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雨心乱如麻。为什么,只过了一年时间而已,学长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之前他告诉学长他要去t大时,学长明明还是那么高兴,难道大学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吗……
就这样抱着满腹心事,知雨和辛雪琪登上了回到t市的班机。之后的大学生活,很充实也很快乐。学着自己感兴趣的专业,身边有一大帮热情讲义气的朋友,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漂亮女朋友……但是知雨总觉得,即使身边有了这么多人,心里还是有个地方偶尔会空落落的。而个地方,只有在他高中的三年才被充满过……
“知雨,要不要做个试验?”那是大四那年的圣诞节的狂欢夜。妆容精致的辛雪琪款款来到他身边,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什么?”知雨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移到了手中的书上。
“呵,你就不懂得尊重一下我么。”辛雪琪一下子抽走了那本书,迫使知雨看着自己。
“你给他打一个电话,就说你再也不叫他‘哥’了。”辛雪琪紧紧地盯着知雨。而知雨皱了下眉,说:“我不知道这个试验有什么意义。”
“你打吧,别说废话。”辛雪琪不耐烦地把手机扔给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红酒。
知雨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手机。他微微迟疑了一瞬,然后点下了那个名字。
等待的时间不过十几秒,知雨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终于,接通了。在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后,知雨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聊了一会儿,他故作轻松地说了那些话。然后他听到那边短暂地迟疑了一瞬,然后他听到了学长说:“好。”
没再多说什么,他应付了下辛雪琪的捣乱,无力地挂掉了电话,摊在沙发上。周围十分热闹,然而他却感到无比孤独。辛雪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勾起他的下巴,一双美眸直直地盯着他。她轻柔地在他耳边说:“知道了么,这个试验的意义?他,从来没把你当做弟弟。”
之后,他们又很久没联系了。知雨找到了一份工作。辛雪琪的性格越来越古怪。经常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突然就变得有些神经质。知雨想,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是自己果然还是对不住她的。所以他也一直忍着,至少从来没和她提过分手。贴吧里的帖子他也看过一些。每次看到帖子里他和辛雪琪在一起的照片,看上去是那么般配。或许是被辛雪琪传染了,他也总会有些古怪的想法。知雨总是不可抑制地想着,如果学长看到这些照片,心里会怎么想呢?啊,或许连波澜都不会兴起吧,毕竟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知雨和学长的电话简直少得可怜,到最后简直尴尬到连五分钟的时间都无法填满。于是他越来越不想打电话,而学长也从未给他打过电话。
公司给他派的第一份工作便是做一位政府官员的翻译,工作地点是在s市。听到这个决定后,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最后还是答应了。辛雪琪不知从哪得知了这个消息,闯入他的办公室,疯了般将他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大声质问:“你就为了他,放弃了深造?岳知雨,你真是个傻子!”
知雨感到头疼万分。他好脾气地说:“我不过是不想一直这样罢了,怎么又提到他了?你知道的,我……”
“岳知雨,你有没有心?”辛雪琪忽然流下了眼泪,“我喜欢你,从高一一直喜欢到现在。但是你能不能偶尔,偶尔看我一眼?”
