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争臣扶良

争臣扶良_分节阅读_64

    祁辛捻起黑子的手一滞,看他的眉宇间自有一股霜雪清然,近日来,显得越发矜持恭谨了。

    “孤听闻,望之你的棋艺在徐子一干弟子中最为出众?”祁辛闻言也不恼,看向棋盘上四角摆好的白子,淡淡地说道。

    “王上谬赞了,”傅望之等着面前人落子,偏偏祁辛迟迟没有动作,便又道,“在家师的弟子中,尚昀师兄算得上个中翘楚。至于臣下,不过是后入门,资质尚且愚钝的小弟子。”

    比起尚昀与仓镜师兄,他的确不如他们入门时长,不敌他们参悟透彻。

    祁辛此时将黑子悬在半空,捻子的手指忽然松开,但见黑子落入棋盘,甚是随意又恰恰落入了四子正中。

    “如此说来,孤就不能放他们回山了。”祁辛嘴角噙笑,略带调侃的声音,怎么听都觉得满含玩世不恭的意味。

    傅望之眸光流转处涌起一丝波澜。

    “你说,孤将徐子的三位弟子收入王廷,委以重任,如何?”

    耳畔,蛊惑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温热的唇瓣擦过他的耳垂,吐出的气息略带潮热。

    傅望之当即愣住,没想到祁辛已经移步走到了他的身侧。

    他的这番话,有虚有实。

    傅望之的唇角已经弯起,许久未见的紧张正夹杂着莫名的诡秘攀上他的心头。

    他说,“王上左右不了家师的意志。”庭界山的弟子,向来不得徐子首肯,不准入世,更不准参与朝政。

    祁辛似有若无的觑起眼,“徐子不肯,可望之你却还是成为了孤的近臣。”

    傅望之侧过头避开头顶的温热气息,这才发现身侧的男子已经移至他的身后,跟自己贴得很近,而他正俯着身子。

    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彼此的眼睫都能数得清楚。

    “孤很高兴。所以,不会强逼你的两位师兄。”

    他们是走是留,在某种程度上,并不重要。他只害怕,眼前的人会跟随他们一起回庭界山。庭界山,乃是王权不可渗透的地方。

    祁辛忽然伸手圈住他的窄腰,傅望之瞳仁紧缩。

    “王上你……”祁辛眼底的痴迷和疯狂正如昔日的楚睿,明明知晓他拥入怀中的人并不温,却固执己见,想要将其牢牢桎梏。

    祁辛璀然弯起眉梢,这一笑,扫去了心底的阴郁以及千鸩蒸骨的烦躁。

    望之的背很单薄,手是凉的,脖颈比之霜雪更皎――他此时只想离他近一步,再近一步。

    傅望之感觉身后之人气息不稳,潮湿的空气愈发灼热,此时的祁辛,眼底甚至窜起了一丝火苗,令人暗道不妙。

    “王上,该你落子了。”他抿了抿唇,尽力保持平静。

    祁辛松开手,再度靠坐在小椅上的时候,哑声道:“望之这白子未落,孤如何落子?”

    他暗哑低沉的嗓音就扑在耳畔,傅望之低下头,面色如常的将白子落入棋盘中。

    这时,只有他知道心底有多窘迫和无奈,就连落子的一瞬,他都是懵的。

    祁辛撩拨了他片刻,也知适可而止。

    面前这盘棋,尚未落几子却已是剑走偏锋,能够读出下棋之人的不用心。

    “望之也会下臣子棋了?”祁辛屈指敲击桌面,眼神中透出一丝洞悉世态的凉薄。

    很显然,眼前之人并不喜有人刻意取悦他,更不能因他的身份就手下留情。

    话音一落,傅望之便看向棋盘,没料到自己的出神会下出一盘如此低劣的棋。

    “是望之怠慢了。”他屏住呼吸,不知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祁辛轻叹道:“罢了罢了,望之的心既然不在棋盘上,那就跟孤说说这朝堂之事吧。”

    他的笑里,有一丝迷离的蛊惑,然而充斥着的冷酷和残忍却是令人在泥足深陷的同时,粉身碎骨。

    祁辛说的话向来都有目的,他只是静下心来听着,希望能找到其间裹挟的情绪。

    “望之,若孤出兵征伐他国,你可愿与孤携手?”

    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傅望之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白子。

    “王上要征伐哪国?”傅望之自知避不开六国纷争。

    祁辛起身,始终看着他的双眼,“翟魏、无启、柔利――孤欲征伐列国,一统天下!”

