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哪怕是北地的战争僵持了两年,耗尽钱粮无数,却几乎没有其取得什么进展。孝熙帝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威信却丝毫没有受损,反而有上涨的趋势。
而今,孝熙帝身上唯一的诟病之处,终于要烟消云散了。
时隔两年,朝廷和北光城生生的靠着拖字诀,以充足的粮草军备支持,终于拖垮了瓦刺。孝熙十九年五月,镇国公宋从义麾下先锋李长治率领三万骑兵,千里奔袭,攻入瓦刺王都哈顿,将瓦刺贵族一网打尽。而后集结在边境的三十万大军挥师攻入草原,充分贯彻了围点打援的精髓,几乎全歼瓦刺主力。草原上声名赫赫,耀武扬威的瓦刺,一朝覆灭。
消息传来,举国震惊。朝堂之上,不管是孝熙帝这边的老臣还是老世家,尽皆痛哭流涕,激动万分。开疆扩土,文治武功,一时之间,孝熙帝在百姓心目之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
两个月之后,草原上的残敌被肃清。大军班师回朝,和宋从义一起回来的还有北光城三万骑兵,他们护卫着徳懿太子的棺椁,浩浩荡荡奔着京城而来。景修然和宴敛会同文武百官出城十里相迎。
景修然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追封了徳懿太子为烈宗皇帝。颁布诏书,祭拜太庙。宴敛穿着厚重的冕服,跟着景修然从白天跪倒傍晚,第二天起来接着跪。
等到这些事情做完,宴敛带着已经两岁半的小孩儿去了镇国公府。里面坐了满满的一屋子人,北光城四大世家来了三个族长。宴敛坐了主位,他把小孩儿放到宴何来的怀里。叶长尚给他介绍屋子里德高望重的前辈。人数太多,宴敛也没怎么记住。总之叶长尚给他介绍,他便站起来施礼就是了。
坐在这里的,大半数都是崇光年的旧臣,有尚书,有侍郎,有御史大夫……这些人白发苍苍,宴敛看的心里尴尬。
宴何来给小孩儿手里塞了一块儿点心,小孩儿也不认生。笑的灿烂,摸着点心啃了一口,看一下宴敛,看一下宴何来,继续嘻嘻笑,然后啃一口点心。
只是笑着笑着,屋子里便多了一些抽泣的声音,这些声音会传染,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开始抬起袖子抹起了眼泪,宴敛只好继续尴尬。
小孩儿有些不明所以,他看着宴何来,举起点心,说道:“你别哭,给你吃点心,可甜了……”
这下子屋子里的人哭的更欢了。
小孩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宴何来抹了抹眼角,眯着眼,笑道:“你吃!”
然后回过头来说道:“瞧着小殿下这模样,简直像极了先帝呢!”这句先帝约莫是指刚刚被追封为烈宗皇帝的徳懿太子。
“是啊!先帝年幼之时……”
这下子,话匣子是彻底打开了,众人纷纷追忆起宴敛的便宜爷爷。宴敛扯出一抹微笑,时不时的点点头,嘴角都快僵硬了。
这边的气氛倒是颇为融洽,那边大扬朝除却秦王景修璋之外,硕果仅存的宗亲魏王府却是炸了锅。魏王当年伴随昭武皇帝起兵,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为的不过是大扬朝江山稳固。到头来孝熙帝一句难言之隐,便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重新送回了崇光皇帝后人手中。那个小崽子若是上了位,这朝堂之上还有他们这些昭武老臣的位置吗?怕是那些北光城人便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
没错,在魏王质问景修然的时候,景修然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搪塞之词‘难言之隐’说了出来。
什么叫做难言之隐?想起这些年来孝熙帝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的踏足后宫的次数,魏王便觉得天旋地转。再看孝熙帝苦涩的脸色,当即便断定了孝熙帝‘不行’。
即便是孝熙帝不行,可这也不是孝熙帝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崇光后人的理由。便是孝熙帝无后,不是还有秦王景修璋吗?实在不行,他的儿子景修从……
想到这里,魏王的心里不由的一颤。
孝熙帝这么做无疑是断了魏王府的前程。在忠义和权势之间,魏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权势。
当天傍晚宴敛带着小孩儿回宫的时候,再一次遭遇了刺杀。
敌人来势汹汹,可宴敛他们早有防备。外面厮杀声不断,时不时的传来弩箭破空的声音。宴敛抱着小孩儿端坐在车撵里。捂住小孩儿的耳朵,打了个哈欠。
“父父,我们不是要回宫吗?怎么停下来了,我有点想父皇了。”小孩儿糯糯的说道。
宴敛凑到小孩儿软软的的脸上吧唧一口,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说道:“快了!不着急!”
