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霆在那边叹了口气,拥着怀中抽泣不止的希宇,道:“谁也没想到那个游艇会爆炸,看那个情况,除非他是钢筋铁骨,否则凶多吉少了。”
致远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剧痛,“他到底在做些什么?我都被他搞糊涂了。若他真的是青玉盟的奸细,又为什么会在一切发生之前就偷换了希宇的哨子。他一定是已经预感到了事情的发展,三六他最聪明,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的计算。他一边为青玉盟做事,可一面却又在帮我们?”他揉着撕裂般疼痛的额头,困惑不解。
陈霆似乎也被疑虑所困扰,沉默了半天才道:“无论答案是什么,从现在来看,也没有人可以为我们解开谜团了。”说着,他看向坐在海边石墩子上的略商。
自从游艇炸毁之后,那个男人就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任何人过去和他说话,都只换来沉默以对。被解救的毓泰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再多的担忧都无法触动男人封闭的内心。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略商。”陈霆又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致远点了点头,“无论怎样,你一定要安全的把他和希宇都带回来,一切的事情等回来以后再说。如果放任他不管,我真的很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略商对于三六的执念和深情,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想起以前每一次这个家伙拙略的呆笨的站在那个人面前表达着自己的情意,他都会捣蛋的跟在三六身边取笑。
而如今想来,那样的日子大概再也不会有了。
“三六。”致远眼眶一红,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吼口的硬块。
陈霆听出他的悲伤,简短的交代了两句便结束了通话。他还有两个人要安抚,比起并没有亲眼见到的宁致远,希宇的难过和悲伤更加可想而知。
致远收起了电话,身边来来去去的警察还在做着善后的工作。受了伤的兰生、允超以及ike被救护车送往秋氏的惠济医院,狄淮泽不放心,也随行而去。陵越拒绝了医护人员的要求,自己带着云溪单独驱车前往。
一时间,案发现场竟只留下了自己最不愿面对的那个人。脚步声不出意料地传来,致远内心一阵揪紧,赶紧迈开脚步要匆忙离开。
“伤口还疼吗?”那个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致远顿了一下,慌忙点头,“还好。”
那人‘嗯’了一声,继续靠近。致远闭上眼睛,胸腔内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我送你去医院。”安逸尘脱下身上的大衣想要披在他的肩上。
“不……不用了。”致远慌忙闪身躲开,“我……我没事的,惠济医院那边有很好的医生,而且我刚才已经通知林皓了。”话一说完,他迈开腿就要继续逃走。
“宁致远。”
一声带着怒气的高喝阻断了他的脚步,高亢的语调是那个沉稳冷静的男人从来也没有过的焦躁和恼怒。
安逸尘咬着牙,一字一句,“你再敢走出一步,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宁致远身后,将他紧紧锁在怀里,“要是不信,你大可以试一试。”
“安逸尘。”致远语带哽咽,“你放我走吧。”祈求的语调是任性骄傲的宁二少爷从来也没有过的颓废沮丧,“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看着他痛苦地样子,安逸尘的心里忍不住心疼,“就因为你那些所谓的理由,你就要放弃我吗?宁致远,你说我该不该打你?”
