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故安白晋封后,炎京天就再没有去过偏院,他的身影像是永远消失在了那个夜晚的黑暗中,让人窒息的沉寂过后,然后是冷彻心扉的心痛,深夜至此,沈一臣却怎么都无法入睡,睁着眼看着屋内的某个角落发愣,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种惩罚,惩罚那些时过境迁后还不肯离去的人,时间像是残酷的审判者,无论你怎样不舍,他终将拖着你,拉扯着你的回忆,撕碎所有往昔,仅存的执念破碎不堪,再摊开双手给你看那些残片时,你是否还如往日珍惜。
沈一臣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不过是废墟中苟延残喘的那个人,守着一座空城,旧人犹在,却变了模样,我们曾经一起构建的,你让我守候的,最终,却是你亲自摧毁了这一切。你始终都不明白,为何我不能走向现在的你,因为我不确定,那还是不是同一个人,我曾经信守的你,如今,现在的你却要我去打破,我是该信如今,还是该信从前。
“我只要你信我!”炎京天异常坚定的目光,深邃中又带着痛苦的神色。
那些话,那些过往,就像是不断变化的四季交替,从不停歇
转眼入了冬,故安白也快到了临盆之时,这期间顾小绕倍加小心,后宫之中明争暗斗之事,不可不防。自偷窃一事后,顾小绕却是没再找过故曼青的麻烦,也很少让她去做事,故曼青这一身的伤,才渐渐好了起来,却仍是心有余悸。故曼青得出空,便常常去新月宫内,姐妹俩前所未有过的融洽,虽也不想其他姐妹那般说笑,可比起从前却是实在难得,这么多年过去,二人心中也都是通透之人,有些事情,不用多说些什么,却已了然于心。
这一日,风雪交加,整个皇宫内,雪白一片,覆盖了那些争斗,那些阴暗,那些血腥
偏院内,不断落下的雪绒,积压在那棵古树的枝干上,积雪没过了石凳的一半,此刻风停了下来,雪像是静止了一般,缓缓飘落
房门敞开着,沈一臣伫立在一旁,只穿了薄薄的一层,乌黑的发散落在青衣之上,怔怔的看着院内,眼眸中满是不断飘落而下的白雪,所有的一切,极致的安静,仿佛天地间,再无旁物。
沈一臣平静的表情忽然一怔,神色复杂,眉头紧锁,满眼的哀伤,有些发抖的双手紧紧的撰紧了衣角,僵立在原地。
远处走来一人,裹着白色的貂氅,脚步沉重,一步一步,却是像踏在了沈一臣的心底深处,震颤着那久久不能平复的心跳。白雪不断落在那人身上,溶进了黑色的乌发中,像是被墨水侵染过一般,黑白分明像极了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院内一行被踩踏过的脚印,像是随笔划过,连接着某个人的爱与恨,连接着时光的缝隙。那人永远都是高高在上,受尽万人瞩目的当朝皇帝,只见他深邃的眼神中,透着无比复杂的神色,走到了门前的台阶上,直直的看向沈一臣,表情凝重无比,却是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早已暴露无遗。
此刻沈一臣只想拂去他身上的积雪,积压的思念疯狂的在心底翻腾,可沈一臣却定在原地,不为所动。炎京天知他性子倔强,怎肯放下身段,即使他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炎京天原以为慢慢的沈一臣可以接受他的身份,接受不可改变的世俗,整个宫内都只为了他炎京天一人而存在,这后宫更是如此。
可至始至终,沈一臣都是一副不可容忍的态度,炎京天自然明白沈一臣是有情于自己,知他是吃醋,心中还有些欣喜,可久而久之,炎京天便烦腻不已,这后宫众人,何人不是如此,却没一个人敢如此抱怨,等着盼着都来不及,又有何人像他这般不解风情。
最后还是炎京天先开口道“不请我进屋坐坐吗,这么大的雪”
沈一臣见他如此的语气,心中百感交集,缓了缓道“进来吧!”
