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她说完,我的心已经凉成了冰棍儿。这下怎么办?我煎熬了一天,最终给韩樨发了短信,说临时有事,明天来不了了。不一会儿她就回过来了,是电话,不是短信。我接起来听到她怒气冲冲的声音,在心里倒数三二一,然后被骂得稀里哗啦的。
是我的错,我不该让我的小白兔韩樨失望,听着她气恼的指责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好像打破玻璃杯的小学生一样。她说我讨厌你,讨厌你!尔后掐了通话——如果是以前的座机,我八成还能听见“砰”一声砸听筒的声音。耳边清净了,我感觉很无力。我想,回去之后她会不会要和我分手啊。
乌镇是水乡小镇里比较有名的一个,做宣传的人从来把重点放在江南这个概念上。江南是什么概念?就是柔媚,故旧,湿润,的意象,的文化。我也爱附庸风雅,只是想到韩樨,就玩得没了兴致,只怏怏地买了两条手链和另外一些东西。回去的时候想,这趟出来得真失败……不知道我爸妈把小兔子喂饱了没有。
星期一下午四点我发短信问韩樨待会儿是否有空,我想见她。以前我们每次吵架之后都是冷战,不发短信不聊qq不见面,直到有一方主动联系为止。嗯,主动的一方往往是我……但这次我感到有些不安,只盼快点当面和她道歉和好,不想再摆什么姿态。因为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短信回过来,说晚上有聚会。我马上又说,那我下班后来找你行吗?不会用很长时间的。等了一会儿她说,好吧。
从我的公司到财经大学打个的大概十分钟路程,我骑车,用了二十分钟。高峰时段路上真是堵,过红绿灯时我看着爬得跟蜗牛一样的轿车幸灾乐祸。我骑进校区,把车停在她们宿舍楼下,跑上三层,见到了她,正和一个男生一起从寝室里走出来。那男生抱着个篮球,大概有一米八——我和他们大概隔了二十米左右,那男生的脸不太看得清,可很确定那只兔子就是韩樨,真是挺奇怪的……不过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我看见她和一个男的一块儿走路心里泛起又酸又苦的感觉。我想往回走,但韩樨已经看见我了,她喊我的名字,
“林芳台!”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韩樨,你要去哪里啊?”
她走近,奇怪地打量了我一眼说,说,“到楼下去等你啊。”
她转身和那男生说了声bye bye,挽起我要往楼梯口走。我把手抽出来,说马上就走,不用下去了。
“你干什么啊?”
她觉察出我的不自然,盯着我看,“怎么了?”
我的本意,是为道歉赶到她学校里来的,这个前面说过了。结果看到一个男生和她在一起,就鬼迷心窍了,像个大小姐一样闹起情绪来了。事后想想我真是蠢啊……
“你有人陪,为什么还叫我来呢?”我懵懵地说,“是我太不识趣。”
韩樨可爱的兔子脸不对劲了,她说,“有病吧你,我就和人家讲几句话怎么了?”
“你还是喜欢男人对不对?”我继续发疯,“我明白,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她说,“你用得着这么自卑么?”
自卑这个词实在太刺激我了,所以我也口不择言了一回,我说,“韩樨,到这个份上了,分就分吧,我祝你和新男友在一起有好的生活,以后都不要想起我……但愿他不嫌你胸部小!”
看吧我多么恶毒……这句话换来了一个耳光。走廊上来来往往的人停下了脚步,看我们两个不幸的人互相伤害。韩樨气得发抖,长耳朵和细细的胡须颤动着(仅限我看到的)。我觉得脸上火热,并且有种锋利的痛感,一摸居然出血了。我看向她的手,四个尖尖的爪子……我被搞糊涂了。巴掌是打不出血的,莫非她用爪子挠我?可是那兔子的形像不是我的幻觉吗?
韩樨转身跑走了。周围响起窃窃私语。这回丢人丢大发了,我想。她临转身时看我一眼,好像哭了……
我走到楼梯口,在水笼头下面洗了把脸,一接触到水,那种疼痛就减轻了。我抬起头照了照镶在墙上的镜子,看里面那个熟悉的脸上四道红痕,自认倒霉。这次真的要分手了吗?