“哦!”小孩儿嘟了嘟嘴。
果然不过一会儿,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马车外张显恭恭敬敬的说道:“殿下,刺客已经全部拿下,微臣这就送两位殿下回宫。”
“嗯!”
回了宫,顾之不在,曹陆迎上来,说道:“殿下,秦王反了!”
宴敛抬了抬眼,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第六十六章
景修璋终于反了,朝堂上下因为北光城人入京而带来的危机感顿时被压了下来。如今瓦刺已灭,外患没了。今上却有大力提拔北光城崇光遗民进入朝堂的意思,那些北光城人貌似也很是配合。因而如今在朝臣眼中,北光城勉强能和内忧沾上一点儿边,秦王景修璋却已然成了威胁大扬朝安稳的外患。
孝熙帝一道圣旨,取缔了盐引,实行‘票盐’制,改“引盐”专卖为对民间商贩开放,平民百姓只要购买盐票,即可自行各处贩卖。又规定市场之中,每斤食盐的价格不得超过二十文,偏远地区盐价不得超过四十文。几近于斩断了扬州盐商的命脉。
扬州盐商眼见着就要走向末路,又怎么可能任由孝熙帝宰割。没有了巨额盐税,景修璋和孔太后举步维艰。两方一合谋,趁着盐商家底还在,干脆举旗反了。好歹也能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总好过于坐以待毙,而早就做好准备的户部和兵部,则是第一时间动了起来,不到两天的功夫,新出炉的武定侯李长治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上平乱去了。
此后不到一天的时间,秦王反叛,讨伐孝熙帝的檄文便传遍了整个大扬朝的大街小巷。檄文之中只说了两条,其一是孝熙帝与君侯景敛有染,断袖分桃,悖于伦常;其二便是当今太子景初江乃是君侯景敛惑乱后宫的孽种,孝熙帝昏聩失德,妄为人君。
此檄文一出,天下震惊,京城之中暗涌不断。翌日早朝之上,群臣不由的将目光放在兵部尚书陈文亮身上,只见着陈文亮面色不显,镇定自若。
孝熙帝方喊了一声‘平身’,顿时便有一众御史朝官出班,哗啦啦跪了一地,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痛数孝熙帝的不是。
孝熙帝冷冷说了一句:“看来诸位卿家将叛臣贼子的檄文拜读的很通透嘛?这一桩桩一件件,朕尚且不知,你们倒是说的头头是道。”
大殿上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但凡是天子近臣、孝熙帝心腹的,这两年也没少见过小太子,事情一出,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人家心知肚明的呢!这些个帝党,是直臣,是孤臣,只忠于今上,至于小太子到底是谁的种?今上乐意,他们管不着也不敢管。
至于其他人,识相的老老实实的拘着就是。总归这件事情和他们挨不着边就是了。他们心底反而是敬佩于孝熙帝的魄力。起码如今,北光城转眼归顺,这大扬朝上下也不知少了多少的烦扰。
不识相的,譬如眼前这些个家伙,今儿个怕是不能善了了。
果不其然,孝熙帝话音刚落,就有人蹦了出来:“陛下明鉴,倘若太子真如檄文之中所言,乃是君侯景敛之子。又岂可作为一朝储君?”
孝熙帝不由的冷笑:“爱卿以为如何?”
那人咬了牙,匍匐在地:“臣请陛下与太子滴血认亲。倘若太子殿下却为陛下亲生,众目睽睽之下,自然洗刷了于朝廷不利的谣言。将来史书工笔,陛下也不至于添上一段污名。”
“倘若不是呢?”孝熙帝问道。
“若不是……臣请,废太子,以安民心!”
“哦?”孝熙帝坐直了身子,“若是废了太子,朕百年之后,谁又有资格来坐着龙椅?”