炎京天眼中闪过一丝柔情,许久没听过他的声音,沈一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忧伤的音色,刺激着炎京天的每个神经。还不待沈一臣有所动作,炎京天一把拉过沈一臣,狠狠将他抱住,怀中的人没有想象中温暖的温度,可比起自己还是好上许多。
沈一臣感受着他身体上不断传来的凉气,被炎京天霸道的困在怀中,沈一臣却并未挣扎,颤抖的双手竟慢慢的环住了炎京天的腰,心中却不断的嘲笑自己,如今早已无可救药,对于炎京天,更是对于自己。
二人喘着粗气,相互回应着彼此间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事后,二人少有的躺在床榻上,感受着这场大雪带来的安静,炎京天抱着单薄的沈一臣,不断的吸允着他的身体,沈一臣闭着双眼,无声的落泪。
此刻屋外,突然风起,夹杂着飘雪,满天飞舞。
新月宫内,一声声刺耳的叫喊声,击落了不断而下的白雪,滴落的鲜血,殷红了素白的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因果
故曼青跪在地上,低着头早已泪流满面,涕不成声,还努力抑制不断颤抖的双肩。
顾小绕紧握着故安白的手,泪落两旁,越是想仔细看清故安白,可眼前的一切越是模糊不清晰,一层雾水不断泛涌出来,顾小绕拼命的让那些液体倒流回去,可就是不争气的落下话已说不出口,只是不断哽咽出不成句的字,“安白安白”
负责接生姑姑接过婴儿,却是大惊失色,原来已是个死婴,身体有些发青,却不知是何原因导致。故安白脸色煞白,唇色全无,许久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勉强抬眼看到接生姑姑同样煞白的脸色,也已明白,既然原本就不期望这个孩子的出生,如今这个结果也是命运使然。
顾小绕此刻已经顾不得其它,看着故安白下身血色一片,之前着急发疯似的情形已被无法抑制的恐惧和心痛替代,紧紧握着故安白柔软无力的手,故安白有些吃痛,却没有开口提醒,只是眼泪决了堤,故安白知道,此时此刻顾小绕有多害怕。
“绕你可还记得那些话全当是我辜负了你可你要守到最后还有曼青好好待她她是我妹妹”
故曼青身子不住的震颤着,双肩不断的起起伏伏,这么多年过来,故安白还是第一次,承认自己这个妹妹,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说出口,然后又狠心的离开,故曼青再也无法忍受。
“姐姐不要不要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故安白看着此刻如此脆弱的故曼青,心中揪痛“曼青对自己好些”
说完又看向顾小绕,眼中载满了不舍,“绕,帮我好好照顾她”
“安白,我答应你”
“安白,无论你去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我会守到最后,可你也要答应我,不要走的太远”
故安白是微笑着走的,身边两个重要的人都在
顾小绕只感觉一切都不真实,可却刺痛无比,故安白的身体一点点的冰冷掉,清楚的能感觉到她的温度慢慢从身体抽离,那种冰冷的触感无法冷彻顾小绕的双手,却能冰封了顾小绕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感知,无力感席卷了全身,看着故安白紧闭的双眼,顾小绕知道,从今以后,故安白再也不会看向自己,再也不会对自己微笑,所有曾经的一切,全部没收回去。迄今为止,所有的一切,好像变得毫无意义,故安白走了,却无法走出顾小绕世界,她还明明在哪里,明明在的,那么深刻,却突然间却再也触碰不到,无论顾小绕怎么做,都不能填补这生与死之间的缝隙。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安白,这余生,我该怎么走过?
安白,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了那些承诺,只要你,我只要你
安白,求你回来
顾小绕失了心智一般,哭的声嘶底里,痛苦不堪,此刻在顾小绕的视线里全部都是故安白,容不下任何人。失去了故安白,对于她,也许就失去了全部。
故曼青看到顾小绕不堪忍受的痛心,歇斯底里哭喊,痛到失去了所有理智,故曼青只感觉所有一切的伤痛变本加厉的侵蚀着自己,深入骨髓
故曼青不敢上前去触碰故安白的身体,经过这么多的事情后,故曼青变得越来越害怕,包括面对死亡。看着故安白,恍惚间竟觉得当年母亲生下自己时,是否也如今日一般,原来那种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去的感觉,可以轻而易举的击垮一个人,这种痛苦是发自体内深处的,无法根除。
故曼青只静静的跪在地上,甚至不想抬头去看,故安白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走了,就好像隔断了所有与这世界的联系。仿佛这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姐姐”
顾小绕早已被故安白的离开丢失了心智,发了疯一般的嘶吼着 “故曼青,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故曼青像是忘记了心跳一般,猛地抬头,表情痛苦,不解的看着顾小绕,无言以对
房屋内的三个人,却是生生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故安白在彼岸,而顾小绕和故曼青站在原地,无法跨越。可在此岸的二人,同样也隔了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
冷宫内,萱妃正在梳理凌乱的头发,重新整理好妆容,仿佛是等待要迎接圣驾的妃子,阴阴的冷笑道“顾小绕,这就是你应得的下场!你以为用自己的婢女诱惑了皇上,还让这个贱人怀上龙种,就能保得住圣宠,哈哈哈真是痴心妄想,就算我死也要拉上一个!”
