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江河

分卷阅读8

    那晚他失眠了,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只是小声地翻身,翻到一半听见身边人说:“睡不着?”

    他僵着身子不敢动,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他听到江齐慕说:“下回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要到河边去,成吗?怪吓人的。”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那人便给他拉了拉被子,顺势把他搂进怀里。

    一夜好梦。

    君兰走了,何幺还活着。在那天过后,何幺忽然意识到,要好好珍惜身边人,不能再留下遗憾。

    他跑去成衣店做了两套新郎服,又托人给姐姐娟儿一些钱,让她早些赎身。

    那人回来说娟儿早在几个月前自杀了,据说穿的挺体面的,还仔细地描了眉,用三尺白绫缠在房梁上自杀了。

    何幺这会倒觉得没什么感觉了,像是在听别人家的故事,而他连一滴眼泪就挤不出来。

    他进了江家,得到了一些,也失去了一些。

    他想,还好,我还有江齐慕。

    他不知道,很快,他连这人也要失去了。

    何大拿着手中的银票,一脸不满:“就给这么点?你是打发叫花子呢?”

    何幺说:“一百五十两,一个子儿都没少。”

    何大啧了一声:“那是上个月!你呆在江府是不知道,外头的肉价又涨了,一百五十两哪里够!现在你去问问,那家一个月不要备两百两过日子的!”

    何幺说:“我真没钱了!别说五十两了,我一两都拿不出来了!”

    何大嗤笑:“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进了江家就不要亲哥啦!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何幺急了:“我没有钱就是没有钱,你这么说也没有!”

    何大说:“那成,我明日就去江家闹!你等着吧!”

    何幺快哭出来:“你你再等几天,在等几天我给你钱,成吧?”

    何大把银票放进衣襟里:“成,给你两天时间,没钱我就去江家闹!咱两谁都别想好过。”

    何幺拿不出钱,能当的都当了,他还腆着连跟江齐慕要了钱,这两天是他拖出来的延缓死期的两天---他已经做好了离开江家的准备了。

    只是一想到江齐慕心底到底有些不舍。

    去成衣店拿回那套衣服,他没敢拿出来让江齐慕看见,只能收进箱子里。

    过了两天,江夫人叫他过去。

    他闻言抖了一下,但还是过去。屋里头江老爷和江夫人坐在上位,江齐慕也在,何大、父母、嫂子拉着女儿抱着儿子都跪着。

    何幺觉得头晕,他想转身就跑,但他生生止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江夫人说了什么他其实听的不太清楚,但他都应了下来。最后他说:“夫人,您要我走可以,但我也陪了江少爷这么久,总不能空着手走吧。”

    江夫人问他要多少,他也不含糊:“五百两。”

    他知道江齐慕在一旁看着他,但他低着头,不肯抬头去看他。

    都结束了,他想,心里竟还觉得解脱,前所未有的解脱,因为心里空了好一大块,没什么能再绊住他了。

    肚子适时地疼起来,他才恍然想起来,他不是一个人。

    收拾东西的时候江齐慕在一旁看着,直到他要走的时候才问他:“这几个月,你”

    他生怕江齐慕说出那个字,忙答道:“没有。”

    又补充道:“江少爷,你给我钱,我满足你的欲望,我们各取所需,对吧。”

    江齐慕说:“可我没有”

    “江少爷,你还是太年轻了,”何幺笑了,“像我们这种人,从来只谈钱的。”

    他把包裹系紧,背到肩上,与江齐慕擦肩而过的时候被江齐慕叫住。

    江齐慕往他怀里塞了些银票,道:“好好过日子。”

    他手里拿着那些银票,只觉得烫手,但他到最后也没有勇气拒绝。

    出门的时候他的眼睛有些湿了,回望了一眼江府,他转过头,用袖子把眼泪狠狠抹掉。

    回家的那晚嫂子做了一桌好菜:“我就说,那江家是我们小叔子能呆的嘛,早回来多好啊。”又问他,“那江家真按约定给了你五百两吗?”

    何幺在一旁默默吃饭,吃到一半跑出去吐了。

    他原本是想在家里头蹉跎余下的岁月,但肚子大了到底瞒不住,何大便借着这个由头要跑去江家,被他拦了下来。

    他说:“你以为江少爷不知道?你以为他为什么让我走?仅凭你带着全家不要脸地上他家闹?”他恶意的笑起来,“你要是去了,你猜他会不会让你永远闭嘴?毕竟,他将来还要娶位门当户对的小姐啊。”

    何大怂了。

    何幺却觉得疲惫,他累了,这个家禁锢了他太多,勒得他喘不过气,他想挣脱出去,想自由自在地活着。

    于是他说:“我们去官府断离吧。”

    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六百两,他都给了,还剩下钱,他拿着跑去城东小胡同租了一间房,便所剩无几了。

    他又咬牙当了些从江府带出的衣服,才勉强撑过了从怀孕到生子的时候。

    多亏了隔壁的留香姐,他才不至于太过孤独无助。也多亏了留香姐,他才在生欢喜的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

    留香姐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怀过孕,不过那时候不懂事,生的太久,出来的时候那孩子脸发青,没了呼吸。”她想起来就轻轻叹气,“孩子他爹说让我等一年,结果我等了三年,我爹娘嫌我丢人,把我赶出来,我总得活着呀,我活着才能见到他啊,这么多年了,他怕是取得功名不愿意回来了,我隐约猜到了,可我倒情愿他死了。”

    她谈起他们相爱的经历,穷酸的书生给人写信为生,送她的定情之物是一幅画,画中的她低眉回首,轻嗅青梅。

    她谈起那人,脸颊飞上两朵云霞,她笑得像个少女。她本就是个少女。

    欢喜磨了他一晚上才出来。

    留香姐把洗的干干净净的欢喜裹好抱到他的跟前,问他:“想好叫什么吗?”

    他看着小姑娘闭着眼睛睡觉,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便道:“叫欢喜吧。”

    希望她一生欢喜,永无伤悲。

    ☆、如今(终)

    何幺愣愣地看着雪地上的那摊黑血,忽然笑了,然后又是剧烈地咳嗽。

    他缓缓地滑下去,靠着门。

    何幺觉得有些困,但他到底没有睡着。

    他费力地爬起来,推开门出去,正好碰到留香姐,留香姐问他:“去哪儿?”

    “走走,看看有什么赚钱的法子。”他冲留香笑笑,没等她说什么就快步走远。

    “奇怪。”留香暗自嘀咕,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敲敲门,“欢喜。”

    “欢喜。”

    “欢喜!”

    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又喊了几声“欢喜”,俱是没人应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推门。

    门没锁,她一推就推开了,入眼便瞧见了雪地上的一摊黑血。

    一股不详涌上她的心头,她忙跑出去,但出了巷子,哪里还看得见何幺的身影。

    江齐慕一回家就被母亲叫了过去。

    他进了屋子便看见了欢喜,欢喜正在哭,江老夫人哄了许久也不起效,大约欢喜哭了许久,嗓子都有些哑了。

    江齐慕没看见何幺,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娘,何幺”

    江老夫人一看到他就招手:“慕儿,你快来哄哄,回来路上就哭,到现在也没消停,再这样下去,嗓子非得哑了不可。”

    江齐慕站着没动,只问他娘:“何幺怎么不跟着一起回来?”

    江老夫人皱起眉头:“提他做什么?慕儿,今天我去找他,他答应我不再找你,我也应着他把这闺女带了回来诶,慕儿,你去哪儿!”

    江齐慕来到何幺家的时候,他家门打开,雪地里的黑血已有些冻结,但仍有些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