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勾出一个残暴而自虐的微笑。
……他也早就过了非要把私欲合理化的年纪了。这些杀戮……这些仇恨……统统化成了他生存下去的斗志。这就是他的信念,这就是他的坚持。这就是他见识到的世界。哪怕充满了歧视与不合理,哪怕处处饱含压迫……
这是他梦想的由来——这造就了他。
而特査拉毁了他。
埃里克在自己手臂内侧抓出了几道血痕。他弓着身体,低垂着头。
…………瓦坎达的王。
哈……瓦坎达的王。
——瓦坎达的王撕裂了他幻想中那愚蠢守旧而贪婪的仇人形象,向他伸出了手。
他要他为瓦坎达而活。
第四章 世人皆有权利哭诉
1
特査拉闻到了淡淡的血味儿。
他看向纳贾达卡。他为之做出改变,他为之付诸忏悔的仇敌。年轻人不再向刚刚那般愤怒,他像座雕像般沉默的坐在床上。
这姿势对暴起十分不利,于是特査拉也能稍稍放下心,因为看上去对方也想和他谈谈。
纳贾达卡没有抱手,甚至没有摆出任何防御姿势。他们只为他堂弟准备了披风,两件披风。因为瓦坎达没有他的尺寸。
此时他这样坐在这里,看上去几乎就是个瓦坎达人了。
特査拉将视线移向他兄弟的眼睛,他在那双眼中看到了嘲讽与审视。那目光像是一把隐于夜色的利刃,虽然目前还没有伤人打算,但却也透着不容小觑的杀机。
埃里克也毫无畏惧的直视着他命运的主宰者,对方仿佛是死了般的对他的挑衅毫无反应。他们对视的时间超过了5秒,这沉默让埃里克开始感觉恶心了。
他一阵的厌烦。突然意识到对方是打算让他来主导这次对话。如果他不发问,对方甚至不打算向他宣布‘the kg’为他决定的命运。这步以退为进简直是恶劣,难怪他此时胃里反酸。
埃里克有那么一个瞬间真想就这么沉默下去。看看这愚蠢的国王要怎么收拾这尴尬的场面。但别开玩笑了——他的心中并无畏惧。他当然只会选择直面这一切。想要他逃跑,特査拉还远不够格。
“所以现在这是什么情况?瓦坎达的王?如果我没理解错你们那带着口音的英语,我当时可是听到了败者只有死路一条的?”埃里克的目光闪动着一种奇怪的恶意。特査拉确信他的兄弟的确依旧只想去死。或许这就是纳贾达卡最后用来维护自己尊严的方式了。他兄弟不想听到任何安慰,不接受任何理由——他选择用国王最拒绝不了的东西——法律——来审判他自己。“还是你真的愚蠢到觉得我会对你俯首称臣?如果你这么要求,那么我也不会拒绝。”
埃里克笑了。
特査拉看着这个笑容。他过去从未有过这种经历——就算是姆巴库,他的挑衅,他的挑战,也都不是完全私人化的。姆巴库挑战的是瓦坎达的王,而纳贾达卡就只是在挑战他。
这笑容饱含讥讽,带着杀意。锐利的一刀瞬间斩下,毫无掩饰的暗示着纳贾达卡的未尽之言。
特査拉在这一刻的确被点燃了怒火——他这毫无停歇的一天。他这充满转变的一天。纳贾达卡甚至不会知道他的出现给黑豹带来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他已经摧毁过他一次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就只是对他的努力视若无睹,他就只是恨他。他就只是坚定不移的恨着他。
黑豹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这一刻他真的想甩下那该死的属于国王的担当。他也想抱着纳贾达卡怒吼——然后他背脊一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回到了原点。
他已经决定了不再做一个持有过多私欲的王了。他已经决定了要摒弃那部分只会带来噩运的王室的自大。
……他此时此刻并不是在面对一个敌人。他是在面对自己的兄弟,他又一个应当被他珍视的血亲。
埃里克能确定自己起码有一瞬间是成功了的。他有一瞬间可以确定自己已经达成了那个目的——但下一秒特査拉就垂下眼,低下头。绷紧的肌肉重新放松,平稳的对他说:
“如果你愿意答应,那么我其实应当立刻就向你提出这个请求。但这已经毫无意义了,brother。你为我父亲犯下的血债向我复仇,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不会再有其他任何责任需要你来承担-”
特査拉话没说完就被一声嘶吼打断,纳贾达卡一跃而起,一拳打向他的左脸。凡人要挑战黑豹是很难的,而当特査拉闪过这一击后,却又任由纳贾达卡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堂弟那充血的眼睛憎恨的盯着他,手的力量刚好让他呼吸困难。
“操你的特査拉。如果你敢说我们之间这是一命换一命了,我就把你的肠子从你嘴里拽出来——”
那黄金护手发起了震动。但埃里克不为所动,警告持续了三秒,然后这该死的护手开始缓缓缩紧。特査拉感受到了他的坚持,不得不在纳贾达卡把话说完、也失去自己的手臂之前把他的手从自己喉咙上拽下来。
他是真的固执到令人绝望。这连自己都毫不在乎的气势着实刺痛了瓦坎达的国王。
“我永远都不会这样认为,也永远都不会这么说。纳贾达卡,”
“不要叫那个名字!”