岳知雨愣在当场。他想辩解,但是却哑口无言。多年来的自欺欺人都被辛雪琪的几句话敲得粉碎。是的,他喜欢学长,从高一那年开始,直到现在,从未改变。
“你真是薄情啊。”辛雪琪忽然笑了,“不过呢,就算你对那个人多么专情,他也永远不会知道,你们也永远,永远不会在一起。”
说完,辛雪琪便高扬着脖颈走出了办公室。她如同一阵暴风,突如其然地来,又那样突如其然地走。知雨站在原地,握紧了拳头。
之后的辛雪琪越来越奇怪。常常抱着他一顿痛哭,或是一阵暴怒。知雨已经要忍受不了了。某天他在返校时,看到辛雪琪正挽着一个高大的男生,言笑晏晏地走过他的面前。知雨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感觉。他只是沉默地收拾好行李,一言不发地坐上了通往s市的火车。他在旅途中,一直看着手机上那个排在第一位的号码,就那样看了一路。
岳知雨提前半天来到了s市。得知了医院的位置,一大早便等在了旁边。他的心如擂鼓般咚咚地跳着,不停地看着手表,好像一个毛头小伙子在等自己初恋女友一样的感觉。忽然,他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学长的头发留长了,显得更加温润俊美了。只是他的走姿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岳知雨蹙了蹙眉,装作偶遇般走上前,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毫无异样地开场。天知道他因为说这句话后背都湿了一大片……
岳知雨和杨风进行了短暂的交谈,约好了中午一起吃饭。他目送着杨风走进医院,目光中是不自知的痴恋。
之后的那顿饭也进行得无比愉快。岳知雨甚至都已经决定,今天晚上就和辛雪琪分手,然后和学长摊牌。他想,不管学长会逃避他还是会怎样,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然而,一切都偏离了轨道。再次醒来时,岳知雨迷迷糊糊的。有好多东西都在拼命挤进他的脑袋,仿佛在打架一般,让他有些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有个医生走过来,问了他一些问题,他马马虎虎地答了。之后就受不住困意的侵扰,再次陷入了梦乡。
虽然搞不清状况,岳知雨的表面还是很正常。最大的喜悦莫过于见到杨风了。一看到他,知雨的心情就像开了花一般美好极了。忍不住想对他撒娇,忍不住想接触他,忍不住……知雨看着杨风成熟清俊的脸,一些记忆却不合时宜地回到了脑袋。他越说越心惊,越说越觉得不对劲。他想结束这场对话好好思考一下,却又舍不得。忽然,有个人闯了进来。在看清对方是谁的一瞬间,岳知雨本能地蹙了下眉。然而,为了整理下思绪,他还是没说什么。他躺在病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脸,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知雨……”辛雪琪回来了,看上去很疲惫。她快步走过来,仔细地打量着他。岳知雨没什么反应,只是保持着原先的表情。
“知雨,这次是我错了,你别吓我,别拿自己开玩笑……那个杨风,对,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带你去那儿吃饭,故意说出那些话……这个人太虚伪了,知雨……”辛雪琪的妆容都被泪晕花了,看上去有些狰狞。
“行了。”岳知雨不耐烦地打断,“如果是骗人的话就不必再说了。我想起来一些了,想起来我是怎样喜欢他,又是怎样厌恶与你的虚与委蛇了。”
辛雪琪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知道他喜欢他,然而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那么残酷。
“我不会再受你摆弄了。我们……”
“不可能!”辛雪琪一下子站了起来,形同疯魔,“我告诉你岳知雨,我死也不可能让你们两个在一起!他杨风就该死!”然后辛雪琪露出了一个痴痴的笑容,紧紧地盯着岳知雨。“不要以为你的学长真的很重视你。你难道忘了吗?他并不是真心希望你好。和你在一起,也许对他就是一种煎熬……难道你想让他更厌恶你吗?”
岳知雨身体一颤,垂下了眼睑。
“不过……”辛雪琪话锋一转,“如果你想留下一些美好的念想的话……”
所以,岳知雨做了打算——至少,在那之前,他想再回去一次。
他们就这样匆忙而草率地坐上了通往家乡的火车。岳知雨说着说着,发现杨风早已进入了梦乡。他停下了话语,凝视着杨风的睡颜。他想,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学长果然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撩动他心弦的人。
晚上,他们下了车。漫步在阔别多年的故乡的道路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新的。最后,他们驻足在了学校门前。一如既往的红砖白瓦,一切都仿佛是记忆中的模样。岳知雨想,他多么想回去。回去那段每天都能看到学长的日子,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然而,学长的不适将他拉回了现实。知雨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到路口打了车,才发现学长的脸色如纸一般苍白。他后悔不已,将学长扶上了车。昏暗的灯光下,知雨近乎贪婪地逡巡着学长的面容,白皙到有些苍白的肤色,一双仿佛隐藏着星辰的眸子,永远都那么温柔地注视着他……他如受了蛊惑一般凑近,如对待珍宝一般轻轻地在杨风的脸上落下一吻,如同情人间的喃喃私语一般说:“学长,再见了……”
