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卿看着辛厉的背影,只觉无数滋味涌上心头,连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能默默的待立在那里,想要叮嘱他多多保重,但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只默默得叹息一声,摸了摸丹朱的头,慢慢踱回房间去了。
因着钟意然的魂飞魄散,徐少卿自然是极伤心,按理,他应该恨辛厉至极。但他是个方正之人,纵然心中恨极却也明白,辛厉这么做是无半点错处的,纵然他心中不舍,但在天下人眼中,钟意然就是祸害、妖孽,人人得而诛之。即使是他,也是因为辛厉将钟意然杀了,才能保得一条性命。
如今也是因为辛厉,为自己挡下了许多风雨,他如今才能安然的站在这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总是在自己身后的孱弱沉默的少年已经成为了能独挡一面的青年。
只是他对自己的感情让徐少卿默然。他始终认为,辛厉待自己不过是一时的新鲜,类似于小孩子被抢了玩具,一直是三个人的峰头,两位师兄却在一起了,因此疏忽了他,让他产生失落的情绪。所以在钟意然坠魔后,他想着要把自己牢牢掌握,可是如今徐少卿却迷惑了。
辛厉肯为他去走通天路,他不能再装糊涂。
脑中的念头一个接一个,让徐少卿头痛起来,心脏也闷闷的不舒服。既想着钟意然魂飞魄散,怕是永无相见之日,又想着辛厉此行凶险至极,他应该一力劝阻才是,总是躲在师弟背后算什么英雄好汉。
几番思绪冲突之下,他身子摇晃两下,最终在丹朱的帮助下稳住了身形,苦笑一声,“咱们回去吧。”
慢慢踱回房间之后,他就因体力不支再次晕倒在床上,这次却是梦中也不安稳,钟意然和辛厉两个来回纠缠,让他深陷梦魇,不可自拔。
“咳咳,师兄,你没事罢。”徐少卿面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打湿。正当他深陷梦魇之中时,耳边似有人在呼唤,他睁开眼睛,发现辛厉不知如何已经回来,正坐在床前看着他。
徐少卿连忙起身,将辛厉打量一番,又摸了摸他的身子,发现没有什么伤痕,顿时喜不自禁,“辛师弟,你没受伤,这真是太好了。”
辛厉微笑,“我一直想着,如果我死在里面,师兄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该多难受。所以我拼了命的回来了,师兄,以后你忘了钟意然,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他拥抱住徐少卿,心脏的跳动声砰砰砰,让徐少卿也忍不住心跳加速起来,他刚想说些什么,只觉搂在身上的手臂越来越紧,几乎要把他勒到窒息,耳边是钟意然阴恻恻的声音,“师兄,你答应他,忘了我,我可真伤心呀。”
徐少卿骇然发觉,搂着他的人变成了钟意然,对方用蛇尾将他紧紧缠绕,越缠越紧,最终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放开我,师弟。”他拼命挣扎着,却只是徒劳,然后在要窒息的恐怖中睁开了眼睛,原来一切只是一场梦。
天色十分昏暗,房间内没有电灯,丹朱不知去哪儿了,只有月亮的光辉投进来,让他忍不住叹口气。梦里的场景太过恐怖,让他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师弟。
“师兄是在叫钟意然吗?”低沉的声音响起,徐少卿这才惊觉辛厉竟然就坐在床尾的阴影中,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
徐少卿想了想,并未否认他的说法,他确实是在叫钟意然没错。只是纵然受了伤,他还是敏锐的听出辛厉语气中的虚弱,连忙伸手一指点亮了蜡烛,果然,明亮的烛火下,辛厉的脸色似乎是蒙着一层黑气,虚虚的倚靠在那里,似乎气力不济的样子。
“辛师弟,你没事罢?”徐少卿急忙起身,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为何脸色会这般。辛厉却脸色一变,径直起身,冷笑道,“不劳烦师兄了,你还是多念几遍经,超度一下梦里那个人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走到门口辛厉便后悔,自从他强行和师兄在一起以来,这还是师兄第一次主动关心他,可是他却因为嫉妒弄砸了。如今钟意然已经连带着魂魄消散于天地间,师兄又向来如此,他又有什么气好生。
大概是受了毒物侵扰所以心神大乱,走到门口被夜风一吹他就已经冷静下来,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去,他怕面对师兄难过的眼神。
再等等吧。辛厉劝着自己,再等等,师兄就会忘了钟意然,和他在一起。那时候所有的往事也都能烟消云散,他们会是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辛厉虽然受了伤,不过离开的很快,看着他的背影,徐少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复躺回床上看着床顶发呆。
