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ot;洵儿，你睡着了吗？≈quot; 门外一声呼唤，唤醒了正在陷于沉思和回忆里的燕洵，这声音，他当然熟悉不过，就是那个日日夜夜都在折磨着自己的人。
见燕洵没有回答，宇文玥只在窗外继续说道：≈quot;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见我，我只想说几句话，说完便会离开。≈quot;
燕洵不禁好笑，到了如斯地步，他们还有什么好说？
≈quot;洵儿，我要走了，皇上派了我去镇守边疆，明天便要起行。≈quot; 宇文玥的声音里一如以往的没有波澜，只有曾与他亲密无间，融为一体的燕洵，才听出当中的悲伤和无奈：≈quot;我没法再留在长安保护你了，你好好保重，一切小心，只要熬过这三年，就可以回到燕北了。在这段日子里，必须处处谨慎，不可给他人任何把柄。≈quot;
经过了多番波折，现在的燕洵，已不再是从前冲动逞强的小子了，他已学懂沉着忍耐，学懂隐藏感情，城府已非昔日率真的小世子可比。也许，宇文玥一直都没有了解他，当日，他虽看似纨绔子弟，但却不是完全心思单纯，也会懂得提防别人，只是在宇文玥心中，自己就是一个不知人心，不懂世故的天真孩子。
而他又何尝了解宇文玥？他从来都看不透这个高深莫测的人，一时可以柔情万种的跟自己相拥亲吻，一时却冰冷无情的暗箭伤他，跟他划清界线。纵然他们已把身心交给彼此，他们始终没有互相了解，也因如此，注定了他们不能永远一起。
≈quot;洵儿，我说的只有这些，好好照顾自己。≈quot; 见他还是没有回应，宇文玥苦笑着离开。
目送他离开的身影，燕洵心里五味交陈，在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谋划，三年后日血洗长安，反魏北归，杀死那昏君替报那血海深仇，这些都是他的使命，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原因。而宇文玥作为大魏的臣子，定必会想尽方法阻止自己，既然两人立场不同，注定不可相爱，注定了互相厮杀，何不逼自己恨他？杀死一个自己痛恨的人，远远比置最爱的人于死地容易得多。
宇文玥，你多次相救，这个人情，燕洵自会还你，只是，在还清一切后，你我便是敌人，他日沙场再见，你不必留手，我亦不会留情！
第 26 章
二十六
宇文怀不在长安的日子，真的比从前易熬得多了。虽然仍是会有刺客来，但都被燕洵、楚乔和仲羽一一收拾了。可是，对燕洵而言，这并不代表可以放松，三年之期快到，皇上定必不会这么容易放虎归山，而自己当然亦不会坐以待毙，早已准备好反出长安重返燕北的行动了。
现在的燕洵已不同从前，从前那个天真率性，无论对待什么也是怀着一颗赤诚的心的燕洵早已被杀死了，现在的燕洵，除了永无止尽的恨，心中已再容不下其他。
是的，他恨，他恨昏庸易嫉的魏帝，恨那些落井下石的门阀，甚至恨那些不分是非的大魏百姓，这些人，他都可以全无顾虑，一心一意的恨着，没错，他们对待自己一家毒辣残忍，他恨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那个人……那个曾把自己推向深渊，却又默默在身边守护自己的人，他到底……还是没法完全恨他。
他不断告诉自己，像是催眠一样游说自己，自己是应该恨他的！是他杀死了全心全意爱着他，相信他，依赖他的洵儿，是他在自己最脆弱无援时无情的再捅上一刀！他应该恨他，应该咬牙切齿的恨他！可是，那些和他一起的美好回忆却总是挥之不去。不知多少个夜晚，午夜梦回，自己的梦里梦外仍都满满是他的身影，无论他多么努力逼迫自己，也不能对这个人彻底忘情。
他即使身在边关，仍不时会给自己写信，虽然千次百遍告诉自己不该去看，自己还是不争气的每封细阅完毕。字里行间，没有深情说话，却是字字牵挂，句句关心，任凭任何一个人看了也都会动容。只是燕洵却只能逼自己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冷漠相待。
因为他明白，宇文玥身为大魏臣子，决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血洗长安，而他作为定北侯的儿子，背负着灭门灭族的血海深仇，手刃仇人报仇雪恨是早晚的事，他和宇文玥始终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在这一刻即使他们仍放不下彼此，将来某一天，他们总会兵戎相见，既是这样，何不趁现在斩断情丝，免得日后更伤更痛？
他已下定决心，不管自己是否愿意，也要斩断所有跟宇文玥的所有关系，从此，他就是自己的敌人！对敌人仁慈，等同对自己残忍。