“那不是所谓的理由。”致远转过身,双眼通红,“那是秋氏,是外公一生的心血。”
“就只是这样?”安逸尘气得厉害,忍不住吼他,“你明明可以选择让我帮你的,你记得我说过的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瞒我,你要相信我一定会帮你的,难道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被他吼得委屈,致远也反唇相讥,“那你呢?你可有信任过我?当年我那样的求你,你不一样还是放弃了我吗?安逸尘,我不过是做了和你相同的事情而已。我们的理由和原因都一样。比起你我的爱情,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守护。”说到这里,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托眶而出,然而伴随着泪水的,却是致远惨然的苦笑,“其实谁不知道呢?就连兰生都会说,从京城到海城,谁不知道我宁致远离不开你。当年为了你,我可以牺牲一切。我就是爱你,全世界都知道的啊。你也一样,你为了我,舍弃了所有,赔了一条腿,难道这还不算爱吗?”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可是即使如此相爱,又能怎样?到了无法抉择的时候,与生命相比,我们也只能放弃爱情。安逸尘,你如此,我亦如此。”
他闭上了眼睛,全身无法抑制的颤抖。离别的伤痛原本可以在那个无言的早晨悄然躲开,然而今天不得不面对的尴尬,让他直面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谁也不知道,要离开这个让自己爱到骨髓的男人,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折磨,他都已经觉得快要无法呼吸了。
“安逸尘,你放了我吧。”他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切,都还如第一次相遇那般明媚温暖。然而心,却已经被冰封进万年冰层了。
“你走吧。”安逸尘握紧了拳头,沉声道。
致远浑身一震,沉默了好久之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默默地转身而去。安逸尘在身后看着他远走的背影,脸色越来越阴沉,一双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
方兰生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事发之后的第二天下午。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瞳孔的竟然是一个怎样都意想不到的人。
“二姐?”他猛地坐起,一阵头晕目眩传来,致使他再次跌回枕头里。
“小心一点。”守在床边的如沁赶紧去扶他,“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你肩膀上的伤口很严重,还有轻微的脑震荡,现在正需要好好的休息。”如沁温柔地给弟弟掖了掖被角,又从一旁端来一杯温水,插入一根吸管让他慢慢吮吸。
“谢谢二姐。”被滋润了的嗓子感觉舒服了很多,他乖巧地笑了笑。
“你这家伙。”如沁叹了口气,道:“还告诉我来这里就是做个心理专家,辅助的工作不用出外勤,你知道我接到电话说你受伤住院的时候,心里有多担心吗?”
“对不起。”兰生嘟着嘴赶紧撒娇道歉。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
“二姐,你……你见到狄……姐夫了吗?”不合适的称呼在口中开了个头赶紧生生打断。
如沁神情一暗,道:“你是不是想说大哥的事情。”
兰生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二姐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二姐,大哥走的时候很安详,他还对我笑了。”兰生安慰道。
如沁眼角含着泪,对于早已经去世的兄长竟然在她和家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又活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无不感到伤痛和震惊。
“大哥他一直都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只是爱错了一个人,才会有了今天这样的结局。”
如沁不觉得她应该怪谁,谁到底,都不过是命运罢了。因为无论过了多久,她都还能很清楚的记得,哥哥在自己面前提到那个欧阳少恭之时脸上的喜悦和爱慕。哥哥爱过,且深爱,也正是因为他爱着欧阳少恭,所以即使到了最后,大概哥哥都不曾后悔过和那个人的相遇。
“二姐,你伤心吗?”兰生抬手给姐姐擦去眼泪。
他回到方家的时候方巽已经‘过世’,因此他们兄弟之间完全没有什么感情。但是二姐如沁却和自己姐弟情深,看着姐姐难过,兰生也很难过。
“没事的。”如沁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
毕竟是京城里铁腕干练的方家领军人物,即使面对着亲人死而复生有生而复死的凄哀局面,却也能抑制住内心的伤痛,冷静处事。
“我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母亲,他们已经年迈,大哥的死对他们来说虽然伤痛,但却也过去多年。如果现在再告诉他们大哥一直都没有死,但是现在却真正死了,我怕父亲母亲会支撑不住崩溃的。”如沁道。
