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他也要离开这里,去县城上初中了。
学校了解到他家中的情况,免了学杂费,又免了住宿费。他有了新同学,有了新室友,却还是不太爱说话。
早年的生活在他的性格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喜欢看别人朝气蓬勃的样子,却无法参与其中。更多的时候,他就只是坐在那儿,一边看一边想。
他想念家中无人照顾的奶奶,想念小山坡上埋葬的老黄狗,想念春风中漫山遍野的野花,想念稻田里忽闪忽闪的萤火虫……
他的想念都留在了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山村里,自己却孤独地来,又孤独地走。
在我们尚年幼的时候,特立独行的小孩总是容易被人追捧或者孤立。尽管ko并没有刻意地想要成为那个特立独行的人,却渐渐被变成了特立独行的人。
他没有朋友。
也并不是说他被有意地孤立,更确切的,是被无意地忽略。就像是一个缺乏存在感的存在,只偶尔在某些场合被人记起。
他倒也不觉得孤单,相反这无人打扰的自处让他觉得自在。他似是过早地明白了这个世界终究要他自己一个人踽踽独行,所以没有同伴也没有关系。
及至很多年后,他遇到一个人,那人对他说:“我想陪你走完这很长很长的一生。”他才突然发现年少时的自己竟是如此孤独。
第4章 笑(四)
sideb
其实人类长大后的很多特质都在小时候有迹可循,比如郝眉粗大的神经、话痨的体质以及吃货的本质。
-----------------------------------------------------------------------------
啊,下雨了。
郝眉站在阳台上,抬头看灰暗的天空。尚有些婴儿肥的手伸出来,调皮地接着雨水。“啪嗒啪嗒”一滴两滴,连绵成串奏出“哗啦哗啦”动人的乐曲,他笑眯眯地乐此不疲。
正是下午放学的时候。
意料之外的瓢泼大雨阻挡了大多数人回家的脚步。不少学生站在走廊里,翘首以盼等着家长。
一个梳马尾辫的小姑娘走到郝眉身边:“郝眉,你没带伞吗?”
他摇摇头。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我妈妈会来接我的。”
“哦。”小女孩似是有些失落,磨磨蹭蹭地往回走,“那我回去了。”
“再见。”他挥挥手,干脆整个人趴在栏杆上,也不怕雨水把衣服都打湿了。
如果他哥哥在场的话,肯定又会调侃他:“咱家包子又伤小女孩的心喽。告诉哥哥,收到多少封情书了?”通常这个时候,郝眉都会脸一红,挺起他的小胸膛:“老师说了,不允许早恋。”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找妈妈告状:“妈妈,哥哥总是打扰我好好学习!”
啊,可惜哥哥去上大学了,郝眉忽然有些想他,嗯,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他比了比小拇指指甲盖的大小。
从二楼阳台看去,操场上已经绽开了一朵又一朵的伞花。郝眉有些迫不及待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书包里已经塞满了同学们送给他的礼物,他想快点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最亲密的人。
他等啊等,看到两个人的身影,瞬间眼睛发亮,迅速往下跑去。
回家路上,他坐在后座上,忙不迭地拿出礼物,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还时不时地用手比划几下。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黑亮黑亮,扑闪扑闪,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像是一个行走的表情包。母亲笑着应和,温柔地替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和雨水,又仔细问他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父亲坐在驾驶座上,等红灯的空档回过头同他说话,笑着揉揉他的脑袋。
郝眉把眼睛笑成两枚弯弯的月牙。
回到家,等着他的,是阿嬷精心准备的饭菜。他欢快地凑到桌前,身后传来妈妈洗手的“命令”。哥哥忽然从楼上走下来,手中捧着一只香甜的水果蛋糕,说话还是那个调调:“包子你都是初中生了还偷吃!”
他惊喜得不能自已,直直地抢过蛋糕,没好气地说了句谢谢,嘴角却翘得那样高。
这是他十四岁的生日,生命中最重要的几个人依然在他身边。生日快乐歌响起,烛火中,是几张灿烂的笑脸。
他的第一个愿望,吃遍天下美食。
他的第二个愿望,家人身体健康。
他的第三个愿望,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第5章 笑(五)
sidea
七八月份的天气,就像他手中这团被水打湿的面团,粘稠凝滞。
-----------------------------------------------------------------------------
上午12点,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大厨机械又熟练地翻炒着各色菜肴,面无表情。ko则光着膀子站在一旁打下手,不断有汗水从皮肤底下渗透出来,要说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也不为过。
他的身量尚单薄,脸上却是成年人才有的肃然。而事实上,离他十八岁的生日还有一年零两个月的时间。
整个房间里只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几个服务员报出的菜名。等到一两点,客人渐渐离去,厨房的员工才有了喘息的时间。
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到后门,就像往日里常做的那样,蹲下身,点上一支烟。那个时候,手机使用尚未普遍,几个人在一起只能插科打诨,说些荤段子,然后嘻嘻哈哈地散去。或者拿出扑克牌,来上几把。生活简单又无味。
ko洗完最后一只碗,长长地舒了口气。他拿出书包里的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在餐厅的角落里看了起来。
我们把镜头拉近,看得出来那本书被人翻了很多次,却丝毫没有破损,足见主人有多么爱护。他看得津津有味,连有人走近都没有发现。
“ko。”喊他的是这家餐厅老板的儿子。名叫钟远,二十岁,正在帝都念大学,暑假在家休息。他笑着问他:“这本书学得差不多了吗?”
