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剑三同人)固守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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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被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一般倾巢而出,填满了他的大脑,每一个片段都太伤人,便是脑海中过一遍,都觉得呼吸沉重一分。

    万花沉默了很久,低哑的嗓音低低应了一句,他答:“是我。”

    纯阳收回目光,闭上双眼,一手捂着眼睛低低的笑出声来,分明那样一把沉沉的好嗓音,如今听上去却诡异的吓人,他笑的喘不上气来,话语断断续续:“呵呵……呵……当初说什么同师父一道来采药……说什么有缘相见相识……说什么想来纯阳宫看看我……说什么心怡相随的喜欢……其实从一开始,就都是你们算计好了的罢……

    设计我们相识……在一点一点亲近……算计着我上了你的当,算计着我对你动了情,对你用了十分的真心……然后再把这真心当剑使……从我这里套取浩气盟的消息……借机偷袭……让我们伤亡惨重,元气大伤……

    当真够狠!”

    纯阳笑得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笑着忽然大声咳起嗽来,万花想要扶他起来喝口水,却在靠近的时候被他一把推开。虽然这样的后果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然而被他推开的那一刻,万花的心还是狠狠一沉,仿佛落入了万丈寒潭深处,寒冷和溺水的窒息感迅速遍布全身。胸口那处更是传来了熟悉的撕裂般的疼痛,仿佛一把无形的利剑,当胸刺过来,他无所遁形,只能生生的受着。

    纯阳说的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当初造下的罪孽,所以如今再多的痛苦,他也只能心甘情愿的受着。

    此时纯阳只觉得头疼欲裂。他闭着眼,声音冷冷清清:“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万花张了张口,声音如鲠在喉,几番回转,终是一字也说不出来,他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转身退出了房间,房门在他身后应声合上,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纯阳微微起伏的呼吸绵长。

    他想起了许多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万花的时候,那个少年安安静静的站在他师父的身后,背着药篓,认认真真的熟悉着昆仑山一脉的草药。天寒地冻的昆仑山,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便处处都是陷阱,初来乍到的万花便是如此,眼睛里专注的都是花草药材,脚下便不曾留意冰雪松动,一脚踩空,雪块松动,眼看着便要摔下山去。恰逢在一旁树林里练功的纯阳听见了响动,一个聂云将落至崖边的万花拎了上来。

    他还记得那时候的万花眼睛竟是恐惧,面上却非要故作镇定的绷劲,用年少老成的口气对他作揖道谢。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哪里有那么多的凑巧,哪里有那么多的刚刚好,昆仑山那么大,药草各处都有,怎么他偏偏不去别处采药,就在自己每日练功的地方采,怎么他偏偏不在别处划落,只在自己能救得到他的地方出事?

    若没有这场顺其自然的意外相逢,又怎么会有后来那么多顺其自然的相识、相知、相熟、相恋与……背叛了。

    房间外,万花背倚着门板,身子缓缓滑下去,坐在冰冰冷冷的地上,仿佛感觉不到地上刺骨的寒意一般。

    纯阳不知道,当年在那一场算计好了的感情里,最终交付真心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万花到最后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自己给算计了进去……

    只不过是,两颗真心相对之时,他比纯阳,要更狠得下心罢了。

    再过几日便是二月初八了。

    那天是许多人的忌日,包括纯阳的师妹。

    从那日开始纯阳便没有迈出过屋子一步,万花每次都是在门口徘徊一会儿,犹豫一会儿,抬起来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下,背影落寞的离去。

    和尚看着心疼,虽然当初自己也劝过他放手,如今他真的放手,却变得这般落寞,自己亦是于心不忍,到底是自己师弟,当年的事,他一样有推脱不了的责任。

    这些日子纯阳的饭都是和尚端去给他,纯阳虽然变得异常少言,但好在饭照吃觉照睡,精神还算好。有时候和尚同他讲话他也会安安静静的听,时不时地,还会回他一句,虽然很少,但也总算比不言不语的强。

    和尚心里其实也有心结,不然好好的万花弟子也不会无故遁入空门了。

    纯阳也问过他个中缘由,和尚叹息,他说,无甚,这双手沾了太多人的血,虽自知罪孽深重已赎不清,不求度己,但求能度一度那些冤死的亡魂罢。

    但求心安么。

    纯阳淡淡的接话。

    和尚不答,将桌上的碗筷收入饭盒中起身便要走,行至门前却又停住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有声音飘了过来,他说:“我不知道你记起了多少事情,但是过些日子便是……便是你师妹的忌日了,你,要去拜一拜么?”

