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奶奶,你怎么也认识袁爷爷呀?]
[其实我是先认识袁爷爷再认识爷爷的。当时大学生刚被部队招进去,人生地不熟的,来的当晚找不到人看见一个人躲在棕林后面抽烟。就是你袁爷爷。后来他就带我去招待所,帮我联系了人,也就认识了。]
[那后来呢?怎么认识爷爷的?]我看着奶奶切菜的手慢慢放慢,然后就停了下来,像是陷入了记忆中。
[大概过了半年吧。有一次我生病,袁爷爷就带着你爷爷过来看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时我才知道你袁爷爷手下有这么帅的少校。]奶奶笑着。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三个经常周末一起出来,那时候因为跟你爷爷的专业比较像可能聊的更投机,不过袁爷爷别看他现在这么一本正经,过去他可是很鬼滑头,经常捉弄人。被骗的最多的总是你爷爷。]
[他们感情很好?]
[是啊。很好…]奶奶想说什么,似乎欲言又止地停住了。看了看案板上的葱,重新抄起了菜刀。
[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又慢慢地说。
[后来这样两三年,他们俩有两个月突然不来了。那年的我现在还记得蝉鸣得很厉害。…后来就剩下你爷爷一个人来找我了。]奶奶的眼光突然暗了下来。
[怎么就剩爷爷一个人了。那袁爷爷呢?]我好奇。
[中间发生了些事情,有人说了些对袁爷爷和爷爷不好听的话。后来袁爷爷就被调走了…哎呀,小孩子问这么多,赶紧去热米饭!]
奶奶有些仓促地打断了我们的谈话,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讲爷爷的事情。
我蹲在地上放米的时候看见奶奶还在切那一小管葱,她走神了我知道。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瞥见了奶奶中指的一道红色。
奶奶切菜时候,切到了手指。
¤
之后的日子又平静了。
爷爷回来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奶奶也只问了还要不要吃夜宵之类的问题。那时已经很晚了,我在卧室里偷偷拉开窗帘,看见爷爷一个人站在窗台上抽烟,看着对面的山发呆。
后来,家里的五斗柜第三个抽屉里多了两盒茶叶。
是袁爷爷那时候来家里带来的。
两盒茶叶非常特别。
一盒包装的很好,外面有一圈红色的灯芯绒。爷爷已经拆封了,袁爷爷走后,爷爷就一直在喝那罐茶叶。另一罐是个铁盒子,形状有点像行军水壶。当然行军水壶比它好看多了,它的外面粘了很多又脏又黄的布条,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过去爷爷每次买新茶,就算是再名贵的也会偶尔让我尝尝的。
可这一次,我怎么求他,他也不肯让我尝一口。
下午的时候对花的热情也渐渐淡了,送了好几盆给邻居。腾出的位置摆了一个太公椅,下午的时候都会捧一杯热茶坐在上面听广播,有时候就睡过去了。
冬天的时候怕他着凉,抱着毯子去给他盖,看着他手里的茶水就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茶水偏暗,茶叶有些碎小地沉在杯底。
袁爷爷送给爷爷的茶该是什么味道呢?
¤
转眼到了春节,大年三十。
那天还是刚吃过午饭的时候,奶奶和妈妈出去买饺子馅,我在厨房里弄面粉。
我解下围裙满脸面粉地跑到客厅,就看见一个黑色的长衣。
爷爷对着那个穿长衣的人一边笑着,一边轻拍他身上的微雪。
那个人背对着我,背有些佝偻,我认得他是谁。
我站在厨房门口就不敢动了,爷爷和他之间的那个气氛诡秘地让人不敢打扰。爷爷笑着帮他拍雪,脱帽的表情我甚至是第一次见。
许是外面的风雪太大,老人背着咳嗽了两声,然后握住了爷爷的手。
[袁爷爷好!]我大声地喊那个人的名字。
之所以突然要打破这种诡谲的状态是因为我隐隐约约感到什么,有些害怕。
比如,我看到了他抓住爷爷的手时,爷爷微皱的眉与眼里闪过的一丝惊慌。
他转过身来,看到了我,似乎有些出乎意料。
或许是没见过大年三十一身面粉的孩子吧,希望我没往其他地方想。
[吴月。你好哇,我来看看你爷爷,奶奶在家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那个老人在闪过一丝惊讶后迅速又恢复了平常,露出了微笑,像一只老狼。他拉开风衣,从怀里掏出一个玻璃球。
我脸红扑扑地靠近他,好奇地探头去看。
[老袁,怎么拿这个给这个丫头啊。]爷爷看到好像比我还激动,上前握住了袁朗的手腕。
[什么呀,让我看看。]爷爷一急,我反而更好奇,怕爷爷抢去了,也扒上了袁爷爷的手。
我哪里知道,爷爷永远不会和我抢什么。
有些东西,无论到谁手里,永远都属于他的。
就像是他和这个叫袁朗的老人半辈子的记忆。
袁朗的手摊开,靠近我的眼睛,我才发现那并不是普通的两个玻璃球。
那是两个玻璃球形状的怀表,外面围了两个铜箍固定,中间可以旋转。表边一圈的纹饰很美丽,指针是两根雕的很美的镂空铜针。两个表一大一小,看起来是一对情侣表。
没想到袁爷爷过年要送我这个。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也看着我笑,眼角的皱纹深深地勾勒到他的太阳穴晦暗不明。
离他这么近,我甚至看到了他右边鬓角里隐藏的一个淡淡的伤疤,那里没有毛发,看起来像一个指印。
我斜头看爷爷。
爷爷好像有些生气,眉头皱的紧紧的。
[囡囡,这东西太贵重了,不能管袁爷爷要!]爷爷抓着袁朗的手腕往回拽。
[吴哲,不是说好了以后给孩子的么?]袁朗没用什么力气,手被他拽到旁边,同时抬头看他。
[那都是那么早之前的事了,不算数!这怎么能算呢!袁朗,我那时候就说你留着就好了!]爷爷气结,声音却微微弱了下来,不再看袁朗,低头看他手里的怀表,两个表在他的手心安静地走着。
[钊良我不能送,吴月我也不能给吗?!咳咳]袁朗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委屈,好像路上的风寒还没有缓过来,他又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