    他凛冽的目光似透过他,预见了无限扩充的周饶疆域和万里无垠的锦绣江山。

    傅望之没有说话,他又要挑起争端,将烽烟引向列国。

    “乱世本无宁日。”

    “欲享太平,必横扫列国,整复天下。”

    或许,真正的太平盛世,就是建立在数次杀伐和颠沛流离之上的极乐。

    ☆、何为天定

    周饶兵动,翟魏翼围厉城,两国呈铮铮之势,来使不通。

    傅望之在案上审阅的那些奏折,弹劾的全是厉城边防疏漏,被翟魏人趁虚而入的将领。

    满朝文武各执己见,争执不下。至于攻与守,除祁辛持攻伐态度,其余人莫衷一是。

    然,此种关乎一国存亡及国君颜面的大事,只需一国之君定言便是。

    傅望之跨坐于战马之上,齐头并进的战车挑起周饶的旗帜,此时此刻,祁辛站立在战车上,甲胄加身,着的依旧是皇家亮色。

    骑兵在前探路,战车在中,步兵纵队紧随其后。

    昼夜不息,前路颠簸。

    约莫两三个日头,祁辛才下令让三军安营扎寨。

    还未入夜,昏黄的光影打在略显荒芜的土地上,正好与枯枝堆砌出的篝火交相辉映,这时,难得歇脚的士兵正围坐在一起分食刚刚猎来的野兔。

    傅望之远看着三名士兵围拢过去,有说有笑,便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也跟着笑了。确实,若能凭借战功擢升,品阶、地位、权势将大胜从前。

    往昔在狼烟里打滚,终日血溅在军营的蝇营狗苟、琐碎冗杂中,自此,就将迎来另一番光景和局面了。等他们降了翟魏,免不了风光邻里,加官晋爵。

    不知何时,天穹飘来细密的小雨,淅淅沥沥,将举头三尺之地染成青翳色。

    蒙蒙细雨就飘在他的墨色素袍上,浸润了他紫玉发冠下垂落的发丝。他站在明灭隐隐的篝火不远处,沉吟半晌。

    勘探敌情归来的攸廿翻身下马,就停在他的脚边。

    攸廿将马缰绳扔给一旁待命的小将,尔后,绕过他走到了小山头的一处,离军营不远,但亦能避人耳目。

    傅望之跟随而至。

    泥土沾湿了鞋,踩到枯枝败叶时,隐约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雨中,傅望之站在他的身侧,转眸,瞥见了他银甲之上溅开的雨花。

    攸廿望着他的侧脸,“望之你,当真要助王上夺这天下?”他所识得的傅望之不慕虚名,不言征伐,可当下……

    他要助祁辛成为六国之首,助天下聚合。

    傅望之侧身注视着他,目光深远,“攸廿觉得,望之此举是对是错?”他没有回答,反而抛出所有人的疑惑。

    当初他身在纪国,纪国国破于周饶之手。那时,他只是对战争深恶痛绝,却不明天下定论。

    在祁辛问他可愿与他携手征服列国之后,他曾拜访过息翁,出乎意料,息翁会告知他随心而动,但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望之小友,这天下疆域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古往今来,多少成王败寇付之东流。若想规避战事,必先断绝战因。你我脚下这片土地,列国皆欲收入囊中。后世的君王,明则保盛世,佞则乱天下。”

    至此,天下始终要乱,乱世终将有人来平。与其眼睁睁地让这天下落入昏溃之徒之手,不如将其交于能安定四方的霸主。

    攸廿心知,放眼列国,欲平乱世,必由杀伐决断之人降伏诸国。而今,尚能做到的,也就只有他效忠在侧的王上。

    “望之没错,倒是我拘泥了。”既然生在乱世,就必须坦然面对顷刻而至的生灵涂炭。双手沾染的鲜血,渲染的,何尝不是对后世的忠贞?

    攸廿终日披身的银甲还未解下。傅望之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云雾缭绕的远山。

    秋雁南去――

    该来的,迟早都会来。

    前来禀报的士兵低首行礼,“军师大人,王上传召。”

    傅望之转身,淡然地看了面前之人一眼,片刻,将眸光落在前面不远处。

    “走吧。”他走过被冷雨浇灭的篝火堆,站在树下避雨的士兵们搓着手埋怨变幻莫测的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