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寨,文阳地界最大的土匪窝,位于高而险峻的望云山上。
今日各大小头目,聚众一堂,正在议事。“大哥,那信中所言,是否可信?”
被称作大哥的正是望云寨寨主曹亮,这曹亮早年拜师学得一身武艺,不好那行侠仗义,竟跟一帮人混迹,学起打家劫舍来。几年下来,各地落草投奔之徒甚多,竟也聚众千人。因他力气过人,也敢行险,众人都尊他为寨主。
近日曹亮收到一封信。那送信之人自称左主簿随从,家主另设宅院在临西巷,养着外室。他便是在那里伺候。信中说左主簿要送他一场大富贵。
接到信,曹亮便派人下山去打探了情报“所言应该不虚,据探子回报,事情就发生在几天前,左氏三人在都已成为阶下之囚。各家族趁机瓜分左家,左氏一族又无能人力挽狂澜,现如今已经是分崩离析,摇摇欲坠了。
左万年不甘心沦落刀下之鬼,言道只要我们救出他,便有一场滔天的大富贵等着我们。”
众人虽做过打家劫舍的勾当,一听到要去围攻县衙,明面上跟官府作对,都有些畏怯“大哥,依我看,还是不能答应他,他所犯的罪行也够杀头了,我们不要趟这浑水了吧。”
就有胆小的立即附和道:“是啊大哥,这新县令初来乍到,就能搬倒左家这棵大树,看来是个硬茬,可不比前几任官老爷。
自古民不与官斗,我们做这些劫掠的勾当,本来已经是他的心腹之患了,就该小心谨慎,他还没先来围剿我们,我们倒要去惹他了。”
“是啊大哥,这是左家和新县令之间的恩怨,我们何必去出这风头,当左家的靶子呢,正面与官府为敌,实在是不明智的选择呀。”
也有那唯利是图,不怕死的叫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愿意做缩头乌龟,就别挡大家的财路。只要这件事情能成,左家给的钱财,就够咱们每个兄弟几辈子不愁吃,不愁穿了。我们又何必整天刀头舔血呢。”
立刻也有人附和“说的对,兄弟们打家劫舍,提着脑袋过日子,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干票大的,然后终生有所依吗,只要干了这一笔,我们就能拥有泼天的富贵,后半生都是想不尽的福。
再说了,我们和官府本就是势不两立,他们从前又不是没来围剿过我们,不过是我们依仗着地势,峰险林深,神出鬼没,进退自如,官军们无功而返罢了。”
曹亮心中早有算计“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大家说得都有道理,但是机会难得,左家富有,文阳再难有及其项背者。倘若我们不动手,这些财富终将归于官府之手。
兄弟们想一想,你们为什么会落草为寇,不都是官府不给你们活路吗。苛捐杂税、层层搜刮,层层剥皮。官员们喝了你们的血,肥了自己,从此升官发财,仕途顺利。而你们呢,不得不上山寨,在这暗无天日的山中,做这些苟且的营当,为了一口吃的,整日里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这就是你们想要过的日子吗?难道你们就想一辈子这样干下去吗?
只要你们跟着我下山,干完这一票,以后吃香的喝辣的,有享不完的荣华。”
一番蛊惑煽动,众人都被仇恨和富贵迷了眼,一时群情激奋,都叫嚷着要跟着寨主。
偶尔有几个清醒的,还继续劝道“左家所犯之罪,天人共怒。侵占民田,害得多少贫苦人家,弟兄们无奈才上山落草,但分家有衣食温饱,谁愿意做这掉脑袋的事呢。如今左家伏法,是罪有应得。
往日我们迫于生计,劫掠商旅,虽然有碍于官府,但是他们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倾尽全力围剿我们。围攻县衙,可是谋反的大罪。一旦坐实,可是要株连九族的,为了一点财帛,就要涉此大险,请寨主三思而行呀。”
曹亮见还有人反对他,有些不耐烦,拔刀便劈在了案几上,“哼!你若胆怯,就此下山去吧,倘若叫我知道你通风报信,我曹某人认得你,我的刀可不认得你!”
这一番恐吓,见几人再不敢反对,这才接着说道:“弟兄们放心,我们分得钱财之后,就改名更姓,先出去避避风头。等官府派兵前来,我们早已四散奔逃,人去楼空。他们能奈我何!”
