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修言生
昨夜不知为何,莫名失眠,直到鸡鸣时才渐渐入梦。醒来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照到被子上,暖得让人不想起来。
在我贪念被里的温暖时,突然想到,今日正是章统领授课之时,但既然已经迟到了,那便不去了罢,,索性留下来享受着今日暖意融融的阳光。
于是,收拾完毕后,携了琴正准备去那片安静的竹林里弹,刚出门,便看到琴师环季匆匆向我跑来,他气喘吁吁的告诉我,章统领催我快快去上课。
我叹了一口气,望了望被阳光覆盖着的那一片葡萄架,看来,今日的浮生半日闲是偷不成的了。
于是跟着环季来到章统领授课的亭子里。
众人皆已到齐,章统领见我缓缓来迟,神情微微不悦,但却也并没有停下讲课,只挥了挥手,让我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亭中的石凳皆已被占,我只好盘腿席地而坐,将琴放在双膝上。
“梅花三弄,又名梅花引,玉妃引,此曲最早是东晋的桓伊所奏的笛曲,后改编为”
章统领讲的内容实在很枯燥,平平淡淡,跟念经诵佛一般毫无意趣,我听着听着眼皮便打起了架来。
忽然一阵嬉笑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睁开眼,见所有人都笑望着我,只有章统领一个人站在前面,脸黑如炭。
“修形敛,原来我的琴声就只能最催眠只用呵!”他冷冷道。
我一惊,起身回答道:“大人的琴声美妙绝伦,言生听得实在陶醉,如喝醇酒一般,听醉了。”
章统领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你便说说,我的琴声,妙在何处?”
如此明显的刻意刁难,我又怎么会不明白?当即便拨动琴弦,弹了一曲夕阳箫鼓。
弹罢时还见众人神情呆滞,似在梦中,微微一笑,这般情景对我而言早已屡见不鲜,已不值得欢喜了。
还是章大人醒过来得早,他尚有一半昏仍在我的琴音中,然而另一半却要半起来脸来教训我,两半灵魂相互挣扎,在脸上显现出滑稽的表情。
他广袖一挥,冷哼一声,“我说我的琴音妙,我便让你谈我的琴妙在何处,你却自抚琴一曲,是为何意啊?”
我微微一笑,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所想表达的,皆在琴里。”
“狡辩!”
很不幸的,我惹怒了章统领,本已做好了挨一顿骂的准备,然而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收拾我,吩咐两人把我押进关一间没有窗户的小黑屋里。
那两人撸起了袖子准备来押我,我心中火气顿起,眼睛看着章统领朝,但却朝那两人吼:“你们别碰我!我有脚,会自己走路!”言讫便抱着琴大步离开。
章统领气得在我的身后大声吩咐:“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我就这样,被关了两天两夜,在这期间,只有娇华来看过我一次,她贴在门上抽泣,说一定会救我出去。
我感谢她的好意,在密不见的光的屋子里,盲弹了一首曲子送给她,曲子是我临时编的,但却满含我对她的谢意。
她是个好姑娘,我开始后悔第一次拒绝她时的无理。可如果回到那天,我也依旧会拒绝。
在没有光的世界,时间仿佛也静止了,黑暗像密不透风的袋子,将我紧紧拴住,哪怕只是身体稍微一动,心里都会颤一颤。
在我快要忘记时间的存在,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月光撒进屋子,那个沐浴在月光下,淡泊得如一缕香气的男子站在门口,微微喘着气。
我知道,我又活过来了,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儿涌上头顶,在眼睛里化成水,一眨,掉了出来。
“是你么?水华。”
“是我。”顷刻间,泪如雨下。
☆、【五】孔清韵
我把言生带回了我住的地方,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他两天两夜没有进食,我就先给他熬了一碗红糖姜汤,祛了祛寒意。他像一只小猫一样,双手抱膝缩在我的床角。看着他那般模样,我的心如同被人紧紧捏在手里,狠狠的疼。