“你就算百般小心,可还是没能防住我下的毒”话还没说出口,深红的血便从萱妃的嘴角流了下来。
“呃皇上你好狠的心”
偏院内,又回归了冷清,炎京天回到了乾清宫,此刻已经知道了新月宫内发生的事情,可炎京天却一副无比镇静的表情,只是眼神中别有意味的闪过不祥的感觉。
“别怪我,你既然是绕嫔的人,我又岂能让你生下皇子”
顾小绕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原来也是这其中的始作俑者之一,这其中因果,冥冥中全都牵连在一起,又岂是能分得清楚而这后宫之中,所有争斗的背后,也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掌中玩物
作者有话要说:
☆、无用
故安白葬入皇陵,晋封嫔位,赐号“惜”,而打入冷宫的萱妃,也以自刎的说辞葬入皇陵,后宫竟有二位妃子同时与世长辞,一时间后宫众人都安分了不少,可笑,名流存,人已逝,又有何用?
入葬之夜,后宫之中,有泣、有笑、有喜、有悲,可有个人却仿佛,已随故安白而去
顾小绕从皇陵回来后,不复前几日的悲伤,对于此事一概不提,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是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对于故曼青更是视若无睹,好像没有她这个人一样,每当顾小绕看见那张和故安白相似的脸庞,总是有种莫名的恼怒。
故曼青每次看到顾小绕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中更是作痛,像是有什么压在胸口,快要窒息了一般,故安白的离去对于顾小绕而言,岂是轻易就能过去,尽管经过时间的流逝,也不见得就能减轻那份痛苦,可顾小绕却装作一脸淡漠的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她自己又何必故作坚强呢?
这些时日以来,故曼青的身子更加消瘦薄弱,故安白的离世,顾小绕的冷漠,都让故曼青痛苦不堪,却无处躲藏。夜里,故曼青被噩梦惊醒,梦中顾小绕痛恨的表情,狠绝的话语,还清晰的停留在耳边。
“故曼青,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故曼青总是不受控制的想起那日的事情,为什么顾小绕会说出那些话,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姐姐的去世,真的和自己有关?还是顾小绕的一时气话?
顾小绕被这些时日的折磨弄的疲惫不堪,早早就歇下了,夜里却感觉不断的发凉,手脚冰冷,可体内却是一片火热,反反复复的梦到故安白,梦到她眸若星辰的眼神,梦见她不断的喊自己的名字,顾小绕急切的伸手去抓,故安白却消失在了一片空白中,渐渐的竟变成了故曼青清泠的脸庞,她忍痛的表情,她委屈的表情,她不屈的表情,全部都是故曼青,怎会是她?
故小绕被这个纷扰的梦弄醒,睁开眼,却看见屋内还亮着灯火,梦中反复出现的人,就坐在床边,有些担忧又有些震惊的看着自己,顾小绕有些烧的迷糊,一时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混乱间叫了一声。
“安白”
故曼青愣了片刻,眉头紧锁,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又给顾小绕换了敷在额头上的脸帕,看着顾小绕不断落下的泪水,口中还不断重复着故安白的名字,迷糊中的顾小绕竟伸出手,故曼青顿了顿,心疼的拉过顾小绕冰冷的手。
也许是因为此番的场景与当年何曾的相似,纵然多年过去了,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可当年的痛苦仍然记忆犹新,又也许是因为不愿再看到顾小绕还沉溺在姐姐死去的痛苦中,故曼青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小绕你认错了我是故曼青!”
“小绕姐姐已经不在了醒醒吧!”
顾小绕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迷离的眼神中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般,转醒过来,看到故曼青微红的双眼,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故曼青看到顾小绕醒来,一时也是一脸茫然,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竟都忘了此时还紧握的双手,等到反应过来,才觉尴尬。
顾小绕急忙把手抽了回来,因为有些用力,抽回的手被扬起,却不料手故曼青偏过了头,紧闭着眼睛,睫毛不断颤抖,顾小绕有些愕然,不知为何,可随即却是想明白了,故曼青以为自己扬起的双手是要打向她,这么多年过去,故曼青对于挨打已经变得有些敏感,对于顾小绕更是有些恐惧,看到故曼青这番动作,顾小绕有些惊讶,可随即又想到若不是因为她,故安白也许就不会
故曼青紧紧的闭着眼睛,她看不到,此刻顾小绕复杂的表情中也掺杂了些许的疼惜,想象中的巴掌却没有落下来,而是偏过的脸被顾小绕轻轻的掰正,故曼青有些诧异的睁开眼,看到顾小绕一脸痛恶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从始至终你都只不过是个可怜的替身罢了!”
眼泪不断翻涌而出,故曼青痛苦的看着顾小绕,沉重的道“小绕,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顾小绕明显的愣了一下,故安白的离世,让顾小绕异常的敏感,此刻听到故曼青这么轻易的就说出口,不禁生气中来。
“故曼青,你凭什么说出这种话,我告诉你,你连死都不配,若不是因为你,故安白也许就不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