☆、希望
揉捏着酸涩的眼睛,伍云舟终于把手头上的卷宗整理好了。
左万年挪用公银、肆意支取,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等等行径终于水落石出。
这几日衙门上下真可以用人荒马乱来形容,核实户口,征收田税,徐衡怕出什么纰漏,虽不至于样样都要亲力亲为,仍每日风尘仆仆,忙到脚不沾地。更不必说手下各案公吏和乡役了,简直是全员出动。
最终核实账册、归纳卷宗这样的事,徐衡不放心交给别人,所以就落到伍云舟身上。
他这个被临时抓来的壮丁,初次接触案牍,应付起来确实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又一次熬到深夜,终于完成了,值房里都空了。伍云舟真想回去睡他到日上三竿,养足精神。
一抬头,就见福成已经困到模糊,半个身子倚靠着桌案,小鸡啄米似的,头点一下,像是朦胧中醒来又站挺直,不一会就又歪下来。明明神情都已经像是睡梦中了,偏还要做出一副,用意念告诉自己我不能睡,我要清醒的样子。
伍云舟本也有些疲累,看到他这幅模样,倒是觉得有趣,遂叫醒道:“早就叫你回去睡了,偏要枯站在这里等,我又不是三岁稚童,需得你这样精心照看。”
福成猛的被叫醒,有些呆愣愣的,迷迷糊糊,没有反应过来先生在说什么,但是看样子先生是要回去歇息了,许是循着本能,就往门边走,边走边说道:“我去厨房给您下碗面,您劳累到这半夜,吃点东西再睡吧。”
伍云舟看着他梦游似的就要迈步走出去,险些没撞到桌子上,有些好笑,赶紧扶住他,两人一起走出去才道:“夜已深,我也有些困倦,就不要折腾了,你自去睡吧,不必再侍候了。”
已是更深夜静,万籁无声,脚踩在落叶上的响动也能清晰地听见。庭院中有几处灯盏,微弱的光映照出模模糊糊的两个人影在青石板路上。秋风习习,吹起衣摆,拂过面颊,清凉又舒服。
福成已经完全清醒了“那我去提桶水,您要沐浴吗?”
伍云舟回道:“不用沐浴,你去打盆水来,我净面即可。”福成这才去了。
伍云舟也不知道他这是跟谁学的规矩,每日早早起来等着,服侍他梳洗更衣。每晚又必须伺候他就寝之后才肯自己去睡。白日里又一刻不得闲,忙前忙后照顾他起居饮食。伍云舟办公的时候,他帮不上忙,就站在一旁添茶递水。这几日竟然还学会了研墨。
其实洗漱更衣这些事情伍云舟自己做惯了,以前也不假人手。福成虽然年岁十七,在富裕人家,也可以娶妻生子了。但可能是从小吃的不好,身量单薄,外表还像个孩子。
许是有他阿姐护持,虽过的苦日子,但他心地纯善,更是有些嫉恶如仇。不过愤怒时易冲动,做事情不考虑、也不在乎后果。只要自己认定的事,就要做到底,也有些固执,不听话。
本来他心思单纯好猜,可每每硬要努力摆出一副成熟老练的模样,事事勤勉,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伍云舟怜他乍遭逢变故,也劝慰过他,让他多歇息。可是这孩子执拗起来也是让人头疼。
就像这几日,伍云舟每日整理案卷到深夜,都让他先回去休息,他就是不听。默默躲到角落里,不声不响,就这样站着陪你。伍云舟见他固执,也就不勉强,还给他找了点事儿做,教他怎么研墨。
福成知道能为伍云舟做点事很高兴,对读书人的一切,福成都有些敬畏。对研墨抱有很高的兴趣,一直稳稳当当,左手酸痛了就换右手,来来回回,也不喊累,也不休息。
是个心性坚韧的孩子。伍云舟看着他这么积极,有些打趣道:“只是研墨,这还是个力气活,就把你高兴成这样,如果教你识文断字,你又该如何。”
“什、什么,先生,您,您要教我识文断字。真的可以吗?”福成紧紧盯着伍云舟,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渴慕。
“这有什么,不过是顺手罢了,等我空闲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教你。不过读书识字一事,全在个人,你能不能坚持,能学到多少,就全在你自己了。”
“谢谢先生!谢谢先生!我一定刻苦勤勉,不辜负您的教导。”
伍云舟想到那天,福成知道自己也有机会读书识字,激动得满面通红,就差手舞足蹈了。那双眼里亮晶晶的,似乎有光,叫做希望。
☆、着火
伍云舟只觉得诸事告终,一身轻松,所以这一觉睡的极沉。当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的时候,颇为费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神色慌乱的福成,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发出的声音却有些沙哑干涩,起身示意福成给他取盏茶,润润喉咙。
“先生,县衙失火了,不过守卫们已经去扑救了……”
县衙失火
伍云舟瞬间清醒了,脑海中各种念头纷杂闪过。不能怪他多想,一县的中枢要地,夜间轮班值守,好好的为什么会失火,是无意引起的吗?可为什么会卡在这种时间节点起火,各班衙役下乡协助催缴钱粮,县令在乡里间巡察,今日还未归来。
如果这一切是有人处心积虑、有意为之……伍云舟简直不敢想象,在文阳县,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暗处,还藏有哪些股势力。
现在最紧迫的不是搞清楚这股势力的来历。而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县衙起火,最终会导致什么后果呢。伍云舟飞速地思考,衙门里现在最重要的事都是什么,左家案犯和税收。那么通过放火,他们可以……粮库!牢房!