“言生,喝点姜汤罢。”我轻声说,把姜汤端到他的面前,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吓到了他。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有气无力的问我。
我望了望黑沉沉的天,回答道“大约是子时罢。”
“我被关了几天了?”他又问。
“两天。”
言生把脸埋在双膝里,安静得仿佛一泊月光。我心中一恸,又不争气的掉下泪来。
他再抬首时,平静的接过我手中的姜汤,安静的喝下去。
喝完后,他伸手把我拉到床前,抱住我的腰,缓缓道:“我好累,在黑屋里一直没有合眼,在一个没有时间没有光明的世界,我伸手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没有”
他在害怕,尽管他没有说,但他的肢体已早于他的言语告诉了我。
熄了灯,放下布帘,我抱着他微颤的身子,和衣躺下。
窗外,雨渐渐止住了,树影交叠,相互缠绵,映在了窗户上。
梦中依稀有鸟叫,脸颊有微微的麻痒感,我缓缓睁开眼,正看见言生笑意盈盈的坐在床边,葱白似的手指在我的脸上划来划去,每一下都能引起我一阵颤抖。
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竟然在我的脸上弹琴,一路点火。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拿眼睛瞪他,他却反笑了,张开五指在我脸上轻轻一拍,“快点起床了,再一会儿皇上起床就该召你了。”
一夜的调整,他的脸上已不复昨夜的惊恐,可这样也才让我更加的担心。若不是自我压抑,又怎么会这么快复原呢?
我握住他的手,才突然发现他的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汗。
言生赧然低下头,从我手中缓缓抽出手,“洗脸水我已经给你打好了,我就先走了。”
我立即撩开被子下床来,“我送你。”
“不用了。”他微微一笑,“省得凭白惹人闲话。”
我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边,竟是痴了一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于是赶紧洗漱完毕,匆匆忙忙赶去伺候皇上起床。
皇上似乎睡得不好,我微微抬眼,见他眼下有些青色,有些浮肿,我赶紧让人做了一碗红豆汤伺候皇上喝下。
皇上接过我端着的碗时,目光怪异的看了我一眼。这一眼仿佛一盆冷水,将我早上起来的热情从头浇到了脚。
我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一直到了皇上下早朝。他像往常一样,吃了几块核桃酥,便差我取出棋盘,接着昨日未下完的棋继续下。
棋盘上的白子和黑子,皆从同一个人的指间落到棋盘上,与自己的博弈,终身的孤独,是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所必须要具备的。
我突然莫名的生出一股同情,进而想到我与言生,在这个被寂寞湮没的皇宫里,我们能相遇相知,相怜相爱,却不知,该是缘是劫?
闭了闭眼,仿佛看到了皇宫里终年不散的乌云,笼罩在了我的头上。
一局棋终,黑子胜出。
习惯了这样的游戏,皇上的脸上并无任何喜悲,他是天下最大的赢家,却也是自己的输家。
“水华啊!”他叹气般的叫出我的名字。
我躬身,“皇上。”
“你得记着,在这宫里,你永远都不能随心所欲,你看那盘棋,黑白相争,相互制约,你出了头,就得有人来约着你,你出了事,可就得你自己兜着了。”
我蓦然心惊,很多事情并非我不知道,只是不愿去想,也不愿去相信,皇上是透彻的,这宫里的一砖一瓦,一片云,一阵雨,他岂会不知道?他只是偶尔愿意让自己不知道而已。
“皇上!臣该死!求皇上恕罪!”我立即跪下,不住的磕头。
皇上淡淡一笑,“我恕不恕罪,又有何意义呢?起来罢。”
我颤颤起身,心中掠过那个总是着白色衣衫,斜抱着一张琴的身影。
☆、【六】修言生
我再回到乐府的时,章统领对我的态度已截然不同,若说原来是轻蔑不屑理,而现在便是不敢理。
好歹是孙大人在意的人!我在心中呵呵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