没有人能够帮忙掩埋,过不了几日,很有可能会再造成一种新的瘟疫。”
“逃亡?”时桑略略扭过一半脸对着空诸,似笑非笑的语气:“能逃到哪里去呢?愚蠢的百姓们,还不如乖乖在家里等死呢,至少……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落叶归根?至少也不用落到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空诸听得懂她语气中的嘲弄,漫不经心的道:“唔。至少在看到希望前,总得反抗那么一下吧?谁都不想那么轻易去死,说不定离开了就真的能看见求生的希望了呢。”
“他们看到的是他们伟大的陛下吧?他们心心相念、愚蠢效忠着的陛下?他们怎么会觉得现在魔都是最安全的?难道是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陛下真的是真龙天子转世?所以绝对有办法解救他们的危难?唉,真是理解不了这些人们的想法。”
空诸没有在意时桑低低咕哝的话,右手拄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时桑身下的坐垫愣愣出神。
时桑又说了几句什么,空诸依旧没有反应,她这才发现空诸的心不在焉。不由得直接勾住她的脖子,不满道:“你这两日老是发呆,胡思乱想些什么?难道是因为快到魔都了所以心情激动难以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