心思电转般,伍云舟只想到堆放钱粮谷物的库房,还有关押犯人监牢。徐衡如今不在县衙,倘若今晚有任何闪失,不但先前的努力都白费了,还可能给自身招来大祸,忙稳住心神,吩咐道:“速去禀告林县尉,另外派人召回所有巡街差役回衙,调集今夜衙门所有在值的人员……”
林维扬是知道伍云舟这号人物的,应该说在徐县令大获全胜之后,许多人都知道他。也许在各案吏人和知情的各家族眼中,这就是个落第书生,走投无路,投奔徐县令,谋个生计,人有些聪明,心存算计,但毕竟要依附县令大人才能存活,所以不足挂齿。
可林维扬从不这样看。徐县令对待伍云舟的态度,可不像是对待自己手下的幕僚。而且几次相见,只觉得此人谦逊不张扬,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这样没有锋芒,却又心思敏捷的人,怎么能让人小瞧。
按理说县令不在,他是县衙主事老爷,一切差使调派,他全权指挥。但是伍云舟说的话,他还是信服的。所以快速吩咐手下“赵班头,你多带些人去守住粮库。郑班头你带人守住牢房,其他人全力救火……”
这一晚,县衙之中乱作一团,人声,叫嚷声,纷乱的脚步声,命令声不绝于耳。一直到火被扑灭,天光微微亮,已是人困马乏,精疲力尽。
一切终于都归于平静。
是真的平静,自己预想的事并没有发生,当然这是最好结果,因为一旦真的出事,就凭几班巡街的衙役和县衙一众杂役,能不能应对还是未知数。
今夜只是火势稍大,其实并未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伍云舟庆幸的同时,又有些奇怪,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这场火真的是无意引起的吗?
“伍先生。”
见是林维扬,伍云舟忙上前见礼,略有歉意道:“林县尉,因为云舟妄加猜测,致使林县尉无故受累,心中着实惭愧……”
林维扬打断他的话“不是妄断,伍先生不必歉疚。本官带人勘察现场,发现确实有助燃之物,说明这场火的确是有人故意为之。
不过说来也奇怪,只是燃烧几间屋舍,损毁些家具物什,后续并未有其他动作。先生怎么看呢?”
“学生不才,也一直想不通这点,林县尉您也知道,火烧县衙,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不是跟官府有死仇,就是穷凶极恶之徒。能选在徐县令和诸多差役不在之时动手,可见他们也是经过布局的。那么他们放完火,一定是有所图谋的。
他们所图为何,我们暂且先不去深究,只是林县尉,您久居文阳,对这里局势可以说是了如指掌。谁人能有如此势力,敢明目张胆和官府对立?”
林维扬回道:“如果只论在文阳有势力,那还真是不好说。不过依你刚才所言,和官府结仇的,莫非先生怀疑是左家所为?”
伍云舟摇头道:“左家大势已去,若说县衙之中还有他们安插的眼线,这我到相信。可是能够在轮班不休,层层守卫的衙前放火,必是精心设计,从安排布置到一切调度,左家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过若非说是左家所为,除非他是得了什么大的助力。可是放眼全县,谁人能有如此大的能量?”
势力极大,又穷凶极恶不惜和官府为敌,难道是匪寇?从前也确实听说过文阳有匪盗横行,但是自打来到这里,就一心应付左家,文博兄也从没提起过这方面的事,因此一时间没有想到,“林县尉,您执掌一县缉盗治安,对盗贼匪寇一事可是知悉?”
☆、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