    纯阳感觉和尚话中有话,他缓缓抬头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一道有些消瘦清冷的背影。

    过了好半晌,纯阳终于开口:“许多年未曾去看过师妹了。”

    声音里没有波浪起伏,语调平静淡然,像是一声不经意流出的叹息。

    这便是答应了。和尚提着食盒,推门走出了屋子。

    二月初八。这一天街道上人烟稀少,大约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天气,一下子冷的人们都缩回了家中去。

    这是一座南方小镇,小镇四面环山,坐落于盆地,按说比起北方,已经算是很暖和了,然而纯阳还是觉得冷,这种冷不像昆仑山上那种大风萧瑟的干冷,却是带了层层湿气穿皮刺骨的透心凉。

    纯阳跟在万花和和尚身后,不自觉的紧了紧衣领,望着前方衣裳单薄身影消瘦却抖也不抖一下的万花,心想,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怕冷。

    他记得他们在死城里生活的那些年,万花终年体温冰凉,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怎么看都不像肉体凡胎,但像是个不识人间冷暖的仙人一般,常常给纯阳一种缥缈却虚无的感觉。

    不知道为何师妹的冢会立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郊外,彼时纯阳站在城郊的树林里,放眼望去,除了眼前师妹的冢,远远近近不大不小还立了好几座冢。纯阳一一打量过去,发现其中有一座冢前的墓碑上什么也没写,空空如也。

    他们顺着纯阳师妹的墓一一祭拜过去,等到那座无名冢时,万花的脚步顿了顿,他回头同纯阳和和尚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呆一会。”

    和尚在无名冢前站了一会,弯下腰烧了些纸钱,抬起头来看着万花欲言又止,终是转身拉上纯阳离去。走出一段,纯阳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万花在那无名冢前慢慢蹲下身来,缩成一团的背影,显得那么单薄而落寞。

    纯阳觉得心口闷疼,他回头,低声问和尚,那是谁的墓?

    和尚的脚步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开口,他说:“阿弥陀佛,时候到了你自会知道的。”

    故弄玄虚。纯阳皱眉。

    晚间,万花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吃过晚饭,纯阳没想到他会在那里一呆便是半日,这会子月亮高悬,散落一地的清冷银辉,万花踩着这一地的清冷缓缓推门进来。纯阳站在院子里,循着声音抬起头来,看到他披星踏月而归,落了一身的清冷。

    万花抬起头,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纯阳,透过清冷的月光,迎上了那双黑沉沉的眼,那眼中在没有喜悲,只剩空寂。这是这么多日里,纯阳第一次没有避开万花,他静静地望着他,淡淡道,回来了。

    回来了。

    从前他总是笑着对他说这话,如今再说出来,却带了十成十的疏离,只是单纯的寒暄。

    分明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万花还是觉得难过,每天都像是有丝线绞着心脏,一天收紧一些,总有一天,这颗心要被绞成四分五裂。他抬手,捂住胸口的瞬间,摸到了放在胸口的某个东西,那是系着他和纯阳发丝的缨绳,前两天他亲手系上的,结发三生么……如今也只剩下个物件做念想罢了。

    纯阳看他站在门口捂着胸口面上有了难色,他提脚跨出半步,终究停住,只是站在原地淡淡的问万花:“那座无名冢下埋得是谁?”

    “一个罪大恶极之人。”万花抬头看着他。

    “做了什么恶?”纯阳问。

    “机关算尽,背叛利用最信任他的人,致残害无辜,双手染满鲜血,”万花抬手,一桩桩一件件的数,而后抬头反问,“你说他是不是罪大恶极,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

    纯阳忽然有种当头一盆冷水浇下的感觉,浑身上下,从里到外竟是彻骨的寒意,幽幽的月光落在万花的身上,分明那么真切站在眼前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仿佛只要他眨一眨眼,眼前这人就会忽然消散不见。

    万花口中说的那个人,就像是他自己……

    纯阳缓缓抬手,隔着几步远得距离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了个空,万花看着他笑了起来,纯阳听见他清冷嘶哑的声音入耳:“夜里风寒,容易着凉,回屋吧。”

    到最后他也没告诉纯阳,无名冢里埋着的,究竟是谁。

    晚间纯阳又做了个梦。

    这一次不再是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却是四面环山的无名小镇,那镇子就像如今他们住的这个地方,也像他和万花曾经住的那座空城。

    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天气暖和的很,慵懒的阳光铺满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街道上人群稀稀拉拉,大约因着是午后,天气闷热,熏得人们都躲在家里昏昏欲睡。