要活下去，就必须要令自己强大起来，不可再妇人之仁，也不可让情感支配自己，燕洵明白，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在做好这些事前，他能做到的，便是要咬牙切齿的活下去，即使活得没有尊严，没有良知，没有感情，也逼自己活下去！
他不在意别人怎样看他，不会计较身上背负多少罪孽，在这个黑白不分，清浊难辨的世界里，他深深明白到，我行即道，我身即法，阴阳是非也只有自己来断，就算是满手鲜血，他也不会再退让，也不会再害怕！
他不需要原谅，更不需要同情！
当宇文玥回来时，燕洵已完全脱胎换骨，不再是那个阳光少年洵儿了，他甚至可以感到，他的洵儿，已冷得没有半点温度，冷得不近人情，冷得没有人性，冷得令人心寒！
皇上赐婚燕洵，他知道他并非真心要娶元淳，他的真正用意，是要在大婚当日血洗长安回去燕北！皇上对他的杀心从来不断，宇文玥是很清楚的，可是他只会答应帮他保住性命，他绝不会允许燕洵做出任何伤害无辜，残害长安百姓的事！
然而，无论宇文玥做些什么，他也再也阻止不了已彻底长成一头狼王的燕洵。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最爱的洵儿，一步一步变成不折不扣的魔鬼……
燕洵真的做到了，之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做到绝情绝义，做到泯灭人性。围猎时一箭双雕除掉赵西风和魏舒游，大婚当日抛弃元淳反出长安，置秀丽军于不顾，断元崇一臂，草原八部全牛宴上杀阿古图立威，甚至放弃红川城而攻打长安。人人都骂他冷血残忍，心狠手辣，甚至连一直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的阿楚，也没法理解他，怪责他的凶残，可是他却没有后悔，和平总是要用战争换来的，有战争就避免不了流血牺牲，要成大事，便不能顾虑太多；要报仇雪恨，就难免让手上沾满鲜血。
他早已不是自己了，早已不能再为自己而活，自从九幽台开始，他便注定了一生背负着仇恨的枷锁，注定了只能过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人生有太多无奈，既然上天待他从未仁慈，他又何惧对世人残忍？
既然在世人眼中，自己早已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了，那再让手上沾上更多鲜血，再背负几项恶名又算什么？
然而，虽然这样，当他听到宇文玥来到了燕北时，心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他是来做什么？来阻止他的吗？还是还天真的以为，他可以挽救他喜欢的洵儿？
难道他不知道，现在的燕洵只会是他的敌人，一个会能做到绝情绝义，取他性命而绝不眨眼留手的敌人，早已不再是他心中最爱的洵儿了？
他不得不承认，一直没有间断的折磨自己的人，不是魏帝，不是阿楚，而是宇文玥！他从来都知道，宇文玥始终是他内心一直没有痊愈，最害怕被触碰到的伤口，也是自己的致命伤。
他曾向父亲立誓，要铲除所有阻碍自己的东西，包括自己的良知和软弱，而宇文玥，正是这两种东西的根源！
若要踏上真正的皇者之路，要先除掉的，就是自己内心深处最脆弱的伤口。
再加上宇文玥是敌军，自己要杀他，也是有千百个理由，完全合情合理。
在尚武堂前，自己早己跟他说过，他日见面就是敌人，决不会留手了！
所以，他毫不留情的下令截杀宇文玥，那段纠缠不清的关系，是时候要决绝的斩断了！
只是他万万没料想得到，在冰湖上看到宇文玥伤痕累累，被士兵重重围攻时，那份一直在折磨自己的情感又再涌现上来。
在举箭射向宇文玥的一刻，所有的回忆没有放过他，再一幕幕在脑里重现。
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相杀…… 一切一切……
他们的拥吻，他们的誓言，他们的缠绵，所有所有……
在千钧一发间，他也不相信自己，竟故意把箭射偏了！
向来百发百中，百步穿扬的他，竟在杀他有如杀掉蚂蚁般容易，在眼看自己快要能铲除自己心中最大的弱点时的一剎，选择了放过宇文玥！
甚至，在看到宇文玥坠入了冰湖后，竟像疯了似的，派人誓要把他找回！
甚至，在自己失去意识前那一刻，眼里，心里，全都只是那个自己既爱且恨的人。
到了最后，自己还是无法真正恨他，因为，自己仍是那么爱他啊……
第 27 章
二十七
宇文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那美极却脆弱易碎的梦里，宇文玥仍是从头至尾都视洵儿胜过自己性命，谨守誓言要保护洵儿周全的宇文玥；洵儿仍是温润如玉，可爱纯真，以逗弄宇文玥为乐，把一切都交托给他的洵儿。他们的生活，那么纯粹，那么快乐，充满柔情蜜意，彷佛所有幸福的画面，都停留在那一格。