“嗯。”ko点点头,还是一贯的冷漠脸。
“那行,把这张卷子做了吧。”
“嗯。”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ko认真地做着题目,钟远则在一旁看着闲书。
“做完了。”
钟远接过,批改完最后一题,心里仍忍不住感慨:可惜了这么聪明的孩子。稳了稳心神,又抬起头开始给他讲解错题。
钟远给ko做的是高中的卷子。没错,就像你所想的一样,ko没能继续他的学业,在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在那个年代,因为贫穷而辍学的比比皆是,及至如今,也仍有许多类似的悲剧在偏远的地方上演。
ko只是很平淡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爷爷因为年纪太大,已无法承担过重的劳动,在他初三那年回了家乡。奶奶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全靠一口气硬撑着。他们已经力所能及地给了他“很好”的生活,他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从前是他们走出大山为了他奔波辛劳,那么现在就该是他走出大山为他们奔波辛劳的时候。他一直是个很知足又很孝顺的孩子。
在县城找一份工作其实并不太难,只要你肯卖力气肯吃苦。尽管法律明文禁止使用童工,但实际上,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总有那么些漏网之鱼,甚至是一整片很大的鱼塘。
ko只是没想到他还能再捡起书本。他一直牢记着老教师的那句话“好好学习”,可往往,现实总会令人觉得无力无望。而钟远却是那个偶然将黑暗撕开的人。
也是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地点,ko在收拾餐具的时候看到了别人遗留下来的书本。刚开始还以为是哪个客人掉的,后来才知道书的主人是老板的儿子。
老板一直以这个儿子为傲,ko听过他的不少事迹。说不羡慕是假的,可再羡慕也只能搁在心里而已。
也不知是那日他摩挲书皮的样子被钟远看到,还是他从老板地方听说了他的事情,突然某一日,他对ko说:“我来教你高中知识吧。”
那笑容太过耀眼,晃了ko的眼,也在不经意间,晃动了他的未来。
第6章 笑(六)
sideb
郝眉的“叛逆期”似乎比同龄人晚了一些,但也在十七岁那年的夏末如期而至。
-----------------------------------------------------------------------------
郝眉从小就是一个乖宝宝,虽说年纪小的时候总免不了调皮捣蛋,比如说爬树上捉个知了,下溪里抓条小鱼,拉一拉前桌小姑娘的辫子,藏一藏后桌小同学的眼镜……但终归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情,大人们说起来也是嘻嘻哈哈取笑他一番,只作为家庭聚会饭桌上的谈资罢了。
事实上,他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一个存在。老师们说他性格好,乐于助人,心胸开阔。邻居们夸他长得好看,成绩好,又孝敬父母。
别人都说郝家父母好福气,生了两个这么优秀的儿子。大儿子长得帅不用说了,嘴还甜,一张笑眯眯的脸,秒杀各年龄段女性,脑袋瓜子又灵,从小代表市里、省里参赛,拿奖拿到手软,真正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小儿子嘛,长得也好看,热情又阳光,机智又善良,同样秒杀各年龄段女性。不过嘛,哥哥是因为能把各年龄段女性哄得心花怒放,弟弟则实在是因为太过可爱,咳咳,比较能激发女性母爱关怀。
但谁也没想到,郝眉同学就这么突然间“叛逆”了,还叛逆得有些——特别。按照他的成绩,将来保送z大完全没问题,老师也无意间透露过这么个意思。可人郝眉说了,不,我不要上z大,我要考庆大!虽说这俩学校都是国内名校,等次上也差不多。可z大就在家门口,那地理优势是需要跨越大半个中国地图才能到达的庆大能比的吗?
所以说啊,学霸这种生物,就连叛逆起来都显得与众不同。
郝母怀他的时候,其实是想要个粉红色的贴心小棉袄的,那时候照b超辨性别的事儿管理得还不是很严格,郝家找了个熟识的医生问了问,确定是个女孩儿。可没想到他一出来,才发现是个男孩。粉红色的贴心小棉袄是没有了,那天蓝色的贴心小棉袄也是可以有的。所以相对而言,郝家父母在郝眉身上投入的感情是比对哥哥要多的。
也是第二个孩子的缘故,郝眉得到的不仅是父母的爱,还有哥哥“满满的爱意”。所以一听这孩子想要飞到远方去,全家人都陷入了“忧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