其实早在十年前,钟意然叛出师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他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了,纵然有一时的欢愉,可终久会面临人与妖的冲突。
他曾以为钟意然是不同的,可是在亲眼见到他狂性大发,力战三长老并且伤了无数弟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有些事是不能回头的。
他多想回头,回到他们都尚且年轻,每日只为修行烦恼的时候。
徐少卿一夜未眠。第二天他还是去看了辛厉,所幸辛厉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两人平静的讨论了辛厉的伤势,徐少卿拿了之前清风道人留下的丹药过来,辛厉中毒不深,好好调养几日便好。
虽然辛厉没说,不过对于通天道中的凶险,徐少卿还是略知一二的,他既庆幸又心酸,幸好辛厉没事,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师兄,等我伤好了,我们一起去紫霞山逛逛吧。听说那里出了一只厉害的魔物,附近的百姓都深受其害。”在徐少卿想要离开时,辛厉忽然开口。
徐少卿沉默,他想起了自己和钟意然的约定,不过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为了自己,为了辛厉,也为了钟意然。
钟意然的魂魄已然消散天地间,可他生前所造杀孽太重,唯有尽力多做善事,希望有找一日他能魂魄重聚,且待来生。
而他亏欠辛厉良多,无论是重新得到的修为还是因为他走通天道而免除的惩罚,都不是可以轻易偿还的,唯有这残破的身躯还能让他展颜一二。
各归其位,各有所安,用理智将所有的心事都埋藏,如此便好。
第22章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辛厉虽旧伤未愈,不过他此时心情分外的好。
人真是一种十分敏锐又十分迟钝的生物,之前他沉醉在幻梦中,将徐少卿各种或明或暗的拒绝只当是视而不见,可以说是十分的自欺欺人。
可是如今,辛厉能敏锐的察觉到徐少卿对他的态度有了些许的改变,虽然还是不能像他对钟意然一样全情全意,可辛厉自小便在众人的唾弃白眼中长大,对得来的一点温情都视若珍宝。
当年徐少卿看不到他的时候,他都能为了梦想中的一点温情奋不顾身披荆斩棘筹谋万分,如今得到了哪怕只是微小的回应,他都能够喜悦不已的继续靠近,并且认为自己前途有望。
何况,他从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放弃师兄的想法,这辈子辛厉小小年纪便经过许多旁人未曾经历过的磨难,所以性格分外倔强隐忍,认定的东西就绝不会放手,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师兄,总是闷在屋子里没什么意思,我们出去走走吧。”辛厉脸上是温和的笑意,他走进徐少卿的屋子里,想要约他出去走走。
赤练峰地方不小,只剩下两个人难免空旷,因此自从七八年前辛厉就着手在峰上中了许多的仙花灵草,待长成后便采集上面的露水,这些露水沾了灵气和生机,是绝好的材料,既可单饮,又能用来煮灵茶,二者相合,助力更上一层楼。
只是徐少卿自钟意然失踪后,除了那次想要离开,竟然没出过一次自己的院落。
他是修仙之人,闭关本是常事,最不怕寂寞。何况问仙山是他和钟意然长大的地方,上面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极熟悉的,原不敢去想辛厉将之糟蹋成了什么样子。
如今辛厉邀他出去,徐少卿不能走,又不能做一辈子的深闺少女,只得答应跟他出去。
他收拾心情,强做镇定,只做出一副淡然的神态,原不敢去看外面的变化,如今出门一瞧,倒是惊讶不已。
原本他以为钟意然伤了辛厉,又杀害了许多门人,辛厉又一直心心念念铲除妖孽,定然是会清除他的一切痕迹。没想到虽在向阳处种满了仙花灵草,可钟意然的院落还好好的立在那里,甚至他在崖边留下的剑意也是痕迹宛然,除了风雨侵袭,半点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见到徐少卿这样,辛厉在心底微微一笑,什么钟意然的痕迹,他才不在意,只要能让师兄明白他的心意,相信他杀钟意然不是为了私仇而是为了公义,那么以师兄的性子,定然会慢慢回转。
这么想着,他又不免可惜,应该早点重建好让师兄看看,也就不至于浪费了这十多年的光阴。
“师兄要进去看看吗?”见徐少卿一直在望着钟意然原本的屋子发呆,辛厉好心的提议。
徐少卿摇头,“一间屋子而已,看也无益,咱们还是随便走走吧。”
听了这话,辛厉只觉浑身舒畅,他笑着点了点头,牵起徐少卿的手分花拂叶的穿过迤逦花丛,边走边谈笑。徐少卿见了钟意然的屋子,原本神色恹恹,但也只能强打精神附和两句。