兰生也有这层顾虑,听到二姐这么说,赶紧点头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件事情他们不知道,也许是最好的。”
“嗯。”如沁点了点头,道:“现在大哥的遗体就存放在惠济医院的停尸房,我打算这几天就找个合适的日子火化了,然后带着骨灰悄悄回京城,把大哥放回他的墓里面。”
“等我伤好了,我陪二姐。”兰生拉着姐姐的手,安慰道。
“你乖。”如沁揉了揉他的额发。
两人正说着,病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得到允许后,狄淮泽推开门走了进来。
“兰生情况怎么样?”他话一出口,就看到让自己担忧不已的人已经醒来,正眨巴着大眼睛望着自己。
“你醒了?”狄淮泽一个箭步走到床另一侧,俯身上下打量着兰生,“有没有觉得哪里痛,伤口的麻药还有一点时效,要是一会儿痛起来,要赶紧说。头还晕吗?觉不觉得恶心?”他一边焦急地询问,一边下意识地握住了兰生的手。
兰生一阵尴尬,惊慌失措地抽回自己的手,赶忙看向二姐。
“你们感情还是那么好。”如沁却似乎并没有看出异常,只是打趣地看着两个人,“小时候小虎就爱欺负兰生,但是若兰生被别人欺负了,第一个站出来报仇的,也一定是小虎。”
“呵呵呵。”兰生掩饰地笑了几声,道:“还不是这个家伙有心机,从小就想着讨好我来骗我二姐。所以我才说二姐绝对不能嫁给这个人,鬼心眼儿太多,我二姐这么好,一定会被骗的。”说着,兰生拉着如沁的胳膊,撒娇地摇了摇。
如沁抿唇一笑,道:“就你个小没良心的,小虎对你有多好。以前我骂你的时候,还总是他护着你。”
“啊啊啊啊!”兰生赶紧拉着被子蒙着头,“我怎么忘了二姐是泼出去的水,哪里会向着我,好伤心呀。”
“臭小子。”如沁佯怒地拍了他一笑,“就会胡闹。”
说着,她转而看向一旁垂着头神情莫名的狄淮泽,道:“医生那边怎么说?”
狄淮泽沉着脸盯着蒙住被子的兰生半晌,才开口道:“这几天我们就可以带走方巽的遗体。”
“那好。”如沁点了点头,站起身拿上自己随身的皮包,“我去把火化的事情安排一下,你帮我看着兰生,让他好好休息。”
“嗯。”狄淮泽点了点头。
如沁不疑有他,转身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直到病房门关上良久,阴沉着脸色的狄淮泽才缓缓开了口,“你二姐已经走了。”
蒙在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地就好像睡熟了一样,直到许久之后,闷闷地声音才从里面传出来。
“你走吧,一会儿致远就会过来的。”
狄淮泽的眼神猛地一凛,插在裤兜内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咬着后槽牙,怒道:“兰生,你病了,我不想对你发脾气,所以你最好不要逼我。”
被子里的人浑身一震,猛地揭开被子坐了起来,“狄淮泽,我用不着你好心。”
“方兰生。”隐忍恼怒的男人突然大喝了一声,一双眼睛瞪着对方,“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是。”兰生也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说对了,我方兰生就是臭名四九城的混蛋,我刁蛮任性,不服管教,随性而为,但至少我心里还清楚一件事情。当年我来到方家,父亲忙于工作,所谓的母亲看我的目光就像是再看一个侵犯了她领地的怪物一样。每当我走近她身旁的时候,她躲避的动作都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脏。可在那样的家里,只有二姐是真心对我好,照顾我教导我关心我。我记得很清楚,大哥死后一周年的那一晚,二姐抱着我‘呜呜’的哭,告诉我我是她唯一的兄弟了,她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二姐她说到做到,任性妄为的小魔王方兰生就是被这位铁腕干练的二小姐一手宠出来的,京城里谁人不知。二姐对我的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只这一句话,如此而已。”他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唇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狄淮泽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凄哀而伤痛,“所以,因为你心里的恩义,你就完全无视我对你的感情?”
“狄淮泽,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和我二姐的婚姻代表的是什么。你觉得狄方两家会放任你……或者放任我做出什么破坏的事情吗?”兰生撇开脸,冷声道。
狄淮泽握住他未受伤的那条胳膊,将人拉到近前,“兰生,你不要忘了你也姓方,你也代表了方家的政权。”
兰生扭过头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笑话一样,“即使我能代表方家政权,那又如何?难道你要告诉你爷爷,你打算和我到国外去结婚生活,放弃狄家的一切不管不顾?还是要我这一辈子都做你地下见不得光的情人,就像那个当年被宁昊天亲手送入精神病院的男人一样,最后让狄家有一个很好的理由除掉我吗?”
“兰生。”狄淮泽目光黯然哀伤的望着他,苦涩一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