我骑车回家,遇上红灯停下的当儿,很多人大大方方地盯着我脸看,他们一定想问我这是被哪只猫狗挠的。我自己也很困惑,那痕迹千真万确是动物所为,回到家,我妈看到我的脸,嘴巴动了几下,没说话。因为从上个礼拜一到现在我们都在冷战。我这人做得简直垃圾,到哪儿都有人跟我闹别扭,唉。
幸好还有小兔子,乖乖。晚上我本想抱着它睡觉,怕睡着后一个翻身把它压死了,就没抱。
第二天去上班,公司里每个见到我的人都惊讶地询问我脸部伤痕相关事宜,我当然说是被家养的兔子挠的。秘书小姐嘲笑我说,你把那兔子炖了,吃肉报仇。因为她在我眼里是只兔子,所以听她说出这种话,我觉得她对同类一点都没有怜惜之情。
坐在电脑前,没有挂qq。挂了韩樨肯定也不会和我讲话,那挂上去干嘛?我做报表的时候心不在焉,导致快下班了,那些个数字横数坚数就是对不拢。经理严肃地站在我边上,和往常不一样,我心里没有紧张畏惧的情绪。xx的,我的女朋友和亲妈都不理我了,她一个不相干的人,待会儿要是敢骂我,我就骂回来。可是出乎我的意思,近期好像什么都反常了,经理说,“林芳台,你心里有事?”
我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宽容。想了想回答说,“我和我妈吵架了。”
她没有说话,走掉了。这莫名其妙的。我又干了两个钟头,终于把报表搞定了。我舒了口气,疲塌塌地往门口走去,这时经理在后面叫我——我转头,她走上来把一个信封递给我。
“这个星期四是你生日吧。”
我记起来了,公司在员工生日的时候是要发蛋糕券的。今年12月24日星期四,确实是我阴历生日。
我在更衣室里换衣服,心想,经理这个人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嘛。她长得是不怎么样,仔细想想倒还有几分味道:眼睛,眼睛似乎是双眼皮的……不过现在无从考证了,兔子都是单眼皮。
换好衣服,我往车站走去,没走几步觉得似乎有人跟在我后面。回头看又没人。看来我是神经了。韩樨,都是韩樨闹的(可能还有我妈的因素)。我用食指关节顶住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一点。越想越觉得昨天的事是我的问题,一个当代大学生,和男生说两句话走一段路有什么稀奇的啊?都怪我太敏感。对,敏感。自从明白自己是个同性恋后,我就一天比一天敏感。人不能太敏感,太敏感就病态了。
吃好晚饭,我把自己锁进卧室里。小兔子红宝石越长越胖,它的两只耳朵耷拉下来,是常见的“飞机耳”,随着跑动一颠一颠的。它不知道我此刻心情郁闷,所以也不来舔我的手以示安慰。睡觉前,我跟它说了晚安。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星期三中午,韩樨给我发来一条很长的短信,措词比较煽情,讲和我在一起的日子很快乐,她认为遇见我是她生命里难忘的回忆。由于字太多,我收到的是被截成三段的三条短信。她以前和我发短信从来都是廖廖几语,所以看到这么多字我觉得基本是被判了死刑。短信的末尾,她说,分手吧,对大家都好……什么叫对大家都好?多么庸俗的说法。我回答,你至少再和我见一面吧。
快下班的时候秘书小姐经过我的位子,说,“芳台姐,最近你很不对头呦,经理老是提到你态度不端正。”
我瞥了她一眼,很想说小贱人你管得着吗,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没说。就这样她也生气了,高跟鞋踩得很响噔噔噔地走掉了。为了平息内心翻腾着的尖刻情绪,我在纸上反复地写贱人贱人贱人,写好后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筒。其实我是很想让经理和秘书小姐看到这张纸的,但是没胆子,唉。
我和韩樨约好了在南山路见最后一面。虽然我们还可以活很久,但以后绝对不会再见面了。在城市里,两个人要做到不相见是很容易的。
和我们第一次约会一样,韩樨迟到了。超过约定时间十五分钟,我还是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盯着面前的咖啡发呆。我看向窗外,六点钟,天色昏暗,酒吧和餐馆都亮起了霓虹灯,闪闪烁烁的,让南山路变得很漂亮。
我不常来这儿,因为消费水准太高。钱对我始终是个大问题。总结一下我的这段恋爱,除了担心下次出去没钱花的局促和偶尔的吵架之外都还不错,甜蜜,开心。我想收入丰厚之人的恋爱会更有情调,她们可以三天两头坐在咖啡馆里讨论时尚话题,或者把场所换到酒吧去。