“微臣不敢妄议储位。陛下春秋正盛……”
“这哪是不敢呢?”孝熙帝一把打断了他的话,一字一句的说道:“还是魏王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敢如此胆大妄言?”
“陛下,臣忠心耿耿,一心为陛下着想……”听着孝熙帝的话,这人额头上不由的冒出冷汗。
孝熙帝却是连看他一眼也不愿,一挥手:“来啊,把他给朕拖下去,抄家,流放南蛮。”
“陛下赎罪,陛下……”惶恐惊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冲进大殿的金吾卫捂住了嘴,拖了出去。
朝堂上顿时又陷入了死寂,孝熙帝缓缓的说道:“不过是景修璋用来攻讦朝廷,编撰出来的莫须有的谣言罢了。叛臣贼子的话,诸位爱卿听听也就是了……可别放在心上。诸位爱卿若是心里还有什么疑惑……尽可提出来……朕,洗耳恭听就是了。至于太子一事,涉及国本,不容置疑。诸爱卿以为呢?”
“臣等不敢。”众臣顿时异口同声的说道。
得,孝熙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这位爷如今连史书工笔都不管了。他们还敢说什么呢?不若你看,敢说话的如今都已经被叉出去了。更何况,太子总归是姓景,身份血统可没差,更何况如今是由孝熙帝养在身边,父子情分养养也就有了。
至于那句孝熙帝与君侯景敛有染?孝熙帝如今大权在握,北光城的三万骑兵还驻扎在城外呢!就冲着孝熙帝放任的态度,众朝臣表示风太大,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便好。如今秦王谋逆,正是朝廷上下一心的时候,可别叫旁人随意几句话便挑拨了君臣关系。”
众臣只能诺诺称是。
早朝刚刚结束,孝熙帝一道圣旨,责令魏王闭门思过,随即金吾卫一队人马便将整个魏王府封禁了起来。
北边的战事进展顺利,景修璋勉强算得上师出有名。只是朝廷本就携大胜之势,孝熙帝本身声望远于前朝,且手握兵权,宴敛自有北光城和老世家在背后撑腰,便是有人再不耻,也只能在私底下流传,谁还敢拿到明面上来说不曾。
最主要的是,孝熙帝从来没有反驳过什么,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一般人哪里敢轻易的掺和进去。
外边的事宴敛不管,如今他带着小孩儿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四周站着一溜儿的十三四岁的少年。这些孩子出自北光城,老世家还有帝党一系的拥护者。
宴敛和小孩儿要做的就是从这二十几个孩子里面选出几个看得上眼的充作小孩儿的伴读。
瓦刺已经覆灭,景修璋转眼挑起战火。世家大族,高官勋贵,朝堂上倒还没有到瓜分蛋糕的时候。可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却是不少。
比方说今日为小孩儿选伴读,不过是景修然为了安抚各方势力而做出的应对方法罢了。
等到这些少年报了姓名家世,宴敛将小孩儿放在地上,说道:“阿江,看看你喜欢哪位哥哥?”
小孩儿看了看宴敛,点了点头,走到这些少年身边,踮起脚尖一一往过去,不一会儿便选了五个少年出来。
“父父——”
宴敛将小孩儿抱在腿上,看着四周的十几人,沉吟了一会儿,又点了两个人出来。包括小孩儿自己选出来的五个,其中两个来自北光城齐家和楚家,一个是叶家的,另一个宴敛不大认识,算是老世家的人。其他三个则是帝党一系的子弟。
七个人算不得多,三四分,也不算出格,勉强突出老世家和北光城的优越位置,宴敛还算满意。
选完了人,宴敛一把将小孩扔到肩膀上,“走,父父带你去找父皇。”
“好——”
第六十七章
宴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景修然居然还有暴露在阳光底下的一天。景修璋讨伐朝廷的那道檄文里的消息,全部都是景修然安排人透露出去的。宴敛知道后,心里总有一股莫名的滋味,这种滋味像是猫爪子挠在心尖尖上一样,痒痒的,他喜欢的不得了。
带着小孩儿径直去了太和殿,曹陆方送走了陈文亮和叶长尚,见着宴敛进来,忙伸出手把小孩儿从宴敛的肩膀上抱下来,说道:“我的好殿下,下回可别这么抱小殿下,万一磕着碰着了,殿下就该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