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倒座的这一晚,齐欢到底没有保住胎。
外头敲了五更时,齐欢流下一团血肉模糊的胚胎,身体就像被挖空了一样,禁不住面如金纸、冷汗连连。
却咬着牙强挺。
“我不能死,我要活着。”几次意识模糊之际,齐欢喃喃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活下去。”
好在倒座最西头这间屋子虽然阴湿,北边墙壁却是和西厢房相连的。西厢住着徐辉祖的另一个姨娘,烧着地龙,些微暖意,也传到了齐欢这里。
二门内的这排倒座平时不住人,是放杂物用的。兰儿指使着婆子把齐欢抬到这里,就不管不顾了。翠眉收拾出了一块地方,将杂物都堆到了角落,把一张木板床打扫干净,铺了翠眉的棉被,又给齐欢盖上碧海的被子。翠眉将火盆放到床脚下,炭太少,这会儿的热量已经微乎其微。
齐欢昏过去又醒过来,只觉这一夜,是如此漫长,而这一生,又如此艰难。很想闭闭眼睛就这样去找死去的娘亲算了,面前又浮现出红云的张狂、父亲的贪婪、继母的冷漠、整个齐府上下家人对她的嘲笑,以及出嫁第一天,丈夫徐辉祖揭开她盖头、酒气熏天的样子……
“不、不能死,要活着,要报仇。”齐欢喘息着,挣扎着脱下小衣,将从身下流出的那团血肉包好,塞到了床板下,紧紧裹住单薄的被子,喃喃说:“娘亲,对不起,我不能再相信你了……”
她终于昏了过去。
睁开眼睛时有一种恍惚感,不知何年何月,身体的疼痛有所减轻,只是头还有些晕。
一时间齐欢以为自己已至天国,只是耳畔有细细哭声,听起来却很熟悉。
齐欢定定神,用力向前看,这才看到是翠眉坐在床边,正握着嘴低声抽泣。床前站着碧海,满脸焦急,但是眼睛很尖,看到她挣了眼,立刻欢呼起来,“姑娘,姑娘醒了!”
“轻声点儿!”翠眉小声呵斥碧海,“你这毛躁的性子多早晚能改改!”
“我就说姑娘不会有事,”碧海不以为意,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写满兴奋,“姑娘躺了三天,到底挺过来了。”
“我……”齐欢的嗓子哑了,翠眉适时递上一碗热水。自然又是厨房小丫头子瓣儿的好心。
喝干水,齐欢艰难地张开口,“我躺了这几天,你们两个,还好吧?”
翠眉和碧海皆是一怔。翠眉忍不住又想哭,使劲握着嘴控制情绪,碧海喜怒不假颜色,脸上立刻满是感,还有很多。
傍晚时分,兰儿果然又来了,看到齐欢躺在床上,并没有断气,反而睁着眼睛,气色也比早上好很多,眼底的失望越发浓烈。
“太太还真是贱命一条,就这样都死不了。”兰儿的声音又尖又薄,就算是好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也带着三分犀利,更何况这样明显的挖苦。
但多么刻薄的挖苦,对于齐欢来说,只是人言罢了。
人言可畏,针对的是那些要脸面的人。
齐欢要的东西,脸面是最次一等的。
“兰姑娘说笑了。”齐欢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想抬起上半身,无奈体力不支,刚起来就又重重地跌回床上,“我这身子实在不济,就不下来迎接兰姑娘了。”
兰儿对齐欢的称呼有些吃惊,但并没有纠正,反而很受用,脸上的刻薄也舒缓了一两分。
“多谢兰姑娘记挂着我,每天早晚来看我,也谢谢太太,让我从柴房搬出来。”齐欢堆着满脸笑,一边咳嗽,一边说:“若是太太得空,能来看看我,是我几辈子的福分。若是不能来,我也念着观音菩萨,保佑太太福寿安康。”
“她真这么说?”徐家正房右侧内室的临窗大炕上,红云歪着身子,手里捧着个掐丝珐琅的手炉,听兰儿说完,问道。
“姨太太,她称奴婢‘兰姑娘’,直接称姨太太是太太呢。”兰儿跪在炕前的小杌子上,给红云捶着腿,说道。
“哎……”红云叹了一声,显得很感慨,“这人呐,为了活命,真是能下贱到自己都不敢想的地步。谁能想到,堂堂齐家的长房嫡女,千金小姐,为了活命,要对我个丫头低三下四!”
“姨太太去看她吗?”兰儿问。
红云“咯咯”笑起来,“为什么不去?有个成语你知道吗?我听戏学来的,叫‘成王败寇’。这寇要是不跪在王的面前,磕头求饶,王就算是早早得了天下,又有什么意思?”
红云看看窗外,做了决定,“咱们这就去吧,晚上老爷一回来,就不得闲了。兰儿,我不仅要去看她,还要让她活着,好好活着。只有这样,我才觉得,我红云,活得像个人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