咖啡馆里的氛围开始让我觉得空虚,或许我永远是个没文凭没钱的普通人,每一次恋爱都要受制于薄薄的几张人民币?小资,优雅,窘迫,新世界,这几个词在我脑中打转转,组合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句子。
这时韩樨来了,她在我对面坐下来,说不好意思迟到了。我说没关系。交往的时候迟到都没关系,要分手了还在乎这几十分钟吗。服务员走过来,她点了一杯牛奶咖啡。看着服务员身上的制服我想,这可是正宗的兔女郎啊。
咖啡上来之后,我们互相道歉:冲动是魔鬼,昨天双方都被魔鬼摆了一道,站在人的立场上,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我下意识用手背掩了下左脸颊的爪痕,露出微笑。
“韩樨,这个,”我拿出一条手链放在桌布上,“这是前天在乌镇买的,本来想圣诞节送给你……”
她眯起又大又圆的红眼睛,表情很伤感。她说,算了,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分手后连个礼物都送不出去,我在心里叹道f
今天韩樨穿了浅黄的大衣。这将是我对她的最后印象:一只白兔儿,她小巧的身躯包裹在冬季服饰里,啜饮着咖啡,不再像学生,而是流露出都市情怀的女性了。
我没想到回家后看见的是红宝石冷掉的尸体。我妈拿着纸巾擦擦眼泪,跟我说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这代表冷战结束了,本来我该高兴。可是她说,“玲玲,兔子死了……”
我爸蹲在兔笼边上,嘴里喃喃念叨,“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也没给它吃什么别的东西啊?难道是冻死的?”
我不能接受刚失去女朋友,又失去一个动物朋友。它是那么温柔,伸直了腿躺在地砖上,头歪在左边,不动了。它应该一跃一跃地在卧室和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之间跑,偶尔高兴地跳起来,像发疯一样。我把它抱起来,那皮毛依旧柔软。我开始哭,这只兔子刚离开娘胎一两个月,只是一个小娃娃啊。
12月22日,我生日的前两天,女朋友分手了,并且,家养的兔子死了。之后的几天我头顶着萎靡不振的光环上班,没一个人和我搭话。他们可能觉得我看起来太晦了,靠近一点就会被晦气传染到。连经理和秘书小姐都不来惹我。算她俩识时务。
我的兔子病没有好起来的迹象。
下午五点,我准时下班。更衣室里不少人(不少兔子),我也懒得一个个打招呼,直接走到我的衣柜前换衣服。旁边一只兔子脱掉了外套,正在脱裤子;她的胸部很丰满,弯腰时松垮垮的羊毛衫领子往下沉……我的心情好了一些。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半,春天马上会来,春光等待着我。
走到外面,风迎面吹来,我有些冷,便加快脚步赶着回家。有人在后面喊我,“林芳台。”
我回过去,看到一只兔子站在那儿看我。我觉得她很眼熟,但脑子一下子卡在那儿,没能反应过来。营销部的?后勤部的?会计?助理?在我努力辩认的时候她已经走过来了,就在那时候,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无比惊讶地啊了一声。她
走到我面前,用轻微的声音说,
“表姐,是我啊。”
“花英!”我叫道,“你怎么会到我单位里来啊?”
“表姐,你帮帮我。”她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求求你了。”
这时一辆产车从后面开过来,我急忙拉她闪到一边。
“你要我帮你什么?”我疑惑地问她,“你,你不是应该要上课的吗?”
“我偷偷跑出来的。”她小声说。
“为什么?……你碰到困难了吗?”
“表姐,你能借我点钱吗?”她犹豫地把手放在腹部握起来,“我怀孕了,要去打胎,可是没钱。”
☆、人类对于爱情的观点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最近因为事情比较多,所以我的脑子可能变得迟钝了点。我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花英和她的女朋友安全措施没做好导致她怀孕了。过了几十秒钟,我才意识到她怀的是个男人的孩子。
“表姐,你借我三百块钱行吗?我以后会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