周围栽下的花草都是辛厉精心挑选,有益生机的品种,他笑道,“师兄别看这些灵草弱小,不过对于补足生机最是有用,我每日采了上面的露水给师兄烹茶,对身体大大的有好处。只可惜这些花草年份尚浅,若是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凝聚生魂亦不是难事。”
徐少卿一笑,“花草本柔弱,原易夭折,比人类和各类妖鬼都脆弱的多,能长成如今这番模样,已经是你用心侍弄了。我听说有的花草,不上五十年间就会枯萎,皆因此时花草已经有灵,只是这灵要成形却是艰难,若是灵散,花草也就枯萎了。”
辛厉点头,“若师兄喜欢,我会常常替换的,也竭力帮着这些花草,若能成仙灵自然是好事,到时候咱们峰上也能热闹一些。”
徐少卿笑,“你说得轻巧,可是谈何容易,人能成仙都是虚无缥缈,何况花草。”
辛厉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师兄想要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完成。”目光中的深情让徐少卿心下一沉,险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好好的,说这些干什么?咱们继续逛吧。”徐少卿没说话,辛厉目光中的情谊让他震撼不已,忙转移了话题。
入夜,徐少卿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这阵子多亏了辛厉,他已经逐渐恢复,可是似乎是因为耗力过多,总有提不上气的感觉,还要再休养一阵子。
他披上衣服出门走动,月色皎洁将路照得惨白,他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钟意然院子的门外。
两扇黑色的小门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仿佛能听到推开时发出的声响,他叹息,独自在月下惆怅的站了一会儿,直到衣角被露水打湿。
回转的时候,花下的一抹黑影引起了徐少卿的注意。
一团细小的灰影软趴趴的缠绕在一颗灵草上,若不是徐少卿心细且目力极好,几乎要看不清。那影子像烟一样,细细的趴在灵草上,拼命地吮`吸着生机。
倒也可怜。
徐少卿心念一动,一点灵光射出,将那灰色的影子壮大了几分,那灰影似有所觉,剧烈的颤抖着,想要扑过来,只是碍于他身上的强大气息,不敢靠近,只在那灵草附近游弋。
等等,赤练峰高逾百丈,怎么会有刚死的生魂进来。
徐少卿心中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他去房中取了玉瓶,收集一些露水在瓶子里,又将那灰色的生魂收到瓶中,想要一试究竟。
老天保佑,希望是钟师弟。若是天可怜见他尚有生魂残余,那自可净化妖血,重归仙途,到时候也能改名换姓,另有乾坤。
虽找齐魂魄艰难了些,他也一定不会放弃。
已经是深夜,徐少卿却兴奋的有些发抖。他这里收藏着的钟意然的旧物不少,如今拿来一试,果然没有气息上的分别。
看来当日辛厉那一剑虽然致命,不过钟意然也是神魂强大,保住了自己一部分魂魄,剩下的虽然飞散,不过也终久能寻回来。
只是,明明已经魂飞魄散了还是要带着一缕执念回归这个地方,徐少卿苦笑,师弟还真是对他和赤练峰念念不忘。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找齐生魂,让钟意然早日重塑肉身。
对于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辛厉,徐少卿有些犹豫。虽然辛厉告诉他之前和钟意然针锋相对都只是因为立场不同,若此时能得到辛厉的帮助,对钟意然早日恢复是有好处的。
不过,又仔细思量了一番,徐少卿还是决定暂且不告诉辛厉这个消息。他虽然表示和钟意然的恩怨不过是因为正邪之分,可对钟意然芥蒂全消却是在他魂飞魄散之后。
如果辛厉知道钟意然还活着的消息,未必就会轻易放过他。何况多一个人,钟意然就多一份危险。这么想着,徐少卿谨慎地没有告诉辛厉这该消息,而是选择自己保守秘密,望着那个只保留了一点残魂的玉瓶,徐少卿陷入沉思。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不过纵使前路艰难,也总要前行。
“咦,师兄,这是什么?”辛厉今日心情颇好,带着两只果子来看徐少卿。一转眼却发现床头上摆着一只小小玉瓶,是他从未见过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要让师兄放在床头日日观看。
徐少卿正在翻看古书,想从其中找到凝聚神魂的方法,见辛厉发问,他连忙解释,“没什么,不过是灵草的露水,加上一些稻米,我想试着酿一些灵酒。仙露得来不易,先试试看。”
原来如此,辛厉放下了心,他笑着将果子放到了徐少卿边上,凑近看了眼他看的书,发觉全是自己看不懂的文字之后心中涌起不快的感觉,劝道,“师兄还别总闷着,不如出门走走。”
徐少卿点头,“最近虽恢复了一些,不过总感觉提不上力气,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怕是魂魄有碍,所以找了古书来看,寻些凝神聚魄的法子。”他半真半假的解释了一下,防止辛厉发觉有什么不对,想到他为钟意然聚魂之事上去。