然而，当醒过来后，却发现原来那美好的一切只会在梦中出现，而更残酷的是--这曾真实过的一幕幕，已被自己无情扼杀掉。
那幸福的点点滴滴，只能存留在回忆中，岁月冲不走，双手留不住……
梦终归要破碎，不管梦境令人多么着迷，人也总不能一生沉醉其中，总会有醒来的一天。
当宇文玥醒来时，那意味着，那令他一直贪恋的美梦，终要离他而去。
人，又要回到残酷的现实里。
≈quot;公子，你醒来了？≈quot; 在九死一生后再次艰难睁开眼睛，竟然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他自嘲的笑了，对现在的他，对现在的洵儿来说，也许自己死了，才是他们两人真正的解脱。
≈quot;月七……≈quot;
≈quot;公子，你受了重伤，又深受严寒侵蚀，我还怕你挨不过这一关……≈quot;
看到公子终于苏醒过来，多日以来忧心忡忡的月七终能放下心头大石。当日公子与一众月卫被重重围困于冰湖之上，多名月卫因为护主牺牲，身受重伤的月七也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了，侥幸的是，公子和他，还有几名月卫都被附近的村民救了保住性命，只是经过那浴血一战，死伤也不计其数。幸存的月卫为了避开燕北士兵的追捕，暂时躲藏了在跟冰湖有一段距离的小村落里，虽然明知燕洵的部下仍不断在追杀他们，但因宇文玥深受严寒所伤，迟迟未有苏醒，月七等人坚决不会离开，誓要守在他的身边。
听到月七跟自己解释之前发生的事，宇文玥不禁沉思起来，洵儿的箭法向来是百发百中，他要取一个人的性命，又怎会错失不中的道理？他看了看身上的伤口，那明显不是心脏位置，虽然只是偏离了少许，但已足够让他保住性命了。
≈quot;公子，我相信，世子对你仍是有情的。≈quot; 这一箭刻意射偏，就连月七也看出来了。
≈quot;但我知道，他没有原谅我……≈quot; 若是真的难以忘情，又何以要在遍体鳞伤的自己身上再补一箭？
≈quot;公子有公子的苦衷，可是，世子也有他的痛苦。≈quot; 月七把宇文玥扶了起来：≈quot;被自己深爱的人出卖，那痛楚只会伴随一生……≈quot;
宇文玥沉默不语，自己明明知道的，他已不是自己深爱的洵儿，只属于他一人的洵儿，已被自己在九幽台上亲手杀死了。只是，当看到最爱的人背负着仇恨的枷锁泥足深陷，一步步沉沦下去，满身罪孽满手鲜血时，自己还是没法子袖手旁观。
在外人看来，他深入燕北是为了阻止大魏和燕北开战，是为了尽大魏臣子的责任阻止一场血腥浩劫，甚至是背负着拯救万民的伟大重任，可是，只有自己最清楚，他来这里的最终原因，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是为了拯救那个他一直割舍不下的人。
纵使他变了，变得残酷不仁，变得心狠手辣，就算他仍恨自己，甚至想杀了自己也好，自己也是无怨无悔。
如果自己一命可以换得他的原谅，甚至，只换得他能自己，死一万遍又是何妨？
≈quot;公子，待你伤好之后，我们是否回去长安？≈quot; 月七其实也知道宇文玥放不下燕洵，可是现下什么也是改变不了，不管公子怎样做也是徒然，在此久留也只会枉送性命而已。公子还背负着整个宇文家族，还有重振谍纸天眼的重任，为了一个情字送上性命并不明智，也会辜负了所有对他寄予厚望的人。
≈quot;洵儿已踏上了不归路，只会继续沉沦下去，不管我做什么，也再救不了他……≈quot; 燕洵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除了诬陷忠良的皇上，自己也是脱不了关系的帮凶。假若当天不是为了家族而牺牲了洵儿，他又怎会堕入这仇恨的深渊里？当天没有出手救他阻止一切，今天又哪里有挽回一切的余地？当日狠心的对受尽痛苦的他袖手旁观，今日又哪里再有指责他麻木不仁的资格？
≈quot;公子，那我们……≈quot;
≈quot;回去长安吧！≈quot; 宇文玥闭上了眼睛，良久，终于下了这个痛苦的决定。
洵儿，如果我离开了，你会好过一点，我可忍痛永远不再出现在你跟前。
纵使，这样做，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只能忍受着思念和自责的煎熬。
宇文玥本是习武之人，身体本该较其他人强健，然而之前受伤颇重，寒气攻心，再加上一直对燕洵的事深深自责，郁郁不欢，康复之速度远远不及预期。纵然知道仍身处险地之中，但公子一天没有痊愈，月七及一众月卫也坚守着他决不离开。
然而，即使藏身的地方再隐秘，也终有被发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