埃里克猛地甩开特査拉抓着他的手,依旧恶狠狠的瞪着这个愚蠢的、没种的国王。他再次露出一个凶恶的笑,微微抬起了头,不屑又危险的盯着他的‘堂兄’。
“实在是让人恶心,你知道么?表亲?从你进门开始,让我数数你都做出了多少努力——你盯着这道抓伤看(他讥讽的指了指那道手臂内侧的新伤口),你装作对我的挑衅毫无怨言,你故意提起‘过去的’恩怨,你特地叫出这愚蠢的名字——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你还要告诉我你已经说服了你那些比你还要愚蠢的臣民,告诉他们你的兄弟回家了?”
特査拉盯着这畅快直言的男孩。
“我简直都要怀疑你是在直播了——就像刚刚那样?是不是现在我们都在瓦坎达时代广场的屏幕上?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假装宽恕的感受如何?你有被自我感动到么?”
埃里克享受着这一刻。
他看着随着他言语而渐渐垂下头的国王,确定自己毫无疑问的已经激怒了他。没什么能比直接揭穿真相更刺痛这种愚蠢伪善者的心了。毁灭是如此的畅快,令他这样的心旷神怡——
“您真是虚伪,陛下。”他笑着说。“不要再假装你不知道了。你我之间绝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你我之间唯有弑亲这一个选择——来吧,像你父亲杀死他那样杀死我——向我证明你是这瓦坎达的王。”
“我永远都不会是你的囚犯,永不。”
那男孩肆意的、毫不在乎的笑容就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他敏锐的令人心碎。他严厉的令人绝望。
特査拉几乎就要被他击败、几乎就想顺水推舟的跌倒……黑豹在这一刻是这样的渺小。他无法抬起头。他无法直视面前那罪恶的结晶。就像他也不知道如何能去给一个根本就不渴望被治愈的病人治疗。黑豹隐约感到耳鸣……
那男孩的笑是那么的恶意。那么的洒脱。他仿佛跟着体会到了那其中包含着的苦痛与对世界的厌烦。
瓦坎达的王已经输了。他找不到任何借口去劝慰他只想离家的臣民。
但特査拉……
特査拉依旧拒绝认输。
2
特査拉选择坦白。
“……我不会否认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埃里克。”前特工收起微笑,掩饰好自己惊讶的神色。杀人魔头皱着眉,盯着这没有扭头而去的王。“我不会说我此时此刻是真的还有理智。我不会假装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特査拉再次抬起了头。
他抓住了他堂弟的动摇。他猜测纳贾达卡…埃里克没想到他能够坚持到这种地步。
“我愿意承认我的决定是疯狂的不智。我承认我践踏了你作为战士的尊严。我承认我为一己之私舍命救你——我承认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他看着他的兄弟。他素未蒙面的血亲。他突如其来的仇人。
埃里克的眼神中闪动着惊疑不定。
“……我必须得向你坦诚,直到我看见你的指环,才意识到我被人隐瞒……过去的数十年间,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我的父亲从未向我忏悔,我的母亲更是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唯一的知情人日日侍奉于豹神前为自己的沉默而忏悔……瓦坎达遗失了你。而当我得知这一切后没多久……我就再次见到了你。”
“你让我恐惧。埃里克。”特査拉直视他兄弟那微变的神情。他人生首次向父母外的人承认自己的软弱。但此刻他却才发现自己竟能如此坚强。“你代表着的罪孽令我无法承担。我父亲的罪行令我只剩迷茫。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没认为我的王位着实来之不易。原来在我登基前这王座上就已经沾染了亲人的鲜血……我甚至不敢接受你的挑战。我无法将你视作他人——无论你是想要夺走什么,我都认为这足够合理。”
他从未向人忏悔。他从不知道自己有罪。
“……我跳下悬崖,随你而去。我不只是在试图拯救你,我是试图拯救我自己。埃里克……如果我看着你死去……”
特査拉的声音变得嘶哑。
“我不能放任瓦坎达的国王变成怪物。”他直视他兄弟的眼睛。
特査拉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为埃里克而落泪。
他从没看过他兄弟露出这种表情。
“我就只是……不能容许再次将你遗失了……brother。”
3
诚实是种武器。
……在埃里克·史蒂文斯这充斥着谎言与欺骗的一生中……他从未有过机会清晰的意识到诚实能将他撕裂到何种程度。
杀人魔头就只是逼着自己依旧直视着那国王而已。
败者。
埃里克恍惚间再次意识到了这点。
真正的输家。
他同样惊讶于自己此时竟能坦诚的承认这一点了。
你又一次输了。根本就不令人意外——心底的那个声音不再发出嗤笑,反而带着某种属于庄重的音色。你又一次被特査卡的儿子击败了。而这次他甚至都没向你说类似‘我真的很对不起……’这样的话……而你已经满足了。你的仇恨已经停歇了。愚蠢的婊子,没见过比你更好哄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