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之鸣道:“安排的是与学生代表进行第二轮谈判。”
秦兆煜点点头。吕之鸣回头看了看一直站在那看着他们的那个女孩子,道:“这位小姐,倒好似对军长有几分意思……您不妨考虑考虑?”
秦兆煜坐进车里,漠然道:“等哪天天下的草都枯尽了,我会考虑的。”
金州本地只一所大学,游行队伍的主力泰半都出于此。
第一次谈判的地点是在政府大厅,这次的双方交涉的地点便换成了学校的大礼堂,也算是轮流坐庄的意思。
吕之鸣不放心安全问题,带了自己的兵前后跟着。
到了地方,秦兆煜一下车就听得站在门口迎接的一位学生阴阳怪气地道:“带兵来谈判,这明摆着不信任我们啊。”
秦兆煜站在礼堂门口,慢悠悠地解披风,摘手套。他语气平平地道:“北边现在还在打战。我作为金州军务的最高长官,关系全城防务。他们只是在履行职责……”
他转身看着那人,挑眉道:“再说,我的安全,不交给这些从百战余生的战士,难道还要指望你们这些寸功未立的学生?”
那人强辩道:“这里是战区吗?!”
秦兆煜冷笑一声,道:“宋教仁,廖仲恺是死在战区吗?”
那学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主持谈判的教授出来打圆场道:“里面请,里面请……”
秦兆煜也无意多做计较,这种谈判一开始立住气势就行了,之后再吵下去也无济于事。他直接跟着那位老教授进了礼堂。
这一进就进了一天。
双方僵持不下,一方年轻气盛,寸步不让,一方面无表情,惜字如金。虽不至于激化矛盾,但理所当然的一日无果。等会议散场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正是大学图书馆闭馆的时间。学生代表大多就住在学校里,他们相互结伴着往回走,偶尔遇上从图书馆里走到这边来的老师学生,相互打着招呼。
秦兆煜是最后出来的,他带上帽子,与那主持的教授道别后,就走下了台阶。
远处图书馆的灯已经全熄了,天色沉沉,借着礼堂门口路灯的微光,隐约地能看到有一个人坐着轮椅正往这边走来。
车就停在礼堂门口,吕之鸣打开了车门。
学校的道路并不平坦,那人慢慢地推着轮椅,但放在他腿上的书还是被颠了下来。那个老教授上前帮他捡书,他边捡边问:“许老师你的病好了?”
秦兆煜弯下腰,正要踏进车里。
夜色朦胧,只那人声音微弱的传来:“谢谢,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下
秦兆煜有那么一瞬间辨不清现实与幻觉。
他似乎盼望过太多次,梦想过太多次,以至于当现实中当真听到那个声音,反而踟蹰得不敢上前。
他只能慢慢直起身,听见骨头发出咯咯的声响,看向声音的来处。
幽暗的夜里,那人慢慢行至礼堂的灯光下,秦兆煜看着那慢慢显现的轮廓,像是连呼吸都要停止了。
许一霖是看到礼堂前那绰绰人影时,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谈判的事。
他其实算不得正经的老师,不过是一个教授临时有事,荐了他来帮自己代几节课。加上同事大多都知道他心脏有毛病,所以像这种闹心的事在交谈时大多被一语带过了。
许一霖茫然无知地推着轮椅走着。
然后就在他从旁边走过去的时候,一双带着白手套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了他。那人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黄色的军帽从他的头上掉到许一霖的怀里,露出了藏在里面的那一头花白的头发。
许一霖大吃一惊。他正要转头,就觉得一滴眼泪掉进了他的脖子里,他听见那熟悉地金属般质感的声音低低地道:“……许一霖……”
秦兆煜死死地抱住许一霖:“活着的……我的……”
“许一霖。”
许一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还能再次见到秦兆煜。
就像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他还能活下来。
先不论他的病,当年的那奋力一跳,他已是完全放弃了挣扎,竟也随波逐流地漂到了下游,被冲到了石滩上,然后被第二天出船的船夫发现,把他带到镇上。
那会的他,奄奄一息,躺在镇里的善人堂。恰恰此时,出逃的夏禾和谢棠也来到这里。而许一霖之前为夏禾准备的财物,打点过的出路,竟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叫他从伪军的魔爪下逃脱。
人生的际遇有时不由得人不惊叹!
但即使如此,许一霖仍没想过自己能撑过战乱,拖着这一口气撑过25岁,再次遇上秦兆煜。
许一霖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忍不住伸手去摸他。
秦兆煜在空中接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许一霖抬头,手掌上传来了真实的、温热的触感。
秦兆煜。
巨大的惊喜冲击了他,叫他还未来得及笑,那眼泪便流了下来。他那个颗千疮百孔的心脏显然受不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砰砰地乱跳起来。许一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有些吸不上气来了。
许一霖返身抱住秦兆煜,他轻轻地道:“你别着急……”
秦兆煜看着许一霖。
许一霖扯出一个笑:“我只是……太高兴……犯病了……”
他抚摸秦兆煜那苍白的两鬓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别着急……”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吕之鸣给秦兆煜当了三年的副官,只见过他发过一次疯,没想到事隔两年,他竟还能再见一次。
秦兆煜把全金州数得上的医生全找了来。
西医,中医,德国的,美国的……得出来的结论都是要做手术,但风险非常大。
许一霖躺在病床上,听着医生关于他存活期限的猜测,对秦兆煜道:“我今年26了……”
秦兆煜握住了他的手。
许一霖道:“医生说我活不过25的……但我26了……”
“没事的……让我去做手术……”许一霖道:“我能活下来。”
秦兆煜看着许一霖,道:“……可我怕……”
他抱着许一霖,眼神毫无焦距地看着半空,低低地道:“我求求你……求求你……”
直到许一霖被推进手术室,他也没有说出来他求得是谁,求的是什么。
许一霖在被麻醉造成的昏迷里做了一个很长久的梦。
他梦见很久之前,秦兆煜背着他从那座废弃的老庙里下来。
许一霖伏在秦兆煜背上,他的脸搭在秦兆煜的肩膀上,带着药香的呼吸拂过全黑的发鬓。
秦兆煜侧过脸来,脸上笑意温柔。
许一霖一时意乱情迷,忍不住地飞快地亲了下那近在咫尺的脸颊。
秦兆煜眨了眨眼,然后挑眉道:“书生,你偷香窃玉?”
许一霖飞红了脸。
秦兆煜问:“滋味如何?”
许一霖埋着头,期期地道:“好……”
秦兆煜朗声大笑。
脚下的道路崎岖,远远地探向远方,笑声在山林间久久回荡。
他在那笑声中醒来过来,看到秦兆煜那布满血丝的眼,和斑白的鬓发。
许一霖看着他,轻轻地道:“再背我一次吧……”
秦兆煜将头伏在许一霖的手里,眼泪无声地落进许一霖的手心。
“好。”
明亮的阳光照在这对劫后余生的人身上,像是一个温暖的祝福,为之后的苦难加持。
从手术里延续下的岁月,并非一帆风顺。他们会等到国共内战的结果,之后,中国的大陆会在此起彼伏的政治斗争中艰难的前行,台湾在蒋氏的大清洗与戒严中治理,无数政治暗流涌入香港,美国麦卡锡横行,而社会主义在欧洲会掀起一波狂潮……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碳兮,万物为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