知雨走了。他没等杨风醒来,便收拾好行李,和辛雪琪一起离开了。临行前,他来到了杨风的床边,默默地注视着杨风的睡颜。
“知雨,我们……走吧。”辛雪琪站在门口,脸上是无比晦涩,悲哀的表情。
知雨没有应答,只是蹲下了身,轻轻地在杨风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起身,走出了病房。他慢慢地关上了房门,如同关上了自己的心扉。在知雨扭过头的一瞬间,杨风仿佛有所感,一滴晶莹从他的脸颊快速滑过,如同暗夜的最后一缕明亮。
之后的几年,知雨就那样混混沌沌地过去了。但他知道,杨风在近郊买了栋房子开启了诊所。他总会在每周末开车到那里。远远地望到那个坐在躺椅上的身影,知雨总不由自主地勾勒出杨风的每一处轮廓。
就这么拖了几年,知雨终于没抵住辛雪琪家里的压力和自己的压力,决定和她结婚了。在拨出那个号码前,知雨幻想了无数次他们再次通话的每一种可能,却没想过是如此的平淡,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不过,他还想怎样呢?学长也许也马上要结婚了吧……知雨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消散了。他如同提线木偶般被安排好了一切,服装,场所,嘉宾……当知雨真正走到那个会场时,他依旧不自觉地搜寻着杨风的身影——还是那么俊美,每一个微笑都那么温暖……知雨弯了弯嘴角。
他只听到牧师问:“岳知雨先生,无论是贫困或是富有,疾病或是健康,您都愿意和辛雪琪小姐结为夫妻,永远爱着她吗?”知雨恍惚地看着杨风,微微一笑:“我愿意。”
之后的事,宛如梦境。当知雨看到坐在长椅上微闭双目的杨风时,心跳几乎都要停止。刹那间,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面前的那个人。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在面前人的身上,圆圆的斑点微微晃动。空气中似有似无的槐花香气,让他感到恍如昨日。真好,学长他……还是这样。
结婚后的生活十分平静。由于岳父的关系,知雨也算是事业顺利。繁重的工作让他只能偶尔想起,那个笑容如春风拂面般温暖的人。而他的面容,也渐渐地模糊了。他想,就这样吧。学长也许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而自己的儿子也已经三岁了。所以,从前的事,就这样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但是,还是微微有些遗憾。不如……他再去看一眼吧,就一眼……
那天下着绵绵的小雨。知雨开着车,驶向那个自己四年未曾踏足的地方。泊好车后,知雨突然有种害怕的感觉。学长还记得他吗?学长他……还好吗?知雨深呼吸了几次,转过了身,眼前的景物却令他一惊:庭院里的槐花树早已枯萎了,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残花。那房子仿佛也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他将这个房子几乎翻个了底朝天也毫无所获。里面的居民像是人间蒸发一般。知雨皱了皱眉,有一种隐隐的不祥预感。他打开了手机。
半小时后,从老同学王东那里得知杨风的同事路言调回了原来的工作单位后,知雨冲动地一路飙了回去。他见到了那个男人。知雨怔了怔,因为这个他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如今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这个头发掺杂着几丝灰白,眼角有着细纹的男人。
在看到他的瞬间,路言的神色蓦然变得无比冰冷。他走了过来,紧紧地蹙起了眉头:“我是不是看错了,岳知雨先生,是你吗?”
没等他回复,路言露出了个可以称得上是嘲讽的笑容:“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了呢。怎么,有何贵干?”
知雨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路医生……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你知道……杨风学长在哪吗?我刚才去了他家,发现他好像搬家了。”
路言没有答话。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知雨有些着急,不知为何,心里的那份焦急越来越催人了。
“你……”过了很久,路医生才开口。他和刚才判若两人,仿佛一个生了大病的人,那语气里充满了疲惫与悲伤。
“那……跟我走吧。我想,他也很想见到你。”
知雨坐上了路医生的车,两个人在车里无言地坐着。知雨看了看路医生的侧脸。他好像在盯着前方,但好像又不是。那目光里仿佛隐着什么,无端地叫人感到孤独。知雨看着越来越荒凉的外面,有些担心,但是内心又隐隐地充满了烦闷。
“到了。”路言停下了车。外面不知怎的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叫人更烦闷了。知雨下了车,有些不悦:“路医生,你怎么把我带来这种荒郊野外?咱们俩没仇吧?”