    小镇街道中央,两个青年人肩并肩的一路走来。左边的青年一头过腰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肩,一身黑紫相间的锦绣华服上用银线绣着些流云暗花,生就一副风流清俊的好模样,一双桃花眼斜斜挑起时,顾盼生辉,未语先带上三分笑意。他身边的那个青年则穿一身蓝白相间道袍,面上无甚表情,风铃毓秀一个人,生生带上了几分疏离意,唯独对上身边的青年时,他才会眉眼偶尔弯一弯,面上尽是柔和笑意。

    纯阳看见自己仿佛站在时空的外围,动弹不得,视线只能跟着那两个人一路移动,自城东向城西而去。

    纯阳回想不起来,那一天,他们为什么而来到这里。

    快走到城郊的时候,万花趁着四周人迹罕至,伸手轻轻握住纯阳垂在身侧的手,那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握上去还能感觉到他掌心老茧在摩擦着自己掌心。那么厚实。

    纯阳起先想要挣脱,这里毕竟是在街上,他回头时正看见万花在看着自己,一双眼中柔情似水,如早春初化的冰面,能叫人一不小心就溺死在里面。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纯阳放弃了所有念头。

    他就这样紧紧的牵着万花,转过前方的拐角,消失在街角的转弯处,唯有地上一双影,被无限地拉长,最终消失不见。

    街角拐过弯有一家客栈,名叫无名客栈。也不知道谁给起的名字,这么特立独行。这家客栈万花从前经常会来,纯阳却是第一次来。打从跨进门起他就开始东瞧瞧西望望,想看看这里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让万花总是惦记着。

    其实也没什么,万花惦记的,不过就是无名客栈出了名的无名清酿而已。这酒是无名客栈独有,独门秘方,别人学不来,万花也学不来,便只能三不五时的上门叨扰。今天听说纯阳要离开一段时间,而且可能会是很长一段时间,于是万花说什么也要拉着纯阳来这里,说是临行饯别酒。

    纯阳说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万花笑,只喝一壶,还是你酒量差到两人一壶都会醉?

    自然是不怕的。

    纯阳性子虽冷,骨子里却也是个要强的人,不然也不会短短几年间武艺突飞猛进,在浩气盟的地位也蒸蒸日上,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浩气盟里举足轻重的位置。

    此番要走,也是因为浩气盟临时指派的任务。纯阳没有告诉过万花浩气盟的事情,万花也从来不问,一场酒喝下来,却尽是谈些风月无边的江湖趣事,万花性子闲散,早年便常出万花谷,在江湖上走动,听过的奇闻趣事也多,一场酒喝下来,直把纯阳讲的眉开眼笑。

    纯阳觉得很开心,只要是和万花在一起他就特别的开心,虽然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此时他举着酒杯眯着眼睛看万花讲的神采飞扬的模样,越看就越觉得心跳加速,仿佛酒没把人喝醉,眼前的人却把他看醉了。

    纯阳觉得头有些晕。

    万花笑眯眯的回头睨着他,截了故事的话头问:“你看什么呢?”

    纯阳一手撑着头,一边依旧是直勾勾的看着他,眉毛挑了挑,第一次用一种有些无赖的语气开口:“看你。”

    万花眼角纷飞,用手指戳了戳他:“我有什么好看的。”

    纯阳一把抓住戳在自己脸上的手,握在掌中,微微用力,将对面的人往前带了几分,万花那眉眼纷飞俊秀的脸就在他面前不停被放大:“你就是好看。”纯阳直愣愣的说,一把沉沉的好嗓音带着些许木讷又带着些许不自知的魅惑。

    万花愣了愣,唇角一勾,伸出另一只手勾住纯阳的脖子将他往前带了两分,两张嘴四瓣唇就这样柔柔软软的碰在了一起,如蜻蜓点水而过,撤开时,万花有些坏心眼的在纯阳唇瓣上轻轻舔了一下。

    纯阳有些楞然。

    彼时的阳光正好,带着热气的暖阳照在两人身上如镀了一层金光,所有的事物就都变得柔和美好起来。整个客栈二楼只有万花和纯阳两人,视线相对,手指相缠,昏昏腻腻的阳光里渐渐生出了一丝散不开的暧昧情绪。

    万花原本就是住在这间客栈里的,房间就在后院最僻静的那一处。纯阳盯着万花看了片刻,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捞过万花单薄纤细的身子箍在怀里就往后院一路轻功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