路医生什么也没说。他看了看路边,然后跑到一棵不甚高大的槐花树旁,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撇下了一根树枝。然后,他顺着一处不显眼的石阶拾级而上,好像没感到雨丝落在他的身上。知雨怔了怔,也跟了上去。他们两个七拐八拐,走过了许多陡峭的山路。
“路医生,学长他莫不是隐居了吧?这还真是个好地方啊……”知雨已经没了脾气,甚至有功夫看起了周围的景物。
“到了。”路医生蓦地停了下来。知雨刚想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却可笑地停在了嘴角。
——前面的是一排排的墓碑,十分整齐划一地立在那里。有的前面放着一些水果,有些却杂草丛生,仿佛很久都没打扫过了。路医生张望了下,径直向一块墓碑走过去。知雨僵硬地看着路医生走上前毫不在意地跪在地上,从衣兜里拿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墓碑。
“路医生……”知雨颤抖地走上前,嘴唇嗫嚅着,“你是在开玩笑吧,啊?我……”知雨没再说下去,因为他看到了墓碑上的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杨风。
路言把那枝槐花放在墓碑前面,仿佛在对一个老友说着话:“杨风,我今天带他来看你了。对不起,我忘了你这个人,就算是……不在了,也一定不想让他知道的。”路言停顿了下,接着说:“但是我就是要这样。你生前从来没为自己考虑过。不管什么都自己藏在心里。你太累了。这一次,就让我帮你,任性一次吧。”
路言转过了头,从怀里拿出一个本子,递给了知雨。知雨看着那个本子,涣散的瞳孔有了焦距。他轻轻地问:“这是……?”
“他的日记。这是在他的……遗物里找到的。我想,你有权看到它。”
知雨翻开了那本日记。日记始于……应该是学长刚刚辞职的时候吧。知雨呆滞地想着。学长的字还是一如既往的潇洒大方,仿佛他这个人一样。前面的日记说的都是些日常小事,平淡而温馨。知雨看着看着,不自觉露出了笑容。他不由地想,要是他和学长一起住在那样一个郊区的小房子里,每天养花晒太阳,那该多美好啊……
然而,从某天——知雨想了想,那应该是自己结婚的日子,从这天开始,日记里就开始大段大段地夹着从前的回忆了。而前面的内容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悲伤的感觉,然后就突然开始回忆。知雨发现,这些回忆基本都是和自己有关的,而且……他颤抖地翻开最后一页,这一页画了一幅画,能看得出作画人无比地认真,里面的感情满溢到……即使过了十年,还是犹如初见。
知雨却突然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伤。仿佛要穿透这忧郁的雨帘,传到遥远的彼方。
“学长,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的腿受了伤,你被人欺负了,你想给我打电话,还有……你喜欢我,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一直都不说呢……”
雨还在继续下着。知雨却忽然跳了起来,疯了般往前冲去。路言愣了一下,急忙跑在他后面。知雨疯疯癫癫地闯着,仿佛感受不到路边的荆棘划破了衣衫,长长的树枝滑到了脸颊。路言终于抓住了他,气喘吁吁地一把把他按到了车里。
知雨不停地重复着:“带我去……带我去……图书馆的……车站……”
路言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带他去一趟。知雨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一刻也未曾停歇。
终于到了车站。没等车停稳,知雨就踉踉跄跄地冲了下去,四处张望着。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公交站台。这个公交站台好像已经停止使用了,破破烂烂的,广告牌也都摘了下去。知雨却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露出了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纯真的笑容,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他坐到了椅子上,拿出了日记,缓缓摩挲着最后一页的画——那幅画的中央有一个站台,外面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右边的一个戴着板材眼镜的矮小少年,正有些赌气地递给左边的那个少年一把雨伞——那把雨伞是彩虹色的——在黑白的色调中,只有这把伞,被作画的人仔仔细细地染上了七种明媚的颜色。许是左边那个少年的内心独白吧,那里写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对你的爱,许是从此而起,然后,融入骨髓,再无法消除。”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样这篇文就完结啦~~~其实在差不多一年前就已经完结了。看的人不多就当我自娱自乐好了~~~至于路医生和杨父的故事,大家就自行脑补吧~~~谢谢各位看官,无论